第165節
眾人轉頭看去,就見站在門口的那位錦衣衛,懷中抱著一個孩子,那孩子原本還天真無邪地笑著,只是在看見了這么多人以后,孩子受氣氛所感染,立即便哭了起來。 陸長亭的心里不免一緊。 洪武帝能是什么手軟的人嗎?自然不是,哪怕是小兒到了跟前,該下手的時候,他一樣能下手。 作為曾經生活在民主法制社會的陸長亭,實在有點不大能適應這樣的行事,但是他是什么身份?這時候,他不能開口,就算開了口也沒有用。 柳氏此時已經忍不住吼叫連連了。 “皇上!皇上怎能如此待我柳家!” 朱元璋正待點頭,陸長亭忍不住出聲道:“皇上?!奔热凰娭?,那便也沒了法子,見著也不能不管,只是這個管的方式,不能太蠢,愚蠢的行徑只能是將自己搭進去。 “可是覺得不適?”朱元璋倒是很有耐心地轉過了頭。 陸長亭搖了搖頭:“柳氏的嘴捂得太緊了,光這樣,是沒法子,怕是只會越發激得她嘴硬?!?/br> 毛驤掃了一眼陸長亭,瞧他這般文文弱弱的模樣,心下登時覺得好一陣不屑,這般書生氣,想來是沒見過什么血的,自然不知道這刑訊的手段何等厲害,這進了錦衣衛詔獄的,嘴捂得再緊,都能問出來。 “小公子是沒見過這等手段吧……” 陸長亭點頭,很是實誠地道:“確實沒見過,所以我也想了個法子出來?!?/br> “什么法子?”朱元璋倒是并未生氣,反而還很給面子地問出了聲。 “草民不過通些風水,自然也只能從這上面作文章了。柳氏不怕死,或許她連家人的生死都不在乎了,可若不僅僅死,而是就此斷子絕孫,世上再無柳氏一族呢?” 朱元璋靜靜聽著他說話,并沒有急著應答陸長亭這句話。 毛驤皺眉道:“此話何解?”不過毛驤倒是沒出聲嘲諷陸長亭,概因陸長亭口中所謂的斷子絕孫、再無柳氏一族,著實有些驚人。 這話便也只有皇帝才有底氣說了! 陸長亭道:“指揮使莫要以為我在說笑,只要柳家人身死,哪怕在外仍有未能捉拿到的柳家人,也都沒有關系,只要將柳家人的尸體,埋入我指定的地方,再設下風水陣,想要柳家斷子絕孫便可讓柳家斷子絕孫?!边@還是陸長亭頭一次說這般反派言論。 但雖是第一次,陸長亭的表現卻極為優異。 他面無表情,口吻冷淡,語速緩緩說來的時候,令人覺得毛骨悚然。 柳氏在一瞬間的呆滯過后,已經忍不住沖著陸長亭破口大罵了起來,旁邊的錦衣衛冷酷地堵住了柳氏的嘴,于是昏暗的空間里便只剩下了柳氏嗚咽的聲音。 毛驤咋舌不已,“這等本事……著實……令人驚嘆?!?/br> 就算是錦衣衛指揮使,也忍不住為這等狠辣手段咋舌。 家族、香火、光耀門楣的概念,是深深刻進中國人骨子里的,而這些在古代時尤為深重!尤其是明朝,本就是一個極為講究宗族的朝代! 柳氏一人,牽連柳氏一族,就此在世上湮滅…… 柳氏就算死了,怕也不敢下黃泉吧,她敢面對她柳家的列祖列宗嗎? 這一招……太狠了…… 柳氏憎恨地看著陸長亭,恨不得吃他rou喝他血一般。 雖然被柳氏這樣的目光盯得有些發怵,但陸長亭是何等沉得住氣的人???他站在那里沒有絲毫的動搖。 朱元璋此時方才出聲道:“這也是柳氏一族該得的,柳氏初時對皇孫下手,對太子下手,難道不曾想過牽連家族嗎?想過,卻還是做了,那自然該承擔應有的罪責?!?/br> 陸長亭不得不說,洪武帝這話說得還挺對的。柳氏自己都不為自己的家人著想,怎么還能奢望受害者去同情可憐她的家人呢? 陸長亭此時出聲,也不過是不愿見到嬰孩受刑,這對于他來說,出于人道主義也實在是太難坐觀下去了,等這過了之后,柳家人如何被滿門抄斬,那都不關他的事了。 “長亭說的建議極好,就依照如此做吧。但該受的刑,還是要受……”朱元璋冷聲道:“柳氏一人犯下的罪孽,豈是柳家身死便能償還,唯有刑罰懲之,再送上斷腿臺,方能解朕心中怒火?!?/br> 柳氏瑟瑟發抖,兩眼眼淚混著污跡從她的臉上滑落,她奮力掙扎了起來,手下竭力地掙扎著,奈何她卻被死死地摁在了地上…… “既然她不說,便都帶下去吧?!敝煸暗?。 此時陸長亭稍微有些心虛,也不知道洪武帝是不是瞧出他的心思了? 陸長亭清了清嗓子,又道:“皇上,不如將柳家年幼的子弟,都同她關入一間獄房如何?” 朱元璋微微詫異:“這是何用意?” “她殘害了皇家子嗣,自然不能輕饒,便讓她日日瞧著柳家年幼的孩子,也叫她好好想一想,被她害死的皇孫,此時也正如柳家的孩子一般,正盯著她,瞧著她,想要問她為何下得了如此狠手……” 話說到這里,柳氏就劇烈地打起了寒顫,顯然已經被陸長亭這番話帶入到了那個場景之中。 朱元璋撫掌稱好:“不錯!好法子!”雖然有些話陸長亭沒有說出來,但朱元璋也能從中窺出來。這不僅是給柳氏制造恐懼,還是用柳家的子孫來敲打她,她越是瞧著柳家子孫,便越會想到,這些孩子將因她而死,就是這些,柳家未來的希望,將會徹底不復存在…… 如此下來,柳氏還能忍得過心底的拷問嗎? 柳氏自己也清楚一點,所以她畏懼、害怕,瑟瑟發抖甚至是到了抽搐的地步。 柳氏的手指用力地摳住了地面,喉嚨里發出了激烈的吼聲,但是誰讓她的嘴被堵住了呢? “將她送回去?!敝煸暗?。顯然,他覺得陸長亭提出的法子都很有意思,可以好生懲治柳氏,消心頭之恨。 毛驤點點頭,命人將她抓了回去。 柳氏卻是朝著陸長亭的方向伸出了手,腳下蹬地,竟像是不愿意離開一般,但錦衣衛的力氣何其大?輕松地便將她帶了出去,柳氏只能瞪大眼,眼瞧著自己越來越遠。 嬰孩啼哭的聲音還在耳畔,柳氏也已經是淚水滿面。 待腳步聲漸漸遠了,陸長亭便見毛驤目光微亮地瞧著他,道:“這位公子真人不可貌相啊……皇上,這等人才,正應當到錦衣衛來??!” 陸長亭:“……”誰想到錦衣衛??! 朱元璋此時的心情好了不少,他笑道:“他不能來做錦衣衛,朕覺得,應當考科舉做官,長亭這般人才,若能為官,那定然能為大明做出不少貢獻!” 陸長亭這瞬間有點懵。 你們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一下子都趕著上來夸我了? 毛驤說他該到錦衣衛也就罷了,他方才裝腔作勢說的那些話,的確是將他塑造成了一個,人面獸心、歹毒心腸的衣冠禽獸,或許正是這點很得毛驤的心。但是,洪武帝又為何這般夸他?他不過是展露了點兒風水本事,若是夸,那也應當是說他當入欽天監才是,這和科舉出仕有什么關系? 朱元璋瞥見陸長亭面上的錯愕,不僅不生氣,反倒還覺得心情大好,起身道:“走吧,回宮去?!?/br> 陸長亭點點頭,沒有忘記提醒錦衣衛一聲。 “不出兩日,她必然軟化,再久下去……”陸長亭頓了頓,道:“我怕她瘋了?!?/br> 毛驤看著陸長亭的目光更為欣賞,他抬手一掌拍在了陸長亭的肩背上:“你著實聰慧??!當真不考慮一番,到錦衣衛任職嗎?” 毛驤現在是一改之前的先入為主,對陸長亭是越加地欣賞,哪怕是陸長亭因為過分美貌而有些娘唧唧的外貌,都讓毛驤覺得,這人好看本事又好,那不是提高錦衣衛整體水平嗎! 陸長亭聽得嘴角直抽。 被錦衣衛指揮使瞧上,可真不是什么好事兒! 相比之下,他還不如去考科舉呢! ……反正也考不上嘛! 陸長亭匆匆揮別了毛驤,大步走了出去。 待回到皇宮后,朱元璋的御駕便遠去了,應當是處理政務去了。 陸長亭便回到了秦王殿中,進去的時候,陸長亭還能聽見孩子的笑聲,應當是朱允炆了。 陸長亭推門走進去,便見朱允炆揚起臉來,笑意盈盈,端的一派天真可愛! 陸長亭不由得想到了詔獄中的那個嬰孩,幸好,他還是出手了…… 朱樉見他進門,便立即將陸長亭招了過去:“你們年紀差不多,長亭陪著他玩兒吧……”說著,朱樉松了一口氣,顯然是不想帶孩子了。 陸長亭:“……”您哪只眼睛看出來,我和朱允炆年紀差不多的? 第110章 將麻煩甩給欽天監以后, 陸長亭便心安理得地閑了下來。 “如今端本宮也無要緊的事,不如便回到宮外去, 如有事, 父皇定會再傳召,屆時進來便可?!标戦L亭沒想到,當先說出這話來的, 是朱樉。 陸長亭雖然猜測,朱樉多半是不愿再和朱允炆這個屁孩兒,培養什么叔侄情了,但此時他們倆的想法正是不謀而合,陸長亭當然也就順水推舟, 應下來了。 朱樉前去向朱元璋辭別后,便帶著陸長亭出宮去了, 臨了出皇宮的時候, 朱允炆還扒拉著宮人的手臂,依依不舍地瞧陸長亭和朱樉的方向瞧了好幾眼。 那邊欽天監的人還暗自得意著,總算從陸長亭手中扳回一成,他們哪里知道, 陸長亭根本沒將他們放在心上,此時已經歡歡喜喜出宮去了。 待回到秦王府洗漱一番, 朱樉便讓陸長亭收拾一番, 欲領著他在應天府中走一走。誰知,剛換了一身衣衫,便有管家雙手呈著一封信上來了。 “秦王殿下, 陸公子,這是燕王府來的。前兩日,殿下在宮中,小的們才在這時候呈了上來?!惫芗夜律?,將手中的信往前遞得更近了。 “燕王府來的?北平?”朱樉當先伸手將信接了過來,展開瞧了一眼…… 陸長亭伸手直接將信奪了過來:“二哥,是給我的吧?!?/br> 朱樉的臉色臭了臭,卻是沒有伸手再奪回來:“是你的?!?/br> 朱棣的性子哪里是喜歡寫信的?若是寄信來,便也只有可能是給陸長亭的。 陸長亭慢條斯理地拆了信,朱樉當即湊了上來:“寫的什么?”陸長亭本能地胳膊一拐,避開了朱樉的目光,氣得朱樉小聲嘀咕了一句:“小氣!”其實呢,朱樉也未必真對那信上的內容有興趣,若是真瞧見了,只怕他還會覺得rou麻。誰知道老四平日里瞧著穩重自持,私底下卻又是個什么悶sao樣子。 實際上,朱棣也確實并非會將rou麻之言載于信中的人,陸長亭展開信后,所見到的大都是關心詢問的話,而后才是說起知縣等人……那龔家破敗在先,知縣倒臺在后,已經嚇住了不少人,私底下自然是識時務地開始往燕王的方向傾倒。雖是寥寥數語,陸長亭卻能猜到朱棣該是如何忙碌。 再往下瞧,便是朱棣問他,年前可能歸去。 陸長亭心底微微一暖,頗有些觸動。他習慣與朱棣一處過這樣的節日,他自然是要回去的。 “都說了什么?”朱樉忍不住好奇地問。 “問我何時回去,能否趕上過年?!?/br> “過年?”朱樉的音調陡然拔高了,“你過年還要回北平?” 陸長亭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這是自然?!?/br> 朱樉頓時心頭好一陣郁卒,道:“這都什么時候了?只要再拖上半月,你便趕不上了,自然是留在應天與我一同過了年,再隨我到西安去……” “還去西安?”陸長亭挑眉:“我不去了?!?/br> “原本答應好了的……” “可二哥騙了我呀!” 朱樉面色發青,只能哽了回去。是啊,可他騙了長亭,就這一點,便讓他在長亭跟前沒有半點說話的資本了。 陸長亭也不是故意要噎他,見朱樉眸光黯淡下去,陸長亭便抬手拍了拍朱樉的肩背:“總之過年前我定然是要趕回北平去的,往年過年也是我和四哥一同過的?!?/br> 朱樉輕嘆了一口氣,道:“過去你還同我一起過的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