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節
若是換在其它地方覺得無趣了,朱樉便早早起身離場了,朱樉回頭看了一眼陸長亭,最后還是將這股不耐按了下去。 在朱樉等得極為不耐煩的時候,皂隸也帶著人回來了。 朱樉和朱棣自然也都結束了桌案底下的小動作。 被帶進來的那人畏畏縮縮地跪在了地上,仿佛恨不得將自己埋到土里去。 “抬起頭來?!眲L事道。 這劉僉事別的本事沒有,一身氣勢倒還是在的。 跪在地上的中年男子當即打了個哆嗦,而他抬起頭來,第一眼看的卻并非劉僉事,他的目光在公堂之中胡亂掃了一圈,最后落在了知縣的身上。 知縣瞧著這人只覺得有些眼熟,一時間倒是沒想起來他是何人。 這也正常,畢竟作為知縣整日里公務繁忙,不是事事都能留意到,人人都能記得牢的。 知縣當然不會想到,正是他的貴人多忘事害了他。 那中年男子看向知縣的時候,其他人也在看這中年男子,他的舉動自然就落入了眾人的眼中。 為什么好端端的,進來誰也不看,就看知縣呢? 陸長亭在一旁都忍不住為這男子叫好! 看來他是為了活命,豁出去在演戲了,這演技也還真不賴! 接下來的審訊就變得極為簡單了。中年男子將一個畏縮害怕、但為了保命迫于強權不得不開口的形象,演得活靈活現,中途他數次看向了知縣的方向,若說初時知縣還毫無所覺,那么到了后頭,知縣也琢磨出來不對勁了。 這人頻頻看他是什么意思? 暗示眾人,他們兩人之間有關系嗎? 知縣的臉色登時就沉了下來,但他確實沒有參與過這樣的事,這些人想要硬往他頭上蓋黑鍋,怕還是有些難度的! 知縣哪曾想到,這個套子是設好的,就等他往下鉆呢!他越是沒有警惕心,越是安慰自己無事,那么他掉進去得就更快更輕易。 這會兒陸長亭都沒能想到,一切會進行得這樣順利呢。 很快,那劉僉事問到了重點之上:“你為何做出這等事來?” “我……我……” “你難道不知道此事將會引起什么樣的后果嗎?”劉僉事的口吻頓時變得更為嚴厲,方才不能發泄出來的不快,這會兒都噴薄出來了。 男子打了個哆嗦,結巴著道:“不、不是我……我也不想這樣的……” 這一句話,頓時就為眾人撥開了迷霧:“那么以你所言,是有人在背后指使你了?” 男子依舊哆嗦著不敢開口。 “有什么不敢說的?還是說那個人就在這公堂之上!”知縣夫人走了出來,梗著脖子高聲斥道。 男子照舊打著哆嗦,卻不敢開口。 陸長亭在心底暗道了一聲好! 就是要扭捏一些,遲遲不肯完全說出來才好,若是不等劉僉事多問,他便自己一口氣交代了,那成了什么?那豈不是一眼就能看出來他在作假?所以這男子倒也聰明,正是他猶猶豫豫的態度,才更引得人迫不及待想要知道,他背后的人究竟是誰。 此時按察使司有人出聲道:“尋常人怎么能輕易挖動碼頭?若是如此行事,必然引來旁人關注?!?/br> “是啊是啊?!庇腥藨偷?。 陸長亭能想到的事,他們自然也有人能想到。 劉僉事腦子也跟著轉動起來,他輕拍桌面,道:“動這樣的工,還須得經過衙門里同意才行,那么此事工房必有記錄!只消調出工房記錄便是!知縣以為如何?”劉僉事轉頭看向了知縣。 知縣雖然心底有不好的預感,但他們說得的確不錯,因而最后知縣猶豫一下,還是點頭讓工房典吏前來說清楚此事。說來也是知縣太過大意了,他只想著今日眾人不敢審訊他,雖然對他再有懷疑又如何?他無罪!若有罪,那也只有洪武皇帝才能定罪! 知縣心底的危機感隨著的時間推移被減弱。 他卻忘記了,他算個什么東西?又怎么值得洪武皇帝來免了他的罪過。 沒一會兒的功夫,工房的頭頭便拿著冊子出來了,正如他們想的那樣,上面的確是有記載的,其實不止是這個記載……陸長亭注意到工房典吏已經數次看向知縣,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了。 是了,知縣平日里事情多,很多小事他根本不會記在心上,而工房典吏就不一樣了,凡是經手他的事,他應當能記得一清二楚。何況是這等動工的大事呢? 若非這么多人在場,他怕是便要忍不住提醒知縣了。 “如何?”劉僉事問。 工房典吏翻開了文冊,在翻到某一頁后他停住了,并且送到了劉僉事的案前。 劉僉事皺眉看去,慢慢的,他的眉頭舒展開了,面上的表情呈現出了非常奇異的狀態,他放下了手中的冊子,嘆氣道:“我知道是誰人了?!?/br> “是誰?”知縣夫人當即問道。 劉僉事陡然轉頭看向了知縣,目光如炬:“煩請知縣好好與我說一說,為何這上面的記載卻是經知縣允許,方才將此項工程交與了他!”劉僉事越說到后面口吻便越是嚴厲,到了最后更像是發出了一聲暴喝。 知縣懵了懵,才剛放下去的心陡然被高懸了起來,他腦子里甚至還沒能拐過彎兒來。 “我……”知縣咽了咽口水,腦子如遭雷擊一般,著實有些蒙圈兒。他努力地搜尋著記憶,最后找到了那一段被他塞入犄角旮旯里的…… 是…… 是了…… 當初這人通過師爺,塞了一筆錢到他的手中。 他想著那碼頭也著實該修修了,不是有百姓反映過此事嗎?有錢收,又能為百姓謀福祉,實在是皆大歡喜,太好不過! 那時候的知縣,哪能想到今日呢? “我……”知縣的唇動了動,但他卻說不出有力的辯駁的話來。 錢是他收的,工程是他允許的!工房都是有記載的!當初這走的都是正常流程,沒有任何可以詬病的地方,因而他才并未過分在意,但誰能想到,過去那么久之后,偏偏和此事扯上關系了呢?知縣的心頓時沉到了谷底。 誰會相信這是巧合呢? “知縣可還有話要說?”劉僉事的聲音變得更為嚴厲。 此時,公堂之上,眾人都盯住了知縣,唯有那被拿下的男子,才低頭看著地面,一副不敢抬頭的模樣,而他這般姿態,無疑是更坐實了他背后就是知縣一事。 知縣哪有什么話可說?辯駁,無從辯駁! 明明是堂上官,如今卻成為階下疑犯,知縣掩面掃盡不說,心也沉到了谷底去,他著實是憎惡到了極點。 知縣目光森森地看向了陸長亭。 陸長亭也不吝嗇,正想要對那知縣燦爛一笑,但是陸長亭突然間想到了上次朱棣和他說的話,于是生生止住了。想來也是,這知縣算什么東西?哪里值得他這般一笑?于是陸長亭就只是和那知縣對了一眼,面上閃過了點兒極為淡薄的笑容。 但就是這樣淡的笑容,也讓知縣從中品味到了幾分嘲諷的味道。 知縣咬了咬牙,哪能不明白這是怎么一回事呢?若說之前對他的懷疑,還只是證據不足的話,那么陸長亭看似為他脫罪的舉動,便是生生將眾人的目光吸引到了切實的證據上去,而這個過程,陸長亭頂多就起了個引導的作用,其它的燕王府的人都未插手,因而也就不會讓人懷疑到他們身上去,劉僉事也會對自己查探得來的結果很是信任。 “你個喪盡天良的!”知縣夫人從震驚中回過了神來。 她之前也懷疑自己的丈夫,但畢竟切實的證據沒有擺在跟前,現在擺上來了,知縣夫人如何能不崩潰? “我……我要殺了你!我那弟弟和你究竟有何冤仇,以至于你對他下如此毒手?”知縣夫人踉踉蹌蹌地便要朝著知縣撲上去。 知縣面色發紫,可謂是難看到了極點。 他心底死死地咬著燕王這個名字。 燕王……燕王……燕王! 燕王可真是好手段! 兩邊的衙役將那知縣夫人拉扯住以后,知縣便看向了朱棣的方向,而朱棣正低著頭,一邊擺弄手邊的茶杯,一邊和陸長亭低語,一派漫不經心的模樣。直到這一刻,知縣才真正認識到了,這位燕王,這位看上去平日不怒不喜的燕王,實在是佛面鬼心! 那頭知縣夫人和李家人對著知縣咬牙切齒,而知縣卻是對著陸長亭咬牙切齒。 劉僉事道:“如此看來,那日跟在李公子身邊的人也有必要調查一番了?!闭f罷,劉僉事還轉頭對著知縣道:“知縣不必憂心,若與你無關,自然便不會冤枉了你?!?/br> 但此時說這話,便顯得極為諷刺了。 知縣臉色陰沉沉的,說不出話來。 朱棣這才慢慢站起身來,道:“罷了,今日就到此吧,我瞧諸位都還未歇息,便開始調查此事了,待會兒也得好好休息才是?!?/br> “燕王體恤我等,多謝燕王殿下關心。便等到查清那日跟隨李公子前去的人,屆時再集中證據,再次開堂?!边@兩句場面話劉僉事還是會說的,顯然還沒笨拙到家去。 “請?!眲L事讓出了位置,請知縣坐回去。 知縣僵在了那里,一動不動。 公堂之中氣氛再度凝滯,唯有知縣夫人和李家人哭泣的聲音。 此時朱樉也站起身來,道:“走吧?!彼プ×岁戦L亭就要往外帶。 陸長亭默默地身子往后挪了挪,露出了另一只被朱棣抓住的手腕。 朱棣淡淡地對上了朱樉的目光。 朱樉無奈,只得松了手,心里卻是忍不住嘀咕,老四對長亭的占有欲怎的還越來越強了?似乎比他初到北平的時候,表現得還要深了。 陸長亭三人快步走了出去,身后的人才各自不同程度地松了一口氣。 而知縣此時還得平復好心情,為按察使司安置好住處。 若非想著自己就算殺了人,也不會受到什么嚴重的懲戒,知縣便已經撂挑子和按察使司干起來了。 李家人從公堂離開的時候,都還沒忘記回過頭來,陰森森地瞪上一眼知縣。 知縣心底如同一鍋煮沸了的水,翻來滾去,難受至極。 ———— 走在回去的路上,朱樉皺眉道:“這個知縣倒是會擺架子,瞧著表面恭敬,內里……”朱樉這句話點到即止,隨即他話鋒一轉,道:“更為可笑的是,他竟敢對著長亭露出那般憎惡的目光?!?/br> 陸長亭暗暗道,其實這沒什么可笑的,畢竟……畢竟他只是個平頭百姓,若非左邊坐了個朱棣,右邊坐了個朱樉,那知縣的表現只會更加不做收斂。 朱棣說話比朱樉更為直接:“不過螻蟻矣?!?/br> 陸長亭忍不住看了一眼朱棣。他總覺得這次知縣倒霉,似乎打開了朱棣的某一面性格…… 這個形象倒是漸漸和陸長亭心底的永樂大帝相重合了。 朱樉倒是不覺得有什么。 皇家子弟,天生就該有這樣的氣度! ———— 調查那日跟隨李公子前去的人很容易,抓起來審訊,不說便拷打,饒是鐵人也受不住,何況那日跟著李公子去的還有個丫鬟呢?就在其他人哀聲痛呼不知道的時候,丫鬟服軟了,招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