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節
道衍也發覺到了朱棣的用意,等踏進倒座房后,程二便聽見他意味不明地輕笑了一聲。 程二疑惑地看了看道衍:“道衍先生,可是何處不妥?” 道衍搖頭,且擺了擺手。 屋門在程二的視線中被合上了。 程二搖了搖頭。這道衍和尚的心思,還著實令人難以捉摸! ———— 李公子的家人很快趕到了北平,而知縣夫人也與知縣再度扯破了臉皮,知縣的面子那就是被人扯下來往地上踩一般,或許正是太鬧心的緣故,縣衙里的公務幾乎不能正常運轉,這知縣沒好心情,其他人能討得了好嗎?誰都討不了好! 李公子的家人來到之后,自然也聽說了傳得沸沸揚揚的流言。因著知縣和李公子確實有不和的前科,那李老夫人也不管那么多了,直接就認定了乃是知縣的錯,當即就將知縣狀告了。 這知縣犯罪該誰管呢? 提刑按察使司。 按察使司主管徒刑以下的刑名、訴訟事務,屬于省一級的司法部門,當然徒刑以上的就得交給刑部了。 按照當時的明律,知縣就算是殺人也不大可能判死罪。 明朝官員犯罪有著兩個減免罪責的途徑,一是在審訊階段,凡官員犯罪都由皇帝決定審訊和處罰,使得六品以下在外的犯罪官員有一次免罪機會,而在外六品以上以及京官有兩次免罪機會;而另一次則是在執行階段,大明律雖然規定犯公罪,應笞者贖罪,徒流以上記過考核,犯私罪至杖一百則罷職不敘。但明初還有個規定,叫“三犯如律”,意思就是說要犯三四次罪才會依律處置。 可見官員是有著極大的特權的。 唯有那些著實不走運的,直接得罪了洪武帝,那可就是定罪很快,弄死你也很快。 直接從朝堂上拖出去打屁股行杖刑的,那可真是比比皆是。 …… 總之這知縣不大可能為此付出生命的代價,李家老爺雖是布政司經歷,的確不是好招惹的,但他畢竟位置不算高,要將知縣弄死那還是有難度的。 因而知縣之事上不到刑部,卻可以上到按察使司。 待查實以后,方才是上到皇帝那里去。 然北平地偏,不過一小小知縣,皇帝哪會在意你?雖說六品官以下都可有一次免責的機會,可這個機會是皇帝給的,皇帝不在意你,不愿意給你,自然也就沒有了。 基本上,只要按察使司定下了,那么就不會再更改了。那皇帝不也得聽下面人的意見嗎?他對這知縣又無好惡,長什么樣兒都不記得,自然會聽取按察使司的意見。 陸長亭想清楚個中關節以后,便有些好奇朱棣和道衍的主意了。 “若他不能死,那又該給以何等處罰?”若是輕了,沒用處不說,還反倒是將敵人激怒,促進人家變得更為強大。 朱棣一副大局盡在掌握中的姿態,不急不緩地道:“長亭可曾聽說過戴罪辦事的條律?” 陸長亭頓時恍然大悟。 這在洪武年間十分常見。 因為早期的胡藍案死了太多人,而后為了清除貪污的官員,也死了不少的人,明朝甚至出現了無官可用的情況,于是后頭再有官員犯罪,便有了戴罪辦事的條律,你犯了罪,我給你定罪,但你不會馬上受罰,而是要先戴罪辦事,你繼續累死累活,我還不給你發錢。 這對于官員來說,莫過于比死還難受。 而且戴了罪的官員,哪怕一時官職沒有被罷黜,但依舊坐在那個位置上,卻也無法和過去一樣了。 這可就是典型的倒霉出了力,卻還不能得個好的下場。 “四哥是打算如此定那知縣的罪?”陸長亭問。 朱棣點頭:“死都是便宜了他?!?/br> 敢觸犯燕王,的確是死都便宜了他。 “過兩日按察使司的人便要到北平來了?!敝扉Φ?。 那到時候就熱鬧了。 陸長亭覺得自己已經能預見到,那知縣到時候該是如何的面色難看,又或是驚慌失措,憤怒至極的了。 朱棣抬手輕拍了一下陸長亭的頭頂:“且等著吧?!?/br> 他的口吻里是難得的輕快。 這份云淡風輕的表現,讓陸長亭覺得迷人極了。 其實從一開始,朱棣就沒將這些小嘍啰放在心上吧,因為他一開始就知道,有一日他會不花多少力氣,便將這些人都解決了。 陸長亭倒也不覺得自己做了多大的貢獻,畢竟朱棣身邊還有個道衍,就算沒有自己,朱棣也依舊能將這些人拿下。陸長亭倒是很慶幸,幸而自己現在還能有幫上忙,為朱棣省些力氣的時候。 陸長亭沒有注意到,自己在看向朱棣的時候,眼底也漸漸涌現了幾分敬佩欣賞之意,這樣的目光對于朱棣來說,那可是極為受用的,這么一比,那日陸長亭對道衍的欣賞也都不算什么了,朱棣甚至覺得,很明顯,長亭在看向他的時候,目光更為柔和,更為欣賞。 朱棣頓時就滿意了。 “今日可覺得累了?要去休息嗎?”朱棣出聲問。 陸長亭點了點頭,疑惑地看了一眼朱棣。 他覺得朱棣最近變得很不對勁,這下他已經可以肯定這不是錯覺,而是的確如此了。 “四哥……今日還是與我一起嗎?”陸長亭遲疑地問出了聲。 “嗯?!敝扉Υ鸬脴O為自然,甚至可以說是理所應當的口吻,陸長亭仔細打量了一番他的面部表情,最后自然是什么也沒發現, 陸長亭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最后還是和朱棣一同去洗漱、休息。 這秋日是越發地冷了,陸長亭口中都能呼出白氣來,他緊了緊被子,想要塞住他和朱棣肩膀之間的縫隙,就在他拉拽被子的時候,朱棣突然覆身上來,將他整個人都裹在了懷中,雖然不得不說,這樣還是挺暖和的。 “睡吧?!敝扉Φ统恋纳ひ粼谒呿懫?,仿佛帶著魔力一般,陸長亭還真就不自覺地閉上了眼。 快要睡過去之前,陸長亭迷迷糊糊地想……朱棣是不是變得越發有魅力了?放在后世,那就是會撩妹啊…… ———— 三日后,按察使司的人果真抵達了北平。 而這一段時間里,陸長亭也未再見那龔老夫人,顯然龔老夫人又被他一席話說得動搖了,龔家這內部矛盾一出,自然也就沒法子來找陸長亭和朱棣,不過陸長亭很清楚,那龔僉事也忍不了多久了。 之前他靠著不正當手段奪來的東西,當然還會帶來糟糕的連鎖效應。 得到了多少,他如今就得吐出多少…… 天道是很公平的。 暫且將龔僉事放到一邊,陸長亭要跟隨朱棣一塊兒出門了。 朱棣身為北平領地的藩王,自然也該露個臉。 只是他親王之尊,那按察使司的人自然輪不到由親王接待,只有這些人迎接朱棣的道理。因為他們的馬車便是直接朝著縣衙而去,公堂上自然可見。那頭按察使司的人一聽,燕王從王府中出來了,那必然是要往縣衙去的,他們哪里還敢拿喬耽擱?個個都恨不得撒開蹄子,飛奔向縣衙,務必趕在燕王之前到達。 朱棣帶著陸長亭在馬車上倒是慢悠悠的。 哪怕沒見到按察使司的人,朱棣也都能猜到此時他們是何等模樣,應當是火急火燎的,誰也不敢有半分的怠慢。 朱棣笑道:“若是換做從前,這些人定然不會如此待我?;首?、王爺可著實不少,誰又比誰值價錢呢?” 值價錢的話都說出來了,可見朱棣對此是何等的嫌惡了。 “也不過是成了年,封了地,領了親兵,這才使人高看一眼?!敝扉Φ?,語氣里聽不出絲毫負面的情緒,他的口吻仿佛真的只是在陳述事實一般。 陸長亭的手指不自覺地蜷了蜷。 其實他覺得此刻朱棣對他說的話,有些過于親近了,簡直就是完全敞開自己了。 陸長亭一時間沒有說話。 朱棣也根本不在乎他說不說話,反正自己說出來,陸長亭聽見了就行了。 都過了好一會兒了,陸長亭才突然間伸出手來,學著朱棣喜歡的動作,安撫性地拍了拍朱棣的手背。 朱棣也伸出手來,長臂一攬,便輕松地將陸長亭攬到了懷中,口中道:“馬車顛簸,靠著歇息一會兒吧?!闭f著,他手中一帶,陸長亭便自然而然地倒在了他的懷中,陸長亭自然也就矮了一頭,自然的,陸長亭也就看不見朱棣臉上一閃而過的笑意了,是那樣的濃厚。 另一頭,按察使司一行人,緊趕慢趕總算是到了縣衙。 縣衙里那叫一個兵荒馬亂……小吏們走路都忍不住哆嗦,生怕何處做得不夠好,出了毛病,引起上頭不快。 沒多久,燕王府的馬車停在了縣衙外,縣衙門外的皂隸一眼就見著了,當即便轉身一路跑著去叫知縣了。 “燕王到了!燕王到了!” 這聲音引起的是截然不同的反應。 知縣看似神色平和,甚至面帶笑容,但實際上有多么的惱怒和憎恨,只有他自己知道。 而按察使司的人,倒是發自內心的高興。 總歸這位是個親王呢! 正巧趕在這時候來了,也不枉費他們一路緊趕慢趕了。 這時候知縣淡淡道:“燕王殿下身旁,可有個極為難纏的人?!?/br> 按察使司恍若未聞一般。 都這個關頭了,你還想著說別人壞話呢! 按察使司回頭看了一眼知縣,眼底帶上了幾分輕蔑不屑。若是以往,知縣也不會如此,正是因為這幾日的事情實在將他鬧得煩了,知縣才會如此沉不住氣。 他可從未想過,自己會有被撂倒的那一日,因而當這一日到來的時候,他是這樣的無措。 因為燕王要進來,他們連坐也不敢坐,只能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等待。 少頃,他們聽見了腳步聲,眾人齊齊抬頭朝外望去。 為首的人身穿赤色常服,頭戴翼善冠,端的俊美無比!而跟在他身后的,有一五官生得極為精致的少年,那少年眉眼好看是好看,卻透著股極為冷傲的氣息,再看后面跟著的青年,太監,以及王府親兵們……頓覺再沒有人能勝過前面兩人風采的了。 “見過燕王殿下!”眾人收回目光,齊齊拜道。 陸長亭偏過頭小心地睨了一眼朱棣,這時候的朱棣身上氣勢自然有所不同,在這些官員的跟前,朱棣身上的皇家氣息頗為濃厚,端的貴氣逼人。 無論在什么地方,都向來是這樣的道理。你強他弱,你弱他便強。 若是堂堂王爺,非要擺出平易近人的臉來面對他們,只會讓他們心底輕視而已。 此刻,眼前的官員們對上朱棣面色淡淡的臉龐時,便不自覺地心中一顫,低下頭去不敢再打量。 “開始吧?!敝扉Τ雎暤?。 “開始什么?”按察使司一個愣頭青出聲問。 旁邊的人一巴掌拍到了他的背上:“當然是開始調查!” 那愣頭青暗自嘀咕了一聲,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