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
道衍輕點桌面,道:“既然是瞧在長亭的面上,我會讓寺中僧侶對他多加注意,日后再前來,便讓他來禪房見我?!?/br> 陸長亭頓時有種自己面子真大的錯覺。 他不得不夸一句,道衍實在太會說話了,這樣的話聽在耳中,正常人都會覺得極為的舒適。 道衍說完之后,突然話鋒一轉,問道:“長亭,你要宅子做什么?可是要從燕王府中搬出去?” 陸長亭心道,這可不是正中你的下懷嗎?但為了不讓話傳入朱棣的耳中,陸長亭當然還是擺出一樣的說辭:“買著玩兒?!?/br> 道衍笑道:“只是買著玩兒就好,你若搬出燕王府,那可不行?!?/br> 陸長亭的目光不由得微微變了。道衍這番話是出自真心嗎?道衍竟然會不希望他離開燕王府? 道衍對陸長亭的目光恍若未聞,他淡淡道:“你既然總稱我一聲‘道衍師父’,總也算半拉師父,日后我也好前往燕王府,順便教你些術數啊,不行教岐黃術也是好的?!?/br> 這個也能算半拉? 難道不是所有來到寺廟中的人,見個和尚都口稱師父嗎? 陸長亭頓時有種進了理發店被強制性辦卡的錯覺。 陸長亭想了想,道衍這人也就是邪性了點兒,歷史上對他的記載也著實驚人了些,刨開這些先入為主的偏見,道衍給人的感覺相當不錯。 不說跟著道衍學點兒術數、岐黃術,跟這樣的人打交道多了,其實都是有益的。正所謂近朱者赤么!思來想去,其實沒什么好拒絕的,只是陸長亭本能地提防這類多智近妖的人罷了。 見陸長亭低下頭,似乎認真地思考起了其中的可能性。道衍改口道:“過兩日我便到燕王府前去?!?/br> 陸長亭這會兒福至心靈,陡然間想到了一個可能性,道衍執意收他為徒,是不是要以他為幌子,方便更多地出入燕王府呢?陸長亭覺得自己似乎發現了其中的奧妙。 想到這一點之后,陸長亭還有點汗顏,自己一直都擺出了拒絕的姿態,是不是阻礙了這二人的大業?陸長亭抬頭看了看道衍,道衍正在沖他淡淡而笑。 陸長亭舔舔唇,“恭候道衍師父?!?/br> 道衍察覺到了他的態度軟化,臉上笑容更為柔和了。 只是他一臉兇相,這……這個笑容和面相還著實不大相搭。 道衍又令人取了些香來,交到陸長亭的手中,說是這種香更適宜點在屋中,陸長亭想了想,也就毫不客氣地全收下了。 而后道衍還詢問起了一些風水事宜,全程姿態謙和,像是有意請教陸長亭一般,不知不覺便是兩個時辰過去了。陸長亭端起茶盞往嘴邊送,盡管口舌微微干渴了起來,但陸長亭卻感覺到了一股舒適感。 這大概便是道衍的本事了,能令和他交談的人,感覺到舒服,并且在交談的過程中,全然忽視他那張兇相異常的臉。 道衍很清楚點到即止是何意,當陸長亭感覺到意猶未盡的時候,道衍便陡然出聲道:“今日時辰不早了,長亭要在寺中用飯嗎?” 陸長亭當即搖頭,他對齋菜可沒甚興趣。 道衍笑道:“寺中飯菜是不大可口,那我們便到寺外用飯吧?!?/br> 陸長亭:“……”這主持當得可真有夠任性的!連自家齋菜都跟著一塊兒嫌棄! 道衍說完后便換了身行頭,至少去了那身僧衣。當他換了身衣帽出來,乍然一見,還會令人覺得此乃一濁世翩翩佳公子。當然這份氣度,在你抬頭去看臉的時候,便統統消磨干凈了。 道衍笑了笑:“今日便要乘長亭的車了?!?/br> 陸長亭大步走到寺外,馬車已經由小廝牽著等候在那里了,陸長亭將馬車簾掀起來坐進去,這才道:“該是多謝燕王才是?!碑吘惯@是燕王府的馬車。 道衍點頭不語,跟著上了馬車。 馬車內空間狹隘,當道衍坐進來以后,陸長亭頓覺自己被襯得矮小了許多。連個和尚都比他高……%陸長亭忍不住深思,究竟吃rou長得高還是吃素長得高呢? 道衍進了馬車以后便安靜了下來,他微微閉眼,仿佛在冥想一般,陸長亭自然也不好打攪了他,受了道衍的影響,陸長亭也就不自覺地跟著閉眼了。 此時,在另一廂,朱棣也前往了一處酒樓,這次宴請的人學聰明了,知道庸脂俗粉朱棣是瞧不上眼的,也不知是誰聽了風聲,說那燕王的身邊人在打聽一個名為紀紫藍的女子,于是這次宴上便請了這名女子。 朱棣剛一踏進包廂,便見一女子坐在不遠處,微微頷首,展露出了嫵媚溫柔的一面,這是個很懂得展示自身資本的女子。 朱棣對于席上出現女子并不覺得奇怪,縱然她的模樣勝過從前不少女子,但朱棣也仍舊沒有半點興致。而這時候一男子大步迎上前來,畢恭畢敬地將朱棣請到座位上去了,同時還沖著那女子的方向輕點了一下,道:“那是挽花樓里的紀紫藍紀姑娘?!?/br> 朱棣第一時間并沒能記起紀紫藍是誰,他初時只是覺得耳熟了些,還是等到坐下來之后,他才想起來,紀紫藍,不就是被長亭提起的那個女子嗎?朱棣這才朝著她看了過去。 旁邊的人見狀,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眾人心中都不由得道,看來這小姑娘還是不比老花魁有魅力啊…… 他們卻沒注意,除了朱棣外,程二也在打量紀紫藍,而兩人都只是純粹的好奇,好奇什么人會被陸長亭那么夸贊一句。 天知道,陸長亭這輩子就沒見過幾個女子,自然也就那么隨口說來舉個例了。 那紀紫藍知道自己在被打量,但也表現得落落大方,并不畏懼朱棣。這會兒見識到這個紀紫藍的確如同陸長亭說的那樣不錯,朱棣心底頓時就有些不痛快了。朱棣的面色冷了冷,不再看紀紫藍,而后的時間里,他的姿態也變得很是漠然。 這會兒就輪到這些人摸不著頭腦了。 這是……待見呢還是不待見呢?這燕王的心思著實太令人摸不透了! 有著同樣想法的,還有陸長亭,他也覺得道衍的心思有些摸不透。 待到用完飯食之后,道衍還陪著陸長亭回了燕王府,待到燕王府門口的人見到道衍和陸長亭一同下來的時候,面上的驚訝完全掩蓋不住。 這時候天色已經黑下來了。 陸長亭轉頭望去,來時的路上行人開始減少了,盡管有著燈光,但這條路的那一頭也依舊給人黑黝黝的感覺。道衍都陪著他到門口了,總不能還讓道衍就這么回去吧?陸長亭在猶豫,是讓道衍坐著王府的馬車回去呢?還是干脆留道衍一宿呢?可他也不是燕王府的主人啊,他又不能做主…… 就在陸長亭猶豫的時候,王府管家出來了,興許是聽見道衍過來了,管家當即便迎上前笑道:“道衍師父今日不如便歇在燕王府如何?” 陸長亭暗道,瞧吧,這不還是稱呼你一聲“師父”? 這頭道衍連委婉都不委婉一下,他十分爽直地應了,道:“那我便在府中等候王爺吧?!?/br> 管家笑著將人迎進去了。 陸長亭恍然大悟,說是送他回家,其實是為了光明正大地留宿燕王府吧,想來道衍應當有什么事要與朱棣說。 管家給道衍安置屋子去了,見他們正說著話,陸長亭也就先回自己的屋子去了,趁著時間還早,陸長亭還在外面練了會兒功夫。練著練著,就見道衍進院子來了,道衍也不說話,就盯著陸長亭瞧了會兒。 這時候月上梢頭,清冷的銀華瀉了一地,還有些落在陸長亭的身上,襯得陸長亭的身影,說不出的飄逸出塵的味道,道衍看得微微出了神。 陸長亭這一練,便是半個時辰,待到結束之后,陸長亭不可避免地出了一身汗,等到沐浴過后換上干凈的衣裳,再借著油燈畫點風水圖,練一練字,定然舒服極了。 陸長亭收了勢,微微喘了兩口氣。 道衍看著陸長亭越發挺拔修長的身軀,眼底掠過了異色。 這時候,有下人進了小院兒,道:“燕王殿下歸來了?!?/br> 那下人說完沒一會兒,朱棣的身影便出現在院子門口了,朱棣跨進院子里來,正好將陸長亭和道衍都瞧了個清楚,朱棣心底還沒平息下去的那點兒不快,一瞬間就又被撩起來了。朱棣將這份不快往下壓了壓,大步上前和道衍寒暄了幾句,而后他才轉過頭去,臉上的神色很明顯地起了變化,只要是對朱棣稍有了解的人,都能感受到這時候朱棣泄露出來的溫柔。 “長亭,過來?!?/br> 陸長亭整了整衣袍,走到了朱棣的跟前,朱棣也不顧他出了一身汗,伸手攬住了他,對著道衍道:“今日長亭勞煩你了?!痹捳Z間,頓時親疏立分。 道衍搖頭:“應該的?!?/br> 聽在陸長亭耳中,自然是道衍看在了朱棣的面子上,因而覺得應該的。但聽在朱棣的耳中,那就頗為不是滋味兒了,朱棣覺得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發生了。這件事令他心底的占有欲硬生生被撕裂開來了。 朱棣不自覺地冷了冷臉,請道衍往外走。 道衍掃了一眼陸長亭的方向,還微微笑著與陸長亭點了個頭,然后才和朱棣一塊兒出院子去了。 陸長亭拉著身上的衣衫松了松,看著那兩人離開的背影,喃喃道:“這二人怎么都跟吃錯了藥似的?” 陸長亭無解地搖搖頭,返身回到屋中,就著下人打來的熱水洗了個澡,而后換了衣衫,練了會兒字便睡覺去了。 很快,月上中天,陸長亭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朦朧間瞥見床邊似乎有個人影。 就在陸長亭腦子里不自覺地閃過鬼神之說時,床邊的人影開口了。 “長亭,我今日見到了你口中的那位紀姑娘?!?/br> 什么?什么紀姑娘?陸長亭腦子處在一片混沌之中,忍不住翻了個身,用屁股對著了坐在床邊的人,床邊的人還在低聲說話。 “長亭,這個女子年紀實在比你大了不少,若是長亭要欣賞什么女子,也萬不能是這樣的……” “嗯?”陸長亭勉強從喉間擠出了一個模糊的音節。 朱棣便當作這就是陸長亭答應了,他頓時舒心了不少,抬手摸了摸陸長亭的頭頂,等收回手之后,朱棣又發覺到自己的動作似乎將陸長亭的頭發弄亂了,于是不得不又伸手給陸長亭理發絲。發絲掃過陸長亭的臉頰,陸長亭不自覺地扭了扭脖子,領口因為這個動作而微微松開,朱棣幾乎能從這個角度,瞥見里頭的鎖骨。 朱棣頓時更覺得不自在了,他不由得扭過了頭,微微喘了口氣,朱棣方才平復好了心情,他改理發絲為掩被子,而后深色自如地收回手,起身出去了。等走到屋外,朱棣松了口氣,陸長亭肯聽話就好,并非他偏頗,而是那般女子著實不值得陸長亭欣賞?!扉B傾心一詞都不愿用上。 月光漸漸的,更盛了。 而在這樣的深夜時刻,一間鋪子里,有人趁著夜色鉆了出來,然后在門上懸掛了一個牌子,月光灑下來,使得牌子上金光粼粼一般,仿佛有什么在流動,若是仔細瞧,便會發現那是一條蛇的浮雕。而那蛇像是活的一般,在月光籠罩之下,隱約張開了血盆大口。 夜還很深…… 翌日起床后,陸長亭隱約只記得昨夜朱棣似乎給他蓋被子了,別的一概不知。陸長亭不自覺地笑了笑,而后便去廳堂中用早飯了。等他到了廳堂中,果不其然,道衍也已經在了。 而陸長亭跨進門的時候,就正好聽見道衍對朱棣道:“我想要收長亭為徒,他已經應了?!?/br> 朱棣這瞬間的神色有些復雜,“道衍怎么突然想起此事了?” “之前便動過念頭了,只是見長亭本事高超,我倒也不敢口出這等狂言,如今就算我來教授長亭,也不過算是半個老師罷了?!?/br> 陸長亭一腳踏進來,忍不住道:“我還沒想好?!闭f完,陸長亭忍不住去打量朱棣的神色,他想瞧瞧朱棣是否也樂見此事達成,若是如此,那他應了便是,他享受了朱棣的好,自然也得幫著朱棣。若能為他和道衍的來往提供一個機會,自是他義不容辭的。 道衍淡淡反駁了陸長亭的話:“我以為昨日長亭的態度,便是默認了?!?/br> 明明說的是再仔細考慮啊…… 陸長亭無力吐槽,他轉頭去看朱棣,還是什么情緒都沒看出來。 陸長亭眨眨眼,想著朱棣既然沒阻止,那應當也是樂見其成的,于是點頭道:“我這個學生很難教的,多謝道衍師父不嫌棄了?!?/br> “長亭如此聰穎,我怎會嫌棄?”道衍臉上的笑容毫不掩飾地濃厚了起來。 朱棣這時候面無表情地覺得…… 自己頭上有點兒……綠。 作者有話要說: 長亭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都認為自己是幫朱棣(崔鶯鶯)和道衍(張生)打掩護暗渡陳倉的紅娘。 第071章 不管朱棣心底如何想著, 面上自然還是要作出,樂見到手底下人和和睦睦、親親熱熱的欣慰模樣。朱棣這會兒才有了種, 做主子真難的感受。 而朱棣和道衍也的確有事相商, 陸長亭自覺幫不上忙,收拾了一番之后,便打算出門去林家老宅子瞧一瞧, 只是陸長亭才堪堪走到王府門口,便見那一頭計寶山面色焦灼急匆匆地走了過來,一見著陸長亭的身影,計寶山便頓時變走為跑,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到了陸長亭的跟前。 難得見計寶山這般姿態, 陸長亭不由得駐足等他到自己的跟前來。 計寶山哭喪著臉,上氣不接下氣地道:“小師父……鋪、鋪子今日生意更為慘淡了, 昨日客人還不少呢, 今日連個人影也沒見著?!?/br> 陸長亭抬手指了指天,“現在時辰尚早,你且再等一等,風水局雖能聚財, 但也并非萬能,不是布下以后, 你那門檻便立即會被踏破的。這終究只是個輔助的手段而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