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等走得遠了些,陸長亭方才出聲道:“您是否收到我的信了?” 聽到這句話,安父緊繃的神色都緩和了不少,他是當真感謝陸長亭。 “收到了,若是沒有你,怕是等我再回來的時候,安喜都已經在大牢里被折磨得不成樣子了?!卑哺刚f著卻又不自覺地皺起了眉。 陸長亭并不表功,他只是淡淡道:“敢問您收到的是誰帶來的信?” 安父一怔,“這有何區別嗎?” “自是有的。我先托了一送信人,讓他立即出城去送信。而后我又總擔心出意外,便又拜托了隔壁藥鋪里的老大夫,他正巧要帶著人出城采藥。敢問您收到的是誰帶來的呢?” 安父回想了一下那中年男子的面容。 因為城中算不得多大,大夫就那么一些,安父自是見過老大夫的,因而對那老大夫的兒子也有幾分熟稔,此時聽陸長亭說起,他便一下子想了起來,原來送信來給他的是老大夫的兒子! 安父想到這里,不由得緊緊皺眉。 從陸長亭的問話,他就聽出了幾分不同尋常的意思。為什么會特地分兩人來送信?只是送個信,能有什么意外?先出發的送信人為什么沒到?這些都塞在了安父的腦子里,引起了他的疑心。 而這時候,陸長亭從安父的反應,已經推測出了點結果。 “是那老大夫送來的?!卑哺傅?。 陸長亭這時候已經完全確定,安夫人有問題了。 若只是單純的安喜殺了安青,那么那封信是不會被攔下的!誰會特地去攔這樣的東西呢?做賊心虛的人!那也就只有安夫人和安松友了! 但畢竟是人家的家務事,陸長亭又實在不能說得太過火,哪怕此時他的胸中堆積了不少的情緒。 陸長亭盡量壓制住了自己的主觀情感,面無表情地用平靜的語調講述著昨日發生的事。 從他聽聞安家出事,到他進入安家,每個人的反應,他都仔仔細細講給安父聽了。 “我相信安喜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标戦L亭極為有力地道,“我們都曾教導過他,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安喜最是乖巧,又怎么會去做這樣的壞事呢?” 安父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顯然他也想起來了,安喜與安青的關系一貫不錯,和他大哥的關系也不錯。反倒是安松友和安青之間,有點兒不大對付。 “你說得對……”安父只說了這四個字便未再多說什么了,但他此時皺得越來越緊的眉頭,卻是可以說明,他此時的煩躁和難受。 而陸長亭也點到為止,不再多說什么。 安父是個極其聰明的人,他有自己的判斷,并不需要陸長亭的主觀情感去主導他。 安家到衙門的距離并不長,但就是這樣的一段路途,卻令陸長亭和安父都感覺到了漫長。 安父到達衙門,衙門的皂隸見了,多少有些心虛,畢竟昨日是他們將人帶回來的,也不知道安父回來后會不會發脾氣。 有人當即迎了上來,道:“安糧長等一等……” 安父的臉色拉了下來,“等什么等?”當即就越過那人往里走了,“我要見縣太爺?!?/br> 縣太爺沒出來,倒是劉師爺先出來了。 縣太爺都覺得這事兒棘手得很。 若是殺了別的人,或許還可以遮蓋一下,偏偏這是安家一個公子殺了另一個公子,還有個公子說要給弟弟頂包,殺人的呢,他娘親還親口證實的確是他動的手。這讓人怎么拿捏分寸來處理??? 縣太爺也不想得罪安父??! 既然沒法子,那就先將師爺扔出來了。 “師爺,我不見你?!卑哺笇ρ瞄T的招數都是門清了,縣太爺這一手耍得可實在不高明。 劉師爺面容尷尬,“這……您若是要見小公子,這好說?!?/br> 安父微微松了一口氣。 他聽安夫人說的,還當衙門實在半點面子都不給他,將安喜扣起來之后連見也都不能見了,此時只要能先到安喜,確認一下安危,那便是好的。 不過安父還是冷著臉,道:“帶路?!?/br> 劉師爺叫來了一名皂隸在前面帶路。 陸長亭也就墜在了隊伍的尾巴后頭,跟著去見安喜。 陸長亭從來沒有見識過這個時代的牢獄,從前他都是在電視里看見的。但電視里看見,和親身體驗完全是兩種不同的感覺。當他踏入衙門的大牢之后,陸長亭便感覺到了一陣陰寒和濕氣撲面而來,其中還夾雜著一些臭味兒。 畢竟這牢里的犯人可沒什么機會洗澡,他們的恭桶甚至都是擱在牢中一起的!當真是吃喝拉撒睡都在一處。 陸長亭不自覺地皺起了眉,鼻子也跟著皺了起來。 他不知道安喜會不會哭鼻子。 安父和他一樣的急躁,在前面走得飛快,陸長亭自然也是緊跟不落。 他們很快停在了一處牢房外。 陸長亭伸手撥開前面的人,走到了安父的身旁去。 劉師爺斜睨了陸長亭一眼,態度竟是分外的冷淡。陸長亭也不在意,像他們這樣的,個個都是見風使舵的好手,之前看他們不凡,但因為身份猜不透,還能保持幾分尊重不敢得罪,后來知道了身份,等朱棣一走,反倒對自己冷淡起來了。不就是因為清楚了自己的身上已經沒有價值了嗎? 陸長亭只掃了劉師爺一眼,便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安喜?!辈坏劝哺搁_口,陸長亭已經當先出聲了。 牢里的光線著實不大好,借著油燈昏暗的光芒,陸長亭只能瞥見安喜坐在了破爛的床鋪上,一動不動。 “安喜?!卑哺敢踩滩蛔¢_口了。 安喜還是未動。 突然遭遇這樣的大變故,安喜定然都已經嚇傻了。 陸長亭有些心疼。 安父厲聲道:“還不快將牢門打開?” 皂隸哪敢耽擱?馬上從牢頭那里取了鑰匙來將牢門打開了。安父也顧不上里面有多臟了,直接就大步走了進去。 陸長亭也緊跟其后。 “安喜!安喜!爹爹來了!”安父上前便將人摟入了懷中。 看著安父還是這般疼寵安喜,陸長亭方才松了一口氣,若是都如安夫人那般,那安喜便是真的沒有生路了。 “……”回答安父的只有一片死寂。 陸長亭忍不住也走上前去,低聲道:“安喜?!?/br> 安喜卻是誰也不理,比之昨日,他連看都不看陸長亭了。 陸長亭伸手想要去摸安喜的面頰,誰知道卻摸到了滿手的濕潤。 安喜還是在哭,他在無聲的哭。他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他不知道為什么一夕之間,安青死了,而他卻被推出來成為了罪人。 安父拿安喜實在沒了辦法,他低聲哄了安喜半天,安喜連一句話都不肯說,安父便只有轉頭求助陸長亭,“長亭,你瞧瞧他,你瞧瞧他是怎么了?” 陸長亭啞著嗓子道:“安喜以前緊張激動的時候,便會難以成句,這次受到的刺激這樣大,他自是無法說話了?!?/br> 而安夫人不也正是算到了這一點嗎?她知道安喜哪怕是受到了一點刺激,都會蜷縮起來,不肯再有任何話語。而在這樣的時候,安喜一旦選擇不辯駁,那就是在將自己送上死路。 一個連辯解都不會的人,那還是不任人定罪嗎? 安父的腦子里百轉千回,也想到了這一點,他轉頭看了看劉師爺,道:“我要將人帶回去?!?/br> 劉師爺心里直犯嘀咕。 不是吧?為了個傻子小兒子?優秀的兒子死了都不算事兒了?雖然那是個庶子,但這個庶子可比兩個嫡子都要強??! 這些話劉師爺沒法兒說,雖然他覺得安父的決定實在怪異了些,但他也只能妥協。 見劉師爺半天不同意,安父忍不住道:“我這小兒子,一受刺激便無法開口說話,如今他連話都不會說?又如何認罪?我先將他帶回去,待他恢復了之后,我再問一問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br> 劉師爺笑了笑道:“人要帶走是沒問題的,但是您得知道,這次的事兒鬧得有些大?!?/br> 滿城都知曉了。 雖然都是安家自家人殺了自家人,但這也不能因為安父不追究,他那小兒子便可免了一死吧?這……這豈不是做給百姓看,叫他們知道律法都是兒戲嗎? 安父的面色更為難看了,顯然他也想到了這一點。 此時安父心底的陰謀論也就更嚴重了。 明明是在安家內宅出的事,為什么會在發生了之后,這樣快的功夫就傳遍了全城?安父都不信中間沒有貓膩。 陸長亭拽了拽安父的衣袖,“先將安喜帶走吧,等帶回去了,其他才好說?!?/br> 安父無奈點頭,“好,走吧?!彼苯由焓謱蚕脖Я似饋?。 安喜倒是不掙扎,就乖乖地任由他抱著走了。 陸長亭估摸著,昨日安喜也是這樣乖乖被人推到皂隸跟前去的。 安夫人何其狠心! 安父抱著安喜很快出了牢房,他們找了輛馬車,上了馬車之后便打算往安家回去了。 陸長亭抿了抿唇,實在想要安父別回去。 或許是心底實在太焦躁了些,難免就有些情緒被呈現到了臉上。 安父看了看他,“長亭可是有話要說?” “若是有人硬要置安喜于死地,您要怎么做?” 安父繃緊了臉色,“我會讓縣太爺放人的?!?/br> “就算縣太爺放了人,就算他可以不顧一切,讓安喜好好活著,但安喜在中都本來就已經多受詬病了,等他頭上還有個殺死庶兄的名頭之后,他還能好嗎?”陸長亭咬了咬唇,“您能護佑他一輩子嗎?” “當然能?!卑哺赶胍膊幌氡愕?,“安喜這般模樣,又如何娶妻生子?我本也沒指著他這些,就讓他一輩子無憂無慮便好。待我死時,便帶安喜一同離去。只是沒想到,偏偏發生了這樣的事?!?/br> 安父的話音剛落,安喜突然就激動了起來,他的眼淚流得更兇了,緊緊抓著安父的衣角,口齒不清地道:“死……死……” 應當就是安父方才說的話,一不小心便正好戳到安喜的恐懼點了。 “誰也不會死?!标戦L亭一把握住了安喜的手腕,強制性地對上了安喜的雙眼,無比認真且堅定地盯著他的雙眼道。 安喜“哇”地一聲,大聲哭了出來。 “長亭……” 陸長亭舒了口氣。 對外界還有反應就是好的,還真多虧了安父說了這么一串死不死的話。他之前是實在擔心安喜對外界產生了恐懼,將自己封閉起來。不過此時陸長亭發現,安青死亡的恐懼會令安喜緘默不言,而安父提起死亡的恐懼卻是讓安喜打破了自己的牢籠,緊張地抓住了安父,害怕當真有這樣一天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