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外面的確雨很大,傘遮了跟沒遮是一樣的,還是坐馬車回去來得好。 安父很快命下人備馬車去了。 安喜左看看右看看,出聲道:“我也要一起送長亭?!?/br> 安父極為寵他,此時自然不會拒絕,當即就抱著安喜一塊兒出門了,撐著傘上馬車的時候,安父自己大半個肩背還被淋在了雨里頭,安喜則被護得很好。 馬車很快駛離了安家,等將陸長亭送進屋,陸長亭也就順帶請安父在屋中用了點茶水。 這還是安父頭一次到陸長亭的家中,他打量一圈,有些驚訝。 “這里可是不容易買到的?!卑哺父袊@道。 陸長亭也不遮遮掩掩,點頭道:“這里是燕王令人準備的?!碑吘怪扉σ呀洸辉诟傲?,陸長亭便也未再開口稱四哥,不然總讓他有一種詭異的炫耀感。 安父并不驚訝,他就料到陸長亭和燕王是不可能鬧翻的,若是真得罪了一個王爺,陸長亭能活得這樣好嗎?那自然是不可能!那些人實在太會揣測了,卻忽略了許多細節。而此時安父再看這座宅子,也不得不打心底里稱贊,陸長亭雖然年紀輕,但的確是奇人??! 能做到寵辱不驚,丟開手時半分也不留戀。莫說他了,怕是比他年紀大上許多的人,都未必能做到。 陸長亭若是知曉安父心中所想,定然會忍不住道,你看見我寵辱不驚,那是因為我的舍不得早就表現過了,只是你沒見著而已。 安父因為肩背打濕的緣故,并沒有停留太多,他帶著安喜坐著馬車回家去了。 陸長亭則是燉了鍋熱湯,然后放了些蔬菜進去。再翻出點心來。雖然不多,不過能頂上這一陣了。 他舒舒服服地加了個餐,然后等消了食,便裹著被子窩在床上繼續拾起許久未曾看的話本了。 聽著外面的雨聲,陸長亭看得很是滿足。 其實這樣的日子就夠了。 看看風水,賺點小錢,身邊有兩個朋友,雖然都蠢了點兒。畢竟他的生活并沒有什么可發愁的啊,就算外面的流言說得再厲害,也都影響不到他半點。 他就不去給朱棣拖后腿了。 陸長亭合上話本,懶懶地打了個呵欠,然后便窩在床上睡著了。 半夜雨停了幾個時辰,誰知曉待他第二日醒來,卻又是下起了雨,趁著晨起時分雨還不算太大,陸長亭便匆匆拿上傘出門采購食物了。他總不能餓死在屋里吧?尋常人家都還好,換做他,他雖能吃苦,但他不會種菜啊,因而那小院子里除了兩三朵小花,和兩棵大樹,別的什么也沒栽種。 既然不會種菜,那便只有靠買了。 等買了菜和點心以及一些熱食回來,雨便下得大了。 陸長亭看了看天空,初步推斷這幾日應當都是大雨,既如此,那他便不往安家去了,風水自然就更不會去看了。就留在家中休息,倒也快活舒坦。 而這一場雨也的確沒出陸長亭的意料,大雨下了足足四天。 可想而知雨停之后,城中城外有農田的百姓,又該是如何一片哀嚎了。陸長亭看了看院子里濕漉漉的泥地,心底升起了點隱憂。農田遭殃,可就不單單是百姓的苦痛了,他這個全指著從菜農那里買菜的,萬一沒得吃,那也會倍覺苦痛??! 陸長亭又在家歇了兩日,隨后便出門買食物去了,出人意料的是,他竟然還能采購到他想要買的食材。陸長亭松了一口氣,提著到手的食材便欲往回走。 而這時候,中都城卻不知為何突然亂了起來。 有人一邊奔走,一邊口中叫喊道:“殺人了!殺人了!” 兩旁有人聽見,忙出聲問道:“誰死了?誰死了???” 陸長亭微微皺眉,總不會是有什么殺人犯跑到街上來了吧?他猶豫了一下,隨后加快了腳步,這樣的時候是萬不能摻合進去的。 隨后,有人更驚慌地跑過來了,路人忙問道:“怎么回事???到底出什么事了?” 那人道:“安家庶子死了!” 安家? 陸長亭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兩個字,于是他的步子一下子就停住了。安家?這中都之中,除了那一個安家,哪里還有第二個安家?陸長亭的心緊了緊。安家庶子,是安青。安青死了? 陸長亭是當真沒想到,幾天前那一次竟是他見到這個模樣清秀,會羞澀臉紅的青年,的最后一面。 那安喜呢?安喜有沒有受傷? 好好的,怎么會突然死人?陸長亭咬了咬唇,還是沒敢直接過去。 陸長亭叫住那瘋跑過來的人,問:“報衙門了嗎?” 那人上氣不接下氣,“已經、已經有人去報了?!?/br> 陸長亭便退到路邊去靜靜等候了。等衙門的皂隸前來,他再跟隨他們一同前往安家,這樣便穩妥多了。陸長亭此刻是很牽掛安家的安危,但他更有自知之明,不會沖動之下就去做沒頭腦的事。 皂隸來得倒是很快。 誰讓安父可是糧長呢?皂隸如何敢怠慢?他們帶了兵器,小跑著走過了街道。陸長亭也立即拔腿跟上,幸虧他這幾年功夫沒有白練,這會兒要跟上去倒是輕松得很。 沒多久,他們就跑到了安家的大門外,下人們倉皇地跪了一地,都不知該如何是好。 趁著皂隸們不注意,陸長亭從門邊溜了進去。 現在他已然可以判定,里面應當沒什么大礙,不然下人們早就四下逃竄了。但既是如此,那安青是如何死的? 陸長亭焦灼極了。 此時皂隸也緊跟著跨門進來了,領頭的皂隸高聲道:“人呢?死的人在哪里?” “在、在里頭?!毕氯祟澏吨?。 陸長亭便只有跟著繼續往二門里走。 一進二門,陸長亭便聽見了女子哭泣的聲音,低低的,仿佛有什么情緒被壓抑著。陸長亭知道那應當是安家的姨娘。這個向來深居簡出,很少能見到模樣的女人,此時已經陷入到了極度的悲痛之中。 陸長亭仔細聽了聽,卻又聽見了另一個女聲,哭得更難受,哭得更大聲,她的嗓音陸長亭很是熟悉。 這不是安夫人嗎? 難道……安喜也出事了? 陸長亭強忍住了撥開皂隸沖上前去的欲.望。 皂隸們進了小院子,于是陸長亭也跟著進去了。 這一進去,陸長亭便看見了擺在院中的安青的尸首,面色隱隱發紫,頭發散亂濕透,看上去像是剛從池子里撈出來似的。見他這般模樣,陸長亭便猜到,他多半是淹死的了。 陸長亭心底有點兒說不出的難受。 原本是熟識的人,而安青為人又一向不錯,怎么落水呢?方才那些口呼殺人的,說的是誰殺了人? 陸長亭的視線調轉,看向了院中的其他人。 姨娘被丫鬟扶著,哭倒在地上,面容慘白,而安夫人卻比她哭得更為厲害,一手摟著一臉嚇傻了的安喜,口中哭喊道:“安喜,你怎能如此???安喜……現下該怎么辦???安喜……” 陸長亭心底一涼,莫名有了點不好的預感。 此時皂隸開口了,“安夫人,安夫人,這是如何一回事???這,這三公子為何會斃命呢?” 安夫人卻只是一味摟著安喜哭泣,并不說話。 皂隸雖然心急,但也不敢催促。皂隸們慣是見風使舵的人物,這安家的夫人他們當然得小心陪著。 “安夫人……這……您若是不肯開口,我們也實在不好辦差啊……”皂隸露出了為難的神色。 安夫人身后的丫鬟忙上前扶住了她,又遞了手絹給她拭擦眼淚。 安夫人接過手絹,道:“……此事、此事不得外傳……” 陸長亭站在一旁,心更緊了,他甚至不自覺地往前走了兩步。幸而此時院子里正亂著,根本沒一個人注意到他。 可越是這樣,陸長亭的心就越沉了。 因為就連安喜都沒注意到他,安喜的目光全然呆滯,完全被嚇傻了。 這個模樣的安喜,哪能算好呢?而且不知道為什么,此時聽著安夫人柔柔的嗓音,陸長亭有種不自覺想要打寒顫的滋味兒。 “罷了。我便告訴你們吧……” “今日……”安夫人深吸一口氣,細細道了來。 雨早已經停了,日頭也出來了,但此時站在采光充足的院子里,陸長亭卻覺得渾身發寒。 安夫人口中講述的是,方才,安家兩個兄長欲帶著幼弟出門,結果途經池塘邊上的時候,安青和安松友發生了口角,安喜為了保護長兄,便將安青推下池塘了,剛好前幾天大雨,池塘里的水最是深不過,也最是冷不過,安青下去便沒了動靜,待下人們趕上來的時候,一切都已經遲了。 陸長亭聽得胸中登時積蓄起了一股怒氣。 安喜將安青推下去? 不可能! 他與安家打了幾年的交道,他能不知曉這兄弟三人的性子嗎?安喜脾氣好,又天生有兩分癡傻,何況安喜跟著他和朱樉讀了不少書呢,安喜也是知道好壞的,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的。 若說做出推安青下水的事,安松友倒是更有可能一些。 但是偏偏安喜表現得嚇傻了,而安松友也是一臉悲色不似作假,再有安夫人的證詞。 此時還有什么好說的呢? 安喜的嫌疑已然是最大。 果然,那皂隸聞言變了臉色,忍不住頻頻向安喜看去。由安夫人,安喜的親生母親說出來的話,那自然是沒錯的??伤麄円捕贾獣?,安父最是疼寵這個小兒子不過。他們怎么能就這樣將人帶走呢?等安父回來了,那豈不是要結仇? 安松友咬了咬牙,出聲道:“不如……不如讓我代安喜走吧?” 安喜似乎也聽見了這句話,他嘴角抽動了一下,而后兩行眼淚滑落了下來,但他最終還是什么都沒有說。 皂隸也很是為難。 這都是安糧長的兒子,他們能綁誰走???誰也不敢綁走! “不如、不如還是去請安糧長回來吧?”有皂隸出聲提議道。 安夫人咬了咬唇,搖頭道:“他在外已經極為忙碌了,若是突然聞得此噩耗,還不知曉要出什么事,不能告訴他。不能……”說著安夫人又柔聲哭了起來。 而此時安家的姨娘已經呆坐在那里,傻傻地望著兒子的方向,哭也哭不出來了。她艱難地扶著丫鬟的手臂,從下人手中扯過了衣袍,面容麻木地往尸首上遮蓋,因為衣袍終究沒有人身那樣長,便只能勉強遮住頭臉和身體。姨娘顫抖著扯了扯衣袍,不斷調整著,想要將安青整個人都裹住。 陸長亭不自覺地咬住了牙。 回過頭來,安夫人還在哭泣。 皂隸們手足無措。 反倒是沒人去關注死了的安青和悲痛欲絕的姨娘了。 陸長亭總覺得哪里不太對勁,他的腦子里擠滿了各種信息,到底是哪里,是哪里不對? 陸長亭咬了咬牙,干脆快步走上前去,“安喜!”他沉聲叫道。 皂隸們被這道聲音驚了一跳,忙回過頭來,便見陸長亭走上前來了。因著近年縣太爺和劉師爺對陸長亭的態度起了變化,這些皂隸們自然就更沒什么眼光,也沒什么保留了,他們見了陸長亭,便忍不住輕嗤一聲,道:“閑人勿要插手!” 陸長亭冷了冷臉色,根本不搭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