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忽然一陣風拂來,陸長亭隱隱嗅見風中帶有惡臭味兒,他不由得抬手掩面。 朱棣見狀,示意那些工匠,“繼續挖?!?/br> 工匠們如今極為畏懼這府中人,哪敢反駁?聞言過后,便立即又開始往下挖了。 而陸長亭眨了眨眼,卻發覺到自己眼前的景象變得怪異了起來,一股若有若無的氣流從池塘中冒了出來,與人骨之上飄蕩的氣流相匯聚,而后分散向兩個方向,一個是天井,一個是正房,最后那股氣流經由天井和正房,又再回到池塘之中。如此循環往復。只是尋常人家的風水,循環的乃是生機。而這宅子循環的……卻是死氣! 一座逐漸斷絕生機的宅子,這該是何等可怖! 若是沒有他,陸長亭自己便敢斷言,絕不會有人看出這宅子不對勁的地方,頂多就是和自己之前一眼看走了眼,以為單單只是屋頂和天井的問題。 可若是這樣以為,那便實在錯了! 若說之前風水格局糟糕,是光明正大地引入陰氣。那么在改動了風水局之后,便是不動聲色地悄然引入陰氣,有了前頭積蓄下來的陰氣做鋪墊,這形成陰煞是很快的事,而且還能做到不被人發現。畢竟主人家都會認為,已然請過風水師,那這風水便不可能再有問題了。于是這般縱容,時日一久,便釀成大禍! 若非那家人的狀況提醒了他,陸長亭也很難想到這上面來。 只能說背后之人實在聰明,特地留了這樣的后手。 而這中都之中,又哪有什么出色的風水師呢?如老瞎子那樣的騙子倒是有一打! 所以那幕后之人,唯一算漏了的便是陸長亭的存在了。想想也是,誰能想得到一個小乞兒的身體里容納了一個風水師的靈魂呢?他們正是算漏了這一點,才敢大肆對著王爺下手。 朱棣本想問一問陸長亭怎么了,但見陸長亭陷入了思慮之中,倒也不好打攪,便只得耐心地蹲在陸長亭對面等待。 直到再度響起那工匠的聲音,“挖、挖出了四個壇子!” “取出來,打開?!敝扉Φ?。 工匠面色驚恐,小心翼翼地掀開了蓋子。 這時候陸長亭也回過神了,他剛朝那壇子看過去,便猛地聞見了一股惡臭,就是方才那陣風刮過來吹拂起的味道。陸長亭壓抑住想吐的欲.望,忙抬手將口鼻捂得更緊了。 朱棣也禁不住皺了皺眉,他學著陸長亭的模樣,捂嘴問道:“這是何物?” 工匠不敢探頭去看。 旁邊的護衛膽大,當即伸出頭看了一眼,但就這一眼,便令這些經受訓練的人,都忍不住露出了厭惡和想吐的表情。 “主子,里頭是小兒尸體,已然腐爛多時了?!?/br> 陸長亭:“……”他心底難以抑制地升起了一股憤怒和厭憎。 這哪里還是風水手段!這分明耍的就是巫術! 比之養小鬼的jian邪之人,好不到哪里去! 護衛生怕看錯,便又挨個瞧了一眼,道:“里頭全都是小兒的尸骨。都約莫是在五六歲的年紀,應當是被使了何法,讓其手腳軟綿折疊放入了進去?!?/br> 陸長亭也見過不少惡心的東西了,但這次他的面色實在繃不住有些難看,胸口也一陣發悶想吐。 朱棣抬手打斷了那護衛的話,隨后就這樣蹲著,將對面的陸長亭攬到了懷中,一邊輕拍著他的肩背,“沒事了沒事了,不必在意,不過尸骨而已?!?/br> 陸長亭正好抵在了朱棣的胸膛上。 陸長亭耳朵微紅,實在有些不大好意思,不過他隨即想起了自己此刻的年紀,似乎是應該窩在別人懷中被安撫,于是陸長亭也就不掙扎了。 一旁的護衛瞪大眼看了會兒,忍不住道:“這……這怎么辦?” 朱棣這才發覺,他和陸長亭都蹲著呢,偏生還能姿勢別扭地抱在一塊兒,腿都麻了……朱棣忙站起身來,還順便將陸長亭抱了起來。 陸長亭:“……” “長亭可知這些是用來做什么的?都是風水物嗎?”朱棣低聲問道。 護衛們也紛紛看向了陸長亭。 他們也都好奇得很呢! 第032章 陸長亭冷傲地抬了抬下巴, 口吻極是不屑,“這等破爛也堪稱風水物?手段如此陰邪不齒, 連風水師都不配稱!不過一小人罷了!” 護衛們頗有些驚呆。 這瞧上去生得青嫩可愛的小少年, 撒起火來氣勢倒也不弱??! 朱棣早見過陸長亭這般帶刺的冷酷模樣,因而此時絲毫不意外,相反他還能鎮定地從旁安撫道:“長亭既知他為小人, 又何必為小人生氣呢?”說罷,朱棣還拍了拍陸長亭的頭,因為他的動作極輕,怒氣上頭的陸長亭一時間都未能反應過來。 眾人眼中便只看見了,他們的主子, 輕而易舉地就熄滅了這位小公子的怒火。 陸長亭扁了扁嘴,也覺得跟這樣的人生氣, 實在沒滋味。還不如想想法子, 怎么將背后作祟的人揪出來,到時候還跟他生什么氣???直接往臉上招呼! 如此想著,陸長亭頓覺胸中極為舒暢。 朱棣轉頭看向工匠,道:“下面可還有東西?繼續挖?!?/br> 工匠們掩去面上苦色, 正欲繼續往下挖,卻聽見那個長得極為好看的小公子道:“不必了, 下面已經沒有旁的東西了?!?/br> 朱棣看了看陸長亭, “長亭怎么知曉?”朱棣的語氣極為耐心,口吻也很平淡,半點沒有質疑陸長亭的意思。 我能說是我親眼看見的嗎?陸長亭將這句話咽了下去, 淡淡道:“池塘挖到這般程度,我便能自如搜尋其中了?!鄙陷呑?,陸長亭便常被人稱贊有一雙慧眼,這個“慧眼”只是單純夸耀陸長亭那雙眼睛而已。他這雙眼,在風水師的行業中,便如同對于魔術師來說一雙手的重要程度一般。 有了這一雙眼,陸長亭甚至可以摒棄羅盤,rou眼定乾坤。 這是別人怎么都學不來的天賦。 只是陸長亭在轉生投胎成為明朝乞兒之后,他便再也沒有過那樣的感受了,直到近來他親自出手,才隱約又有了些從前的滋味。 直到現在,他終于可以全然確定,這雙眼所帶來的東西,一直都跟在他身邊從未失去。 陸長亭心底緩緩舒了一口氣。這樣就好,至少讓他生存在這個陌生朝代的底氣更足了。 “長亭的本事真厲害?!敝扉洫劦穆曇魧㈥戦L亭從思緒中拉回到了現實。 陸長亭慢條斯理地道:“等抓住背后那人,你再如此夸我也不遲?!?/br> 朱棣怔了怔,“長亭要去抓背后那人?” “這是自然!”陸長亭疑惑地看著朱棣,難道……朱棣不希望他插手?但對方有這等陰毒的風水幫手,朱家兄弟身邊又有誰呢?除了自己,還有誰更通風水呢?若是朱棣不允他插手,他便也只有忍著了,總不能上趕著去給人當狗腿子吧,這可不是陸長亭的性子。 朱棣無奈道:“背后的人怕是不好抓?!?/br> 陸長亭無比自然地道:“你們可以抓到的?!比羰沁B你們都抓不到,那還了得? 朱棣接觸到了陸長亭眼底的信任,不由得心中一動,“那便借長亭吉言了?!闭f這話的時候,或許連他自己都未注意到,自己的嘴角微微彎了彎。 陸長亭沒有再接話。 其實相比之下,應當是他借朱家兄弟的龍氣才是! 這時候朱棡又出來了,他的步子走得很急,等一走近,聞見了壇子里的臭氣,朱棡連忙倒退兩步,差點調頭就跑。 “這、這是何物?”朱棡掩住口鼻問道。 “尸首?!敝扉Φǖ?。 朱棡這下倒是大大方方地放下了手,仿佛尸首就沒什么可怖的了一般。他低聲與朱棣道:“審出來了?!闭f這話的時候,朱棡并沒有要避開陸長亭的意思,朱棣也沒在乎陸長亭還站在身側。 陸長亭個子矮,視線所致,他隨意一瞥,便正好瞥見朱棡衣袍上的點點血跡,像梅花一般撒開妝點在一角。朱棡的衣袍顏色深沉,若不是剛好對在了陸長亭的眼前,陸長亭都不一定能看出來。 陸長亭的心不自覺地往下沉了沉。 果然,朱家兄弟哪有他們表現得那樣純善呢?不過他們也無可指摘。出了這樣的事,他們本就該嚴加審問與之相關的人。至于他們用了何種手段去審問,這就不是陸長亭感興致的事了。他只要知道,如今他站在一個很微妙的位置上,還能扮著傻,喊他們“兄長”便足夠了。 朱棡雖然性傲,但他也并非胡來之輩、紈绔之流。與陸長亭相處一段時日后,彼此印象都還不錯,朱棡的態度自然也就有了轉變,此時他還沒忘記多嘴問上一句,“方才長亭可是被嚇壞了?”咋一聽口吻有幾分嘲笑的味道,不過陸長亭知曉,朱棡脾性和習慣就是如此,便也不去計較對方說話的口吻了。 陸長亭懶懶地打了個呵欠,沒搭理朱棡。 朱棣適時地出聲,仿佛為陸長亭解圍一般,道:“長亭膽子沒有那樣小?!?/br> 朱棡笑了笑,沒反駁朱棣的話,但眼底分明寫著“我不信”三個字。 “你們要去看審問出的結果嗎?”陸長亭沖著朱棡扔了個冷眼,然后拽了拽朱棣的袖子,“那我回去睡覺了,好困啊?!标戦L亭臉上的神色不似作偽,他憋不住打了個呵欠,然后就又變得兩眼淚汪汪了。 朱棣對他這般模樣頗沒有抵抗力,于是只得無奈地道:“我先送你過去休息,待我和他們商定好后,再與你說?!?/br> 陸長亭點了點頭,抓著朱棣的袖子,步履似乎都變得輕飄飄了起來。 朱棡瞥了一眼他們的背影,而后目光又落到了跟前的壇子上,朱棡冷聲道:“將東西都收起來?!?/br> 護衛們強忍著嘔吐的欲.望,還真將這些東西收拾了起來,而后朱家宅子大門緊閉,工匠們還得暫留上一天,工匠們已經見識過這家子的狠辣冷酷了,此時哪敢反抗?這倒是省了不少麻煩事。 陸長亭是真的困倦了,被就在長身體的時候,正是應當吃吃喝喝的年紀。偏生陸長亭還這般“cao勞”,自然就有些睡眠不足了。 宅中的事,不是一時間便能解決掉的,陸長亭本也不欲挑燈夜戰,就為了找出背后之人,若是如此,那便是顧此失彼,反惹敵人笑話了。 朱棣幫陸長亭拉了拉被子,瞧著他入睡之后方才離開。 這一覺陸長亭睡得很是舒服,只不過隱隱中,他總覺得似乎有誰在看著他…… 這幾日來接觸的全是陰煞,陸長亭心底難免敏感了些,他“唰”地睜開雙眼,便見桌邊上的四人齊齊朝他看了過來。 正是朱家四兄弟。 陸長亭被嚇得不輕:“……” 他還以為自己一睜眼就變恐怖世界了呢。 “你們怎么在此處?”陸長亭慢吞吞地穿著外衫,從床上翻了下來,其實若不是這幾人盯著他入睡,他還能睡上更久的時間。陸長亭覺得自己有些不大清醒,便抬手捏了捏臉頰,揉了揉眼眶。 誰知等了半天都未能等到他們的回答。 陸長亭不得不放下了阻礙視線的手,往前一看,才發覺這四人都盯著自己的臉呢。 陸長亭有點兒摸不著頭腦,難道他們覺得自己捏臉揉眼的動作太過粗獷,太不講究禮儀了嗎?陸長亭舔了舔唇,拖過小凳子,自己坐在了朱棣的手邊。 朱家兄弟們這才回過神,問道:“小長亭,那些挖出來的東西,都是做什么用的?” “養陰?!标戦L亭伸手去抓茶壺,卻愣是半天沒抓到,他不由得皺了皺眉。 朱樉見狀,立即拎起茶壺,體貼周到地給倒好了茶水,送到了陸長亭的手邊,陸長亭抱著茶盞咕咚咕咚喝了個干凈,這才又道:“曾有古籍記載,認為女子、幼兒通陰。所以有些人使巫術,便會利用這兩者來招陰。風水之上也是一樣的道理。使用風水物,首先看風水物的屬性,比如二哥的那只馬雕,屬性可以看作為木,也可得知它上天為陽,落地為陰。若是一個人命中缺水,他便需要一些水屬性的風水物。使用風水物其次要看的便是傳說,如金蟾,許多做生意的鋪子都愛擺放此物,皆因傳說金蟾可口吐金錢,因而便被當作了招財進寶的象征……” “這宅子之所以使用女子尸骨和幼兒尸骨,因為女子與幼兒的屬性為陰,無非便是那人,想要將宅子變作極陰的場所。而極陰的宅子會帶來什么危害,其實不消說你們也應當是知曉的?!?/br> “男子住入極陰的宅子,陽氣被逐步化解,于是逐年體弱多病,剛硬不振,嚴重些的,或許還會影響子嗣?!?/br> 屋中一時間安靜得要命,幾乎只能聽得見陸長亭說話的聲音。 這時候誰人也插不上話,他們也不愿插話。 他們初時盯著陸長亭侃侃而談的模樣,眼底的光是興味的,可隨著陸長亭越往下說,他們眼底的光漸漸便變得冰冷陰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