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蠟燭已經燃至一半,想來已經過了子時,淺瑜抬手啞聲道:“不必了,和我說說今天發生了什么事” 景清用帕子拭了拭小姐嘴角的水珠,又用干凈的帕子印了印水,將小姐發白的嘴唇印濕“晌午的時候,小姐和大公子去了馬場,景清沒跟著,只知道小姐的馬發了狂,讓小姐墮了馬,小姐別擔心,小姐是福大之人,大公子眼疾手快,小姐只受了輕傷,太醫過來看過了,也說小姐休養些時日便好,但切不可亂動” 怔怔的看著紗帳頂,任景清來回替換著額頭上的巾帕,她記起了那時發生的事 剛過笄禮那年,她確實曾墮過馬,碰了頭,骨了折,但卻沒有致命的大傷,沒想到自己的生命竟然因為這場墮馬重新來過,人事奇妙,她終得老天眷顧,父兄具在,她絕不會讓他們再受傷害 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她房內便進來了人 親自給meimei喝了藥,看著meimei面色發白,盛翊瑾心疼的緊“寶兒想要什么想吃什么都給哥哥說,哥哥給你買” 知道哥哥心里愧疚,淺瑜淡淡一笑“哥哥若是能給我帶來個嫂嫂也可嗎?” 哥哥年少有為,隨著父親駐守北邊,只比她大了六歲,卻已經為大堯立下不少汗馬功勞,這樣好的哥哥直到死身邊都沒有個貼心的人,她心疼 盛翊瑾見她打趣自己,心里松了口氣,面上故作思索,點了點頭“哥哥這便去街上拉一個回來” 這番話說的當真有父親的風范,母親可不就是父親從街上拉回來的,想到這里兄妹倆不由的一笑 淺瑜嘴角淺淺上彎“哥哥敢拿爹爹打趣,若是讓爹爹知道了,定然又是要罰跪的” 兄妹倆樂得開心,景清和景溪進了內室,見到大公子在俯身做禮,而后對著盛淺瑜道:“小姐,陸郡王來了” 聞聲,淺瑜嘴角的笑意一僵,暗暗合下眼簾 盛翊瑾起身淡笑“他今日回京這時候估計剛剛述完職出宮,算來應該都沒來得及回府便來了咱們府上,他倒是有心” 強強一笑,淺瑜抬起頭,“洗漱吧” 略略洗漱,景溪景清扶著淺瑜靠坐在床上 盛翊瑾坐在椅子上品茗,瞧著怔怔看著紗帳一言不發的陸照棠,放下手里的茶盞,打趣般開口:“綏遠說過來看人,倒真是過來看人” 陸照棠回神,有些赧然“則明能否讓綏遠單獨和寶兒說說話” 盛翊瑾眉頭一挑,看了眼紗帳,起身一笑“行啊,左右我孤家寡人,見不得這膩歪,不過你快點出來,我爹娘估摸著也快要過來了” 等哥哥出了門,聽到那合門的響動,淺瑜也定了神 陸照棠走近紗帳,空隙間見她面色發白,心下一疼 “寶兒下次學騎馬,帶上綏遠吧,綏遠一進城中聽到你墮馬似要嚇沒了三魂七魄,今日在殿上失態被圣上罵了許久” 伸進帳內的手小心翼翼的握上那素白,感受到她的躲避,他又紅暈上耳的收回手 淺瑜抬頭,怔怔的打量不敢抬眼看自己的陸照棠,外人口中絕世獨立的翩然佳公子卻在她面前小心翼翼的討好,他對她的疼愛不比哥哥少,正是這樣的他讓那時的自己動了心,她想爹爹和娘親的愛情大抵是如此了吧,兩人早已定下婚約,成親是早晚的事,所以當他再次提出成親的時候她沒有拒絕 她相信這時的陸照棠是真心喜歡自己的,但為什么又變了呢 “寶兒托我帶的書,下午便差人送過來” 陸照棠看著自己的手,剛剛碰過那柔荑現下掌心還是一陣灼熱,了解她的性子,知她性子內斂不喜說話,便自顧自的說了許多竺國路上的趣事,平日她還能抬眼看他些許,但現在她卻一眼都不肯看他,是他剛剛冒犯了,她生氣了嗎? 他的神色有些落寞,叩門聲響起時,有些不舍的看了眼那蒼白的小臉“寶兒好好休息,我明日再來看你” 他抬頭看她,她卻沒有看他,陸照棠失落的起身,推門而出 見人出來,盛翊瑾看到他這幅模樣,拍了拍他肩膀“寶兒她性格向來如此,但不代表她不喜歡你,否則也不會讓你給她帶書回來” 聽了好友的話,他心里石頭稍落,是了,寶兒她一向知禮有度,除非家人她從不曾向別人要求什么,肯讓他親近,托他帶書,自己在她心中自然不是別人,抬頭看著好友,陸照棠豁然開朗“許久不見,則明可要小酌幾杯?” 景清是李氏身邊的丫鬟,此時調來淺瑜身邊時間還不長,比起景溪景潺自小服侍在小姐身側,景清還有些手忙腳亂 “我來吧”景溪接過她手里的食箸,有條不紊的給小姐倒茶布菜,她的體貼讓景清不由得松了口氣 拭了拭嘴角,淺瑜垂下眼簾,看了眼桌上的碧白瓷茶碗,里面淡綠的香茶還冒著熱氣,她平日便喜歡這猴魁,入口淡雅,回甘悠長,甘后幽蘭透著花香,百轉千回間有著不同的滋味,每每看書的時候她都能喝上幾盞,現在卻不想喝了,那刻入骨髓的疼痛讓她再也不想碰這茶了 “改日換了白水吧” 景溪俯身,輕輕道:“是” 用完了飯,李氏便過來了,見女兒又在捧著書心里不大樂意的開口:“太醫都說了讓你休息,你還看這些做什么,偏要娘心疼是不是” 淡淡一笑,淺瑜放下手里的書,她雖然眼睛看著書,但卻一個字都沒看進去,她房里的書在前世已經讀了幾遍了,不能說倒背如流卻也能張口就來,更何況自己此時心緒還有些亂,如何看的進去 “娘,我沒事,聽下人說弟弟今早又吐奶吐的厲害,現在如何了?” 握上女兒的手,細細的打量了女兒片刻,見她氣色好些了,李氏才微微放心“這會喝了奶又睡了” 想想弟弟的小模樣,淺瑜心里喜歡的緊,這時候弟弟才堪堪六個月,正是招人喜歡的時候,爹爹打了勝仗,皇上恩準回京休養生息半年再回北邊,自他們一家回來弟弟便一直水土不服,直讓人惦記 想著叫女兒多休息,李氏沒有多待,囑咐了幾句,便伴著丫鬟離開了 這時的娘親還是這么明媚淡雅,想起上一世爹爹剛剛去世時,娘親眼底悲愴和絕望,淺瑜不由自主的攥了攥書頁,一切還來的及,這一世她什么都不會在乎了,只想保住自己的家人 “你家小姐這會兒如何了?”外面傳來響動,聲音輕柔,似是刻意壓低了聲調 景清引著田家小姐進入外室“小姐好些了,剛剛喝過藥,這會估摸還沒有休息,田小姐稍等” 剛要叩內室的門,門內便傳來自家小姐的聲音“進來吧” 提著裙角,身著鵝黃素紗椎葉裙的俏麗進入房內,素白透粉的小臉盈盈一笑,娥眉秀口,淺脂粉黛,儀態大方 田茹莜蓮步輕移,打量了她半晌才開口:“這會見了你心才放下,平日你安靜慣了,如今卻給我帶來這么大的動靜” 她笑著打趣,眉宇間稍有擔憂 景清和景溪上前將床帳系了上去,淺瑜看著許久不見的好友,“還不是你攛掇的,讓我也幻想著馳騁馬兒的快意” 田茹莜低低一笑“還好你沒事,要不然我非成了千古罪人不可,讓我們名冠京華的第一美人受了傷,我都快要以死謝罪了” 披上一件淡藍色的素紗,淺瑜抬眼“不和你貧了,我斷是說不過你的” 談笑間,門外的景潺叩了叩門“小姐,陸郡王差人送了書過來” 盛淺瑜人有三大愛好,看書聽書種花草,心里癢癢那竺國的書籍,上一世因為陸照棠母親的緣故,她沒能將這些書看完,一直覺得遺憾,“送進來吧” 成摞成摞的書籍被幾個丫鬟搬進門來,放在床側的小幾上,每本書都訂裝別致,充滿異域色彩,挑挑選選了十幾本,便讓丫鬟都搬去了書房 田茹莜隨意翻看了幾本,見里面鬼畫符般的文字只覺得頭大“這異文的書籍你看的懂?” 淺瑜略翻了幾本“不是都看得懂,改日得去書肆選選異文字籍” 放下手里的書,田茹莜瞥了眼那些整裝精致的書,無意識的開口“這都是陸郡王帶給你的” 手下一僵,淺瑜點了點頭 田茹莜摸了摸書的邊沿,“他怎么這么不會討好女子,竟然送你這些,想來他根本不上心,什么人啊” 剛剛收拾好書籍進門來的景清一笑,心直口快道:“這些書都是小姐托郡王帶的,郡王今日進京只有兩輛馬車,前頭的坐著人,后頭的全都是給小姐的書” 書邊帶有金箔,她即便不喜歡看書也明白這定然是精裝本,田茹莜一笑“倒是我誤會了郡王呢,也不知這書有什么好,讓你這么這么沉迷,借我一本瞧瞧吧” 淺瑜抬頭“難為你想看書,估計田伯伯要設宴三日了”田茹莜的父親是翰林院掌院學士,官拜二品,哥哥是太醫院正五品御醫,上數三代都是文人儒士,偏生她沒有老實的時候,不喜文而崇尚馬術,用田夫人的話來講便是“女兒成日瘋的像個猴子” 田茹莜拿著書站了起來,氣鼓鼓道:“不理你了,走了” 淡笑著看她離開,淺瑜回眸看向手里的書,他是看重她的,否則自己當初也不會那么痛快的答應與他成親,心也漸漸向他靠攏,但他卻在自己全權投入時讓她跌的粉身碎骨 作者有話要說: 慣例求收藏 實在太困了 我得早點睡了 第03章 車喧馬嘶,絡繹不絕的商販走卒人臉帶笑,客客氣氣的討價還價,拜手作別,十分熱鬧 放下車簾,收回了眼眸,心境不一樣,看同樣的事物感受也大不一樣 “高興了?爹爹要是知道我偷偷帶你出來估計又要罰跪了” 含笑看著哥哥,淺瑜開口:“我都休養了這么些時日,爹爹哪里還會攔著我出門,若是爹爹真的罰了哥哥,我定然第一個阻攔” 盛翊瑾點了點頭“嗯,稍微放了點心,一會兒下車讓她們幾個扶好你,要是再磕了碰了,我這身高都要跪矮去三寸” 他說的夸張,眼睛里卻都是寵溺 到了書肆,盛翊瑾坐在樓下等著,淺瑜詢問了掌柜后,去了二樓,這時候二樓人很少,只有三五個小聚在一起的說書人 上一世,她因為受傷沒有來書肆,所以再來的時候那唯一一本竺國字籍便被人買走了,她雖然能七七八八看懂那些書,但沒有字籍到底有些吃力,所以這一次便急急出門來買 憑著掌柜剛剛說的,淺瑜找了半晌也沒有看見,想來是掌柜記錯了地方,只得吩咐幾個丫鬟也各自散去幫忙尋找 “要我說咱們大堯最英勇神武的當屬這鎮北將軍啊,戰功赫赫,勤政愛民,北邊的百姓無不交口陳贊,當地上是神話般的人物” 幾個說書人寫著草稿,打算晚上說一段鎮北將軍大戰北蠻的英雄事跡 大堯崇尚武學,百姓們對戰功赫赫的鎮北將軍都帶著幾分敬意,往日聽到別人這般夸贊爹爹,她自然也是高興,但她也明白什么叫功蓋過主 人言可畏,說者無心聽者卻有心,如今爹爹位高權重,前世落得那樣的下場除去那幕后之人的忌憚,也有這些人的推波助瀾 轉過身,淺瑜撩袍而坐,此時的她穿著男裝,一舉一動也需得按照男子行事 淺瑜出自將軍府,乃鎮北將軍的掌上明珠,只要她想,在北邊橫著走,打滾走都無所謂,正是爹爹的縱容愛護讓她自小便不知膽怯為何物 打定主意與這些人說道一二,她自不會怯場,更何況現在她心中有守護的人,當下的氣勢更是非同一般 圍坐在桌子旁的幾人見少年直立而坐,暗暗稱贊少年正當時,氣質卓然的時候,淺瑜淡笑開口:“于某聽了幾位剛剛念得稿子覺得有些不妥” 在書肆里說書的人大多都是有功名在身,但家境貧困不得不靠說書來補貼些家用的文人,骨子里有些文人墨客的恃才放曠,一聽有不妥,心里不大樂意 放下手里的稿子,一人開口“這位小兄弟,有何不妥啊”這人說著問詢的話,但一臉的蔑視 抬手一拜,淺瑜正色道:“幾位剛剛將鎮北將軍比作神人,大大的不妥,在下可是聽聞那鎮北將軍乃草莽出身,不知禮節,不通事物,且大字不識一個,哪里稱得上什么神人” “呵,小兄弟未免太過狂妄了些,鎮北將軍被稱為神人,即便出身低微又如何,能在北邊守邊數十年,次次打的蠻人落荒而逃,保衛大堯百姓安康和順又怎么不配比作神人” 幾人眉宇間怒氣漸起 淺瑜收斂眉目點了點桌角“那幾位可就更錯了,北邊的百姓無人不知,這位鎮北將軍每每出戰都要大動干戈祈福一場,恰恰說明他心里沒什么底氣,乃一介普通人,這是其一,北邊修筑的城樓是圣上遠慮所建,為戍守北邊提供了地勢優勢,這是其二,每次與蠻人交戰都是在隆冬之際,托圣上賢明,隆冬之時大堯的士兵有酒rou,蠻人卻只能食土為生,這為戰事提供了天時之勢,這是其三,圣上英明,肯任用一個不識大字的草莽戍邊,是圣上識人在先,且用人不疑,為戰事提供了人和之勢,這是其四,你們只道鎮北將軍順應天時地利人和贏了戰事,而將他奉為神人,卻不知這天時地利人和是乃圣上所賜,依在下看,這鎮北將軍并非什么神人,不過一介坐吃五谷的普通人而已”說話如何說的言辭切切,令人信服,那便是真假參半著說,她爹爹確實每每出征都要都要大肆祈福一番,北邊府里的人都知道,非要央著娘親給他做一頓簞食面加六個雞蛋先獎賞一番,驚擾了整個后廚,想來也算大動干戈,勞師動眾 幾個說書人面面相覷,登時啞口無言,這么細細想想這鎮北將軍確實沒什么可歌頌的 循著她的話,幾人為難開口“說書便是講求引人入勝,小兄弟,若是不將鎮北將軍比作神人,那便也沒什么可說的了” 輕笑抬頭“此言差矣,說書講究的恰恰是實事求是,而非夸大事實,既然鎮北將軍沒什么可說那便不說為好,一定要說令人敬佩的神人咱們大堯到當真有那么一位” “何人?” 淺瑜舉手一拜“當地上是當朝太子,太子位高體恤民苦,親征平復戰亂,擴我大堯版圖,戰無不勝,功績無人能比,豈有不贊之理” 幾個說書人沉默不語,暗自思量這人是不是來砸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