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恩浩蕩?！?/br>
    鄭夢境聽了，不過莞爾一笑，將朱常溆尋了來?！翱墒悄憬谢适暹@么干的？”

    “非也?！敝斐ｄ拥?，“是叔父自己的意思。此舉有利于義學館在京中的聲勢，治兒同我說了，我也覺得好。那些宗親學子見了揭帖后，個個義憤填膺，要不是有叔父攔著，早就打上了沈府去?！?/br>
    鄭夢境點頭，“我說呢，皇叔確是冷靜。這要是真的打上了沈家，還不得叫五城兵馬司給抓了？沈一貫就是再不濟，身上到底還是掛著大學士的頭銜。牢里頭的滋味可不好受，那些個文弱書生哪里吃得住這份罪?！?/br>
    又道：“聽說呂氏案是因良田而起？怎得前世不曾有過這樣的事兒？我印象里連個姓呂的都不曾想起?！?/br>
    朱常溆沉吟了一番，道：“許是因為前世舅舅不曾前往江陵行織坊吧?！彼谀赣H身邊坐下，替她分解?！爸蝺涸谕忸^打聽過了，現在四處都在傳要罷江南織造，或是另在湖廣設新的織造局?！?/br>
    “這是何故？都沒影兒的事?！编崏艟称娴?，“上回我還同你父皇說呢，看他猶豫來著，想來也不曾同朝臣提過？你也一直沒同我說過這事兒，必是陛下還沒下定決心?！?/br>
    朱常溆點頭，“不錯?？墒且蜻@兩年江南織造出了民變，所以大家都覺得朝廷會將此事落實，所以江南等地的商戶開始恐慌起來?！?/br>
    “而湖廣因舅舅，起了不少織戶，還有布商。當地的布匹質優價廉，讓一直壟斷織造的江南心存警惕，想同湖廣較勁。能有多少人爭得皇商，進貢朝廷？不過大都是售賣給百姓。為了能在價錢上拼過人家，不得不盡量壓低了價錢。若是棉桑價錢高，本在那兒，自然布匹的價格也下不來?！?/br>
    鄭夢境心一沉，“這么說來……豈非當地絕非呂姓一家遭了這劫難？”她嘆道，“若是早知如此，我定不讓你舅舅去湖廣辦織坊了。卻是害了江浙的百姓?！?/br>
    “母后，話卻不能這么說?！敝斐ｄ訐u頭，“若原本湖廣的百姓買布，是用的五錢銀子，那現在只需一錢就能買一匹。五錢銀子里頭，可不獨是布商賺的，還有專門行商的商賈自江南運去的路費?，F在打破了江浙織造壟斷的局面，倒是件好事?！?/br>
    朱常溆接著道：“一旦打開了局面，全國的百姓就能用更低的價錢，買到更多的生活所需之物，難道不是利民之事嗎？呂家所受之劫，并非因此而生。乃是當地鄉紳為非作歹?！?/br>
    鄭夢境靜靜地聽著兒子說話。

    “鄉紳們手握大量的良田，積聚起了萬世家財。又因功名，而毋須納稅?！敝斐ｄ幽?，“這是在吸大明朝的血，也是吸百姓的血?！?/br>
    “他們唯恐江南織造垮臺，令他們自家經營的織坊受累，所以百般收購良田，盡力減少棉桑成本的開支。他們倒是保了本，能有力氣同湖廣的織造相抗衡，可當地的百姓呢？死活全然不放在心上?！?/br>
    “母后，這才是他們最用心險惡的地方。百姓沒了田地，還能如何生活？為了生計，不得不賣身他們做工?！敝斐ｄ訃@道，“當年文忠公推行了條鞭法，雖未治標，卻也頗有成效，可惜被廢至今?！?/br>
    鄭夢境拍了拍兒子的手，讓他別難過，“被廢了又如何？趁著這事兒，就不能重新啟用？事情都是人做的，這么多年下來，我們辦成了多少事？除了沈一貫，正好是個切口?！彼劬ξ⒉[，“黨同伐異，利用輿論，難道只有他們會？”

    “也是?！敝斐ｄ有α?，“我還欲借此重開浙江明州一地的舶司，不過海禁一事乃是太|祖在開國的時候就定下的，可不好說服朝臣?！?/br>
    鄭夢境搖頭，“祖宗的話，不過是能用的時候就抬出來用，不想用的時候，誰當過一回事？你可忘了，慈圣皇太后的徽號，本就不合法理，還不是給過了？朝臣們，只要不觸及自己的利益，或是能撈到好處，自然會睜只眼，閉只眼。只看你同你父皇如何去做了?！?/br>
    “我知道了?！敝斐ｄ油χ绷搜?，打起精神來，“先將沈一貫給辦了再說?！?/br>
    宮門外的學子跪了三日，造足了聲勢。朱翊鈞見差不多了，才讓內監好聲好氣地去將他們請走。偏學子們見沈一貫還未被定罪，不愿意走。就連元輔沈鯉出面也不怎么管用。

    最后還是朱翊鈞親自出面，圣駕親臨，允諾朝廷必定會嚴辦沈一貫，又說了好一番勉勵的話，這才將人給請走。

    朱載堉憐惜學子辛勞，也允諾了他們放三天大假——他自己倒是被從陜西回來的馮大儒給罵了一頓，說這等朝中事，本不該叫不相干的學子摻和進去。

    朱載堉連連點頭，困得眼皮子都要睜不開了。馮大儒大發慈悲地放了人，等著這個蠢笨徒弟睡飽了再來自己跟前聽罵聲。

    朱華彬累了三日，回到館中就大睡了一天。第二日起來，因不需上學，所以特地抽空去了趟公主府見母親。

    吳氏在公主府里頭好吃好住，人都胖了幾圈?，F在看起來卻是個富態的老婦人，和先前剛入京的時候，完全是兩個模樣。心里最掛念的，自然是兒子。

    前幾天聽說兒子跟著一起在宮門前靜坐，也心疼，卻也憤怒?，F在見了兒子，自當同吳贊女告了假，打算下廚給兒子好生做一頓飯食。

    母子相見，說了好一通話。朱華彬還將自己見到天子的事兒告訴了母親，當時他位置靠前，隱約看見身著明黃色龍袍的天子立在城上，由內監傳話。雖未見真龍之顏，心里照舊是激動的。

    “好！你去的對！”吳氏給兒子碗里夾了一塊rou過去，“娘就知道，叫你上京來念書，就是對的?！?/br>
    朱華彬笑著點頭。那日后，他與館中同窗的情誼越發深厚了幾分，彼此相約明年的甲辰科，必要一同高中。

    飯畢，吳氏特地關了門窗，將兒子拉到里間。朱軒姝憐她，特地分了她一間單獨的屋子住。公主府大的很，也不多這一間屋子。

    吳氏翻開底下的褥子，找出一本書來，用袖子擦了擦，遞給兒子?！暗钕陆o我的?！?/br>
    朱華彬皺眉，先看書皮上，什么都沒寫，心里猜不到這究竟是什么。待打開后，不由驚得將書掉在了地上。

    “這是怎么了？”吳氏將書撿起來，重新放回到兒子的手里，“看你嚇得?！彼瘯砼?，“上頭的字，我眼睛花了，看不清。你瞧瞧，里頭寫了什么？怎么殿下獨獨給了我，還叫我給你？”

    朱華彬的喉頭動了動，捧著書卷的雙手發顫?！澳?，這、這是沈一貫收受楚藩賄賂的證據?！彼氖衷跁戏鬟^，“怎么殿下會得到這個東西？還將此物給了娘？”

    吳氏才不管這些，“既然是證據，合該交到陛下手中才對?！彼鹕?，拍了拍身上的衣服，“走，娘同你一起去。是不是該上大理寺去？還是什么刑部？”

    朱華彬將母親拉住，“娘，你先讓我想一想?！彼踔鴷?，“交給三法司倒是沒錯?？扇艘菃柶饋?，這東西從哪兒來的，我要怎么說？”

    “就說是殿下給的呀?！眳鞘掀娴?，“難道還要說是咱們自己從武昌帶來的？我們是什么身份？哪里能i進去楚王府？還拿到這種東西？”

    朱華彬搖頭，“若是殿下能交上去，就不會將東西給了娘?！彼е讣?，“這事兒不會那么簡單。兒子得好好想想?！?/br>
    吳氏一聽，便道：“這事兒橫豎可我也不懂，你拿主意就好。不過既然殿下讓我交到你手里，必是想讓你公之于眾?！?/br>
    “不錯，殿下而今深居簡出，實在不易拋頭露面?！敝烊A彬在外面沒少聽關于朱軒姝的風言風語，他正色道，“無論殿下是出于什么念頭，如何得到的，我們都不該去揣測。這是好事兒，沈一貫確是惡貫滿盈?！?/br>
    母子二人一時拿不定主意，最終朱華彬還是決定回去找朱載堉問問。那位既是和自己有親戚的血脈關系，也是館長，自己的先生。

    朱載堉接過那賬冊，只翻了第一頁，就看出是誰的手筆了。他將朱常治帶著身邊這么多年，要還認不出他的筆跡，那可真是白教了。朱載堉心里明白，云和公主是不可能拿到這個的，只有自己那兩個侄孫交給她，通過她的手，再轉到朱華彬的手里。

    連自己都沒給。這打的什么主意？

    “今日已是晚了，明日你就去擊鼓，將此物上交給三法司?！敝燧d堉將賬冊還給了朱華彬，“你原為楚藩中人，能得此物，不過是偶然。入京時沒拿出來，乃是畏懼沈一貫的官威，現在聽說呂氏之難，覺得不能放惡人逍遙法外?！?/br>
    朱載堉笑吟吟地望著若有所思的朱華彬，“可聽清了？”

    “聽清了?！敝烊A彬點頭，“明日學生告假一日?！?/br>
    朱載堉點頭，“去吧?！?/br>
    朱常溆在宮中靜靜地等著，他已經將所有的底牌都透露出去了?，F在只看，老天爺會不會站在自己這一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