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公子，該用膳了?！笔膛谕忸^敲了敲門，進來將膳食一一擺好了。

    卻不是在外間，而是在里頭。

    侍女特地將炕桌搬上了床榻，“老夫人身子不爽利，且先別下榻，就在床上用吧。若是臟了，就喚一聲，奴婢們自會來換褥子?！?/br>
    吳氏不知道說什么好，她這輩子都沒過過這樣被人伺候的日子，登時有些受寵若驚。

    侍女笑道：“老夫人且莫慌，您吶，在這府里頭可不是外客?！彼χ匆谎壑烊A彬，“殿下原本見外男是要差人搬了屏風來的，今日卻沒用呢?！闭f完就提著食盒出去了。

    吳氏和朱華彬默默想著侍女離開前說的最后一句話。吳氏扯了扯兒子的衣服，“你說，這是殿下還拿我們作皇親的意思？”

    既然沒用屏風，那就并未將兒子當作是外男來看了。

    “不管殿下心里怎么想的，我們自己個兒禮且不可廢?！敝烊A彬望著桌上的珍饈，咽了咽口水?？瓷先ザ己芎贸缘臉幼?。好些個菜，自己甚至都不知道叫什么?！澳?，我們先用膳吧?！?/br>
    吳氏點點頭，“你說的對，我們只守著禮便是?！彼龔膬鹤邮稚辖舆^筷子，將飯碗捧得很近，慢慢地吃起來。

    另一邊，朱軒姝也剛用完了晚膳。她在宮外都是自己一個人吃，沒人陪著，冷清得很，飯菜也做的少。

    吃完了飯，朱軒姝拉著吳贊女一起在園子里消食?！皨邒?，我有意將吳夫人留下，你看如何？”朱軒姝斟酌了一下，道，“我看人家孤兒寡母的，又是初到京城，很是不易?！?/br>
    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大家也都是親戚，能力所能及地幫上一把，那就幫了。

    吳贊女想了想，“殿下想留人，倒也無妨。不過奴婢看吳夫人的性子，并非那等閑的住的人，怕得在府里頭另尋個差事，她才愿意。偏眼睛又不好，一時半會兒，卻是不好找差事?！?/br>
    “這倒是?！敝燔庢袉栠^大夫，吳氏的眼睛已是治不好了，頂多用藥比現在好些。這樣的婦人，放在外頭誰家會樂意要呢？是個累贅?！胺讲磐f話，聽說繡工不錯，不若將人留下來，檢查我的衣飾吧?！?/br>
    這是個閑活兒，不費什么勁，就是油水少，責任也擔的大些。不過朱軒姝隨了她母親的脾性，并不愛刁難底下人。

    吳贊女點頭，“這倒是可行，明日再問問老夫人便是?！庇值?，“且不知朱公子可否考中了義學館，若是沒考中，怕也得尋個落腳處?！?/br>
    比起吳氏，朱華彬的去留顯然更加難辦一些。他已是有了身份，并不能在公主府做雜活?？梢且诟镱^謀個一官半職，這秀才的功名又派不上大用——府里的官職都得舉人功名才行。

    “你偏看不中人家了？”朱軒姝笑道，“我卻很是看好他，明歲恩科趕了些，不過后年的春闈卻是說不準了。指不定就是個進士出身呢？”她用手將飛往燈籠的蛾子扇開，“我就盼著這樣的人，能多來幾個，好入朝給父皇和二皇弟做助力才是?！?/br>
    吳氏和朱華彬在屋里的話，自然有人向朱軒姝稟報。她倒沒天真到信了這話，可將事情往好的方向去想，總是心里高興些的。

    有這份心，總比沒有來得好。

    第二日一早，朱華彬就先去見過朱軒姝，言明自己今日要前往義學館問問昨日考試的情況，還請她再允許他們母子繼續叨擾一日。

    “待問明了，便去尋個住處?！敝烊A彬對著朱軒姝的笑，臉色微紅，他從來沒見過這么好看的人，“還請殿下莫要嫌棄?！?/br>
    朱軒姝擺擺手，“有什么打緊的。正好我有事要同你商量?！彼碜游⑽⑼皟A，“我這府里正好缺一個年長些的仔細人，好替我看管衣飾。不知老夫人可愿意留下，擔了這個差？”

    朱華彬一愣。

    “卻是有些為難人了?！敝燔庢恍?，“老夫人這等年紀，合該在家中頤養天年才是?？晌乙娭戏蛉嗣嫔?，實是想將人留下來?！?/br>
    朱華彬的眼中迅速積起了淚水，他借著作揖的動作，遮去了眼中的淚光?！按耸?、此事，我去同家母商量一番?！?/br>
    “也是，正該如此?！敝燔庢Φ?，“今日公子且忙去，將老夫人留下同我說說話?！?/br>
    朱華彬告辭后，獨自離府。前往義學館的路上，他心中不僅感慨。哪里能不知道云和公主是為了幫著他們一把，好叫他們能留在京城。雖說是親戚，但先前也是素不相識，八竿子都打不著。

    這情這恩，哪里能還的完？

    朱華彬現在就念著自己可以順利考上義學館，用功讀書，好生參加科考。日后就像母親說的那樣，好好報效天家。

    見了朱載堉，朱華彬忐忑地立在一旁，等著對方給自己的答復。

    朱載堉捻須，面前擺著昨日朱華彬所寫的那份答卷?！澳愕牡鬃?，并不好?！?/br>
    朱華彬臉色一白，點頭低聲道：“幼時家貧，讀不起書，只略識得幾個字?，F在這些，通是后頭在江陵的時候，文忠公家的幾位指點我的?！?/br>
    朱載堉頷首，“縱有旁人指點，想要在一年之內考中秀才，自身勤勉也是少不了的?！彼吹贸鰜?，朱華彬的底子很是薄弱，先前也有叫他默寫出鄉試時所寫的答卷，不過是僥幸能考中罷了。

    但字卻是好的，雖無名師指點，但必是日日有練習。

    朱載堉太清楚拿不到歲祿的宗親是怎么過的了，大抵是日日替人寫家書，或是抄寫難得的書本，這樣大量的寫字練習，才有這功底。字不好，是不會有人愿意掏錢的。

    知他是攜母一同入京，朱載堉又關切地問：“令堂可好？”

    “好?！碧崞鹉赣H，朱華彬的臉上就笑開了，“昨日家母在街上厥了過去，正遇上了云和公主，將家母接入府中，救了一命?！?/br>
    朱載堉瞇著眼，點點頭。他將卷宗合上，“明日，你便可入館上課，不過你資質不佳，只得免一半的學費?！?/br>
    能入館就足以叫朱華彬高興了。他有仔細算過，義學館的學費并不貴，只要自己努力，考中了舉人，三年的學費都有了。他當即跪在朱載堉的面前，磕了三個頭。抬起來的時候，額上已經青了?！皩W生明日一早就來?！?/br>
    “去吧?！?/br>
    朱華彬回公主府的路上，那步子都輕快地要跳起來了。他迫不及待地將這個消息告訴自己的母親。

    吳氏聽了連連點頭，擦了臉上的淚，道：“我明日也隨你一道出去，將你送去義學館后，便去尋活計。這樣一來，住宿的錢卻是可免了?！?/br>
    “兒正要同娘親說這事?！敝烊A彬想來想去，覺得還是把母親留在公主府是最妥當的。云和公主瞧著是個和善人，并不像是會刻意刁難人的，坊間名聲也好。母親留在此處，并不會受什么欺負才是?！暗钕陆癯客艺f，想叫娘留下，給她做活兒。說是看管衣飾?！?/br>
    吳氏不信，“哪里有這等好事。已經將我給救了，這幾日還有人服侍，好飯好菜地招待?，F在還要給我活計做？”她搖搖頭，“兒啊，這人心再善，也是有個頭的。該不會是你昨晚做的夢吧？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就是心里頭惦記著娘，娘都知道?！?/br>
    “不是的，娘，真的是殿下開了金口，同我說的?！敝烊A彬道，“兒想著，若是娘能留在公主府，我這心里也就放心了。公主性子好，不會苛待人。若是在外頭尋個活計，正好撞上那等刻薄人呢？豈非叫兒心中擔憂，連書都念不好了?！?/br>
    吳氏倒不怕吃苦，這輩子吃的苦已經夠多了。她現在心里唯一擔憂的，就是兒子是不是能繼續延續先前的勢頭，考中舉人，得個進士出身?，F下聽朱華彬這般一說，心里就軟了，已是應下了五分。

    “好好，回頭我去問問殿下?！眳鞘虾宓?，“娘的事，你且莫擔心。有手有腳的，難道還能被餓死不成？”

    朱華彬見她這般說話，心知母親是應了，當下越發高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