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節
今日父子兩個卻是沒能一起用晚膳。朱翊鈞尋了閣臣過來,新晉的沈一貫和陳于陛,連同剛回京赴任的趙志皋全都在場,為的便是開礦之事。 朱常溆倒也沒回慈慶宮,徑直讓請轎長抬著肩輿上翊坤宮去。開礦斷不能行,可他現在不便出面,只得將這事托付給母親。 開礦是前朝的事,鄭夢境知道的并不多。她只記得前世二十四年夏時開礦后,朱翊鈞就一直心情很不好。這事前前后后折騰了好些年,提起礦治二字他就黑臉,為此還打死了好些個宮人。 鄭夢境將這事兒在心里過了一遍,問道:“你可還記得,后來怎么停礦的?” 朱常溆的臉色很不好,“自二十四年八月開礦起,到了四十八年遺詔才廢止?!痹谶@二十四年中,各地不堪礦稅之民紛紛揭竿叛亂。彼時恰逢播州楊氏起亂,朝廷兩頭忙得前腳貼后腳。 算了一回年份,朱常溆倒是想起來一些旁的事?!爸俅耗苌鲜?,不僅有內廷的手筆,張位當也摻和在里頭?!?/br> 鄭夢境忙問:“此事確定?沒記錯?”若是外朝內廷聯起手來,他們二人又豈是對手。 “確定?!敝斐d狱c頭,“開礦后,遼東、陜西、江夏、新會、蘇州、云南、常鎮、江西,先后激變。無論是那時候,還是現在,朝廷的兵力都不多?!彼顡牡氖堑綍r候的調兵,朱常洵可是從了戎,難保會被挑中。 朱常洵的身份是遮不住的,若是在營中結了仇家,叫人放出風聲去,反賊頭一個就盯著他殺。 朱常溆能想到的,鄭夢境也想得到。她不由皺了眉,“有太|祖的《皇明祖訓》擺著,我那金寶就是擺設,哪里有什么上表上箋的權利?若是陛下鐵了心要開礦,憑我說爛了舌頭都不頂用?!?/br> “不行也得行!”朱常溆上前一步,握住母親的手,“洵兒的命可系在我們的手里?!?/br> 鄭夢境心里也急,“我也知道?!彼拿碱^死死皺成一團,“說到底還是沒錢鬧的。若是有銀錢,陛下也想不到這一層去?!?/br> 朱常溆嘆道:“肥了宗親同商賈。若能廢除宗親歲祿之制,或是提高商稅,可解眼下之困?!?/br> “那也來不及?!编崏艟硵[手,“便是今日頒了旨意,哪里就能立刻收了錢上來?還是得有些日子?!毙睦餆┰瓴豢?,“這事兒我且記下了,倒不能打包票,只盡力而為?!?/br> 又叮囑朱常溆,“你可別因心急又在陛下跟前說漏了心思。你呀,勤勉是真,可這急性子卻是得改一改。徐徐圖之方是上策?!?/br> 朱常溆心虛地點頭,這個毛病兩輩子都沒改掉。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是我給母后添麻煩了?!备赣H最忌諱后宮干政,開礦乃是宮門外的事,想來是不好開口的。 “我心里有數,你且莫慌?!编崏艟车男乃硷w快地轉著,“我念著,光勸是行不通的,還是得另想個法子讓私帑豐厚起來,這才是根子。我不通這些事,還需你費心?!?/br> 朱常溆恭敬一拜,臉上帶著笑意,“分內之事?!?/br> 殿外傳來劉帶金的聲音,“娘娘,小爺,快要落鎖了,小爺今日可是住下?” “不必了,我這就叫他回去?!瘪蠢m遠一些,鄭夢境怕兒子晨起太辛苦。親自將人送上肩輿,她拍了拍兒子的手,“你回去必要看書的,且不可看得太晚,壞了眼睛?!?/br> “我知道的,母后快進去吧,夜里起風了,別冷著了?!敝斐d映龘]揮手,讓請轎長抬起肩輿離開。 鄭夢境在宮門前看了許久才轉回。她已是想到了開口的法子,可朱翊鈞會不會答應收回開礦的旨意卻無法預料。 第二日一早,宮門的鎖才開,吳贊女就出去了。到了快午膳的時候氣喘吁吁地跑回來。 “娘娘?!眳琴澟畯街比チ诵N房找鄭夢境,“田公公說了,陛下今兒午膳要留五位閣老們一起用?!?/br> 鄭夢境朝灶上看了眼,那里還溫著自己忙活了一上午的藥膳湯。她默了一會兒,轉身出了小廚房,“給溆兒和治兒端去,多的你們分了吧?!?/br> 吳贊女嘴上沒應,只福了福身,眼睛一直盯著鄭夢境離開的背影,心里有些酸酸的。為著這碗湯,娘娘大清早就起來了,連懶覺都沒敢睡一下。 其實吳贊女沒說實話,她去啟祥宮等視朝結束后就想著要見天子一面,可叫田義給攔住了。而今那位搖身一變成了第一大太監,眼睛都是放在頭頂上的,絲毫沒給她這個皇后身邊的都人半分面子。 吳贊女知道,若是照實了說,鄭夢境心里一定難過。陛下已經多日不曾到翊坤宮來過了,雖也不見幸了誰,但情分本就是處出來的,長久不見著人,便會慢慢淡了。 翊坤宮上下全都是仰仗著陛下的鼻息活的。待有新人近前服侍,沒了這份恩寵,誰都不好過。 朱翊鈞同閣臣就開礦之事商量了一下午,五位大學士各有看法,并不是鐵板一塊咬死了就要開。沒能爭得所有人的同意,朱翊鈞也是開始退縮。他并非不知道開礦的后果,只是樂觀地覺得不會那么差。 況且開礦這事兒,朱翊鈞還是有些私心在的。待年底,朱軒姝就出孝可以選駙馬了。雖然鄭夢境現在是中宮,可朱軒姝依舊并非嫡女的身份,婚事人選上是越不過朱軒媖的。朱翊鈞疼愛這個女兒,覺得自己唯有在嫁妝上做補償。 朱常溆一直坐在側旁聽君臣商議,沒有發表任何看法,甚至連表情都拿捏得很好,沒叫人看出他是支持還是反對。 待朱翊鈞放了閣臣歸家,啟祥宮里的才氣氛緩和了一些。朱翊鈞擦了擦額上的汗,方才趙志皋都快和張位打起來了。幸好有王家屏這個首輔在一旁調停,光這樣都叫他驚出一身汗來。 朱常溆瞥了眼父親,“父皇,今晚要不要同兒臣一起去看看母后?”午膳的時候他喝到了翊坤宮送來的藥膳湯,“今日午時母后原想過來陪著父皇進膳,可惜父皇同大學士忙著,她便不好過來?!?/br> “哦?”朱翊鈞挑眉,“那熬好的湯此時必沒了,都進了你同治兒的肚子?!彼行┛上?,自己已經許久不曾吃到小夢親手做的膳食了。 朱翊鈞起身,讓田義去準備鑾駕,“今晚朕就歇在翊坤宮了?!贝锪x要出去,他又想起什么來,“翊坤宮的人什么時候來的?” 田義驚得出了一腦門的汗,他定了定神,戰戰兢兢地轉過身來,朝似笑非笑的朱常溆掃去一眼方道:“是陛下發話留閣臣一起進膳的時候來的?!?/br> 朱翊鈞淡淡地看著他,眼神越來越冷?!半拗懒?,你去吧?!?/br> 田義的笑在臉上凝住了,他朝朱翊鈞點點頭,一步一挪地走出殿外。 “溆兒,你覺得你母后真的會在午膳的時候才差人過來嗎?”朱翊鈞冷笑,并不在乎兒子回不回答自己的問題。與小夢相處了十五年,他不認為會有人比自己更了解對方。 看來自己身邊的人得好好清理一番了。 朱常溆就是故意在父親跟前給田義上眼藥,如今目的達成,自然舒爽。 翊坤宮可不是那么好欺負的。 田義在殿外看著請轎長們準備鑾駕,面色很是復雜。方才天子的眼神已是讓他心中有所警覺。 司禮監掌印的位置看來是要讓賢了。 第118章 正想著是不是去叫人請了天子來一趟,鄭夢境就聽見守門的太監來報說陛下同小爺一起到了。許久不曾見朱翊鈞了,聽見這個消息,心里自然是高興的。 鄭夢境將兩人迎了進來,迭聲吩咐劉帶金跑一回小廚房,令人加菜。 朱翊鈞擺擺手,“且不用忙,平日你們吃的什么,今日朕來了還是一樣?!彪S著私帑逐漸收緊,他也開始留心自己平日里的吃穿用度,盡量節儉。這對他而言是個很大的改變。 朱翊鈞出生在隆慶中興的時候,有文忠公執掌朝政,國庫自豐盈不必說。除了沖齡登基后被三座大山看得死,連取錢用都要打欠條,其實日子過得挺滋潤,畢竟私帑里的錢是一日多過一日。到了后來鄭家父子奉了皇令為商,又給賺了不少錢,天子的小金庫幾乎要溢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