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
鄭夢境打的是左手,而非朱常溆常用的右手。朱常溆從床上翻了個身,故意忽略腹中發出的鳴叫,想著其中的深意。忽然,他笑了。笑聲越來越大。 朱常溆用手臂遮住自己的眼睛,邊笑,眼淚邊往下落。 這是讓自己人前藏拙,人后……無論怎么聰慧都無妨的意思嗎? 算是放過自己一馬?不讓自己徹底變得平庸嗎? 他是不是還要感謝一下他的母妃手下留情,沒有兩只手都給打廢了? 朱常溆笑夠了,把手從眼睛上拿開。臉上的表情漸漸猙獰起來。 夜幕漸深,朱常溆有些昏昏欲睡起來。他現在不僅餓,還覺得身上的體溫有些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確是比平日要高上一些。 朱常溆的眼神漸漸黯淡下來,沒送吃的來,也不送藥,這是真的鐵了心要讓自己受苦嗎?母妃還真是狠得下心啊。 墻邊響起了似曾相識的聲音,篤篤篤,篤篤篤。 朱常溆強忍著起來,推開窗戶,探出頭去??辞鍋砣撕?,他嘆了一口氣,聲音無比溫柔。 “要是母妃知道皇弟偷偷過來,必會責罰你的?!?/br> 朱常洵噘著嘴,拉住衣袖抹了一下眼睛?!拔也挪粫苣稿趺聪肽??!彼莺莸卣f道,“我再也不要理母妃了!” 朱常溆淺笑著,伸出手去摸了摸弟弟的頭,“快些回去吧?!?/br> 朱常洵搖搖頭,把手里的一個小包裹往上舉,“我從小廚房拿了一點干點心,還偷偷問來過的太醫要了傷藥,皇兄快接過去,我手酸呢?!敝斐d訐醪蛔∷鰦?,無奈地拿了進來,再次催促他,“快點回去,莫要叫人瞧見了?!?/br> 朱常洵得意地笑,“才不會呢。今日母妃沒空搭理我?!?/br> “哦?”朱常溆從包裹里翻出個糖糕來,輕輕咬著,“父皇過來了?” 朱常洵點點頭,“是啊,而且母妃又有身子了?!?/br> 朱常溆停下了咀嚼,有些詫異。 又懷上了? 他“嘖嘖”地搖搖頭,自己的父皇真是厲害。母妃才剛生下小五沒多久吧?算算時間,剛坐完月子就又懷上的? 不遠處有人走動的聲音傳來,朱常洵趕緊把身子往下一蹲,“那皇兄,我就先回去啦。明兒我再來看你?!?/br> “去吧?!敝斐d幽克椭艿艿纳碛皬墓战翘幭?,謹慎地左右張望了一番,確定沒有人,才將窗子關上。他嘴里叼著吃了一半的糖糕,翻出傷藥,小心地給自己上藥。偶爾下手略重,疼著了,他“嘶”地一聲,皺眉等痛楚過去了,再繼續上。 第二日,朱常洵特地起了個大早——往日都是睡到實在不能接著睡的時候才起來的。為了能去看看朱常溆好些沒有,他把所有的宮人都支開,取了個干凈的布巾,趁著沒人,趕忙把桌上的一疊玫瑰金絲餅給裝好,偷偷摸到了朱常溆的墻根。 兄弟倆就這么暗渡陳倉,做得極為隱蔽,連宮人們都沒發現。鄭夢境也無從得知,所以她在當天晚上看到面色紅潤的朱常溆的時候,有些懷疑他是不是早知道自己會做出這樣的處罰,所以特地藏好了吃食和藥物。 “想明白了沒有?”鄭夢境朝宮人們使了個眼色,數碟噴香佳肴擺在桌子上。 朱常溆從善如流,“想清楚了。以后溆兒定不會再惹母妃生氣?!彼崏艟车亩亲悠沉艘谎?,“母妃如今雙身子,經不得氣。昨日是溆兒的不是,惹惱了母妃,不知母妃身體可否有恙?!?/br> 鄭夢境奇道:“誰告訴你母妃又……的?” 朱常溆面不改色,“昨夜父皇動靜太大了?!?/br> 鄭夢境臉一紅,一時不知該怎么接話。她清了清嗓子,“既然明白了,那日后怎么做,心里就清楚了。母妃也不愿多管你什么。書房里,先生跟前,你該藏拙就藏拙,若能提點一下嫡子就更好了。不樂意,母妃也不逼你?;伛蠢m,咱們關上大門,你想怎么折騰都隨你,可好?” 朱常溆點點頭,兩只眼睛緊盯著桌上冒著熱氣的飯菜咽口水。 鄭夢境恢復到了以往的溫柔慈母模樣,“行了,吃飯吧。餓壞了吧?慢些兒吃啊?!?/br> 朱常溆點點頭,下筷的速度越來越快。 幾日后,朱常溆的手好了,鄭夢境就替他銷了病假,照常去上課。但是書房的先生們卻覺得奇怪,他們并不知道朱常溆究竟是哪兒病了。不過現在看來,似乎這個病和神智有關系。原本在他們心目中很是被看好的二皇子,竟然幾日之間變得平庸無比。往日才思敏捷,現在卻是一個題都答不上來。 唯一能叫先生們覺得欣慰的,那就是朱常溆的字是寫得越來越好了。習字是需要下功夫和時間去練的,這樣看來朱常溆到底還是個勤奮之人。先生們覺得老懷大慰,抵消了幾分失望。 快到年節的時候,平靜的朝堂卻被一封奏疏給炸開了鍋。 奏疏不長,所奏之事也只有一樣。請封太子。 朱翊鈞在這個時候,最不想看到的就是這封奏疏。自打朱常溆“病愈”之后,先生們對他的夸贊也沒了,在自己面前,孩子也不如以往聰敏。朱翊鈞想不明白,究竟兒子是哪兒病著了?他原想請李東璧來給朱常溆看看,卻被鄭夢境給攔住了。 “都是皇兒的命,陛下就莫要強求了?!编崏艟车亩亲右呀涢_始微微鼓起來了,“也許奴家不好,竟叫他天生帶了腿疾,身子還弱?!闭f著就要哭,朱翊鈞哪里能見到自己的小夢掉金豆豆,何況聽說孕中的婦人輕易不能落淚,日后是要落下眼疾的。趕忙就哄著,請李東璧的事,也就放在了腦后,不再提起。 看到這封奏疏,朱翊鈞就想罵人??爝^年節了,都還不讓人消停!他也并不是完全不想立太子,只是若要立,只能從皇長子和嫡子兩個中間挑。朱常洛,他是絕對不考慮的,可朱常汐……著實太不爭氣了。 可那封奏疏,字字句句,都是站在朱常洛的角度考慮。以立長立賢的名義,要求朱翊鈞最好在年前就定下太子。冊封禮年后再辦也沒事,但旨意得在年前下了。 這種□□裸的,帶有逼宮含義的奏疏,徹底惹惱了朱翊鈞。 而不等他喘口氣,雪花般的要求請封朱常洛的奏疏全都擠到了他的案頭。 朱翊鈞拿朝臣沒辦法,只好借口時近年關,已是封印為由,將這件事往后壓。心里希望到了年后,大家都能忘了這件事。起碼不會這樣一窩蜂地全都擠上來。 鄭夢境靠在榻上,一邊與朱翊鈞下棋,一邊聽著他的抱怨。 “這些人,整日就知道拿著朝廷的俸祿,不干正事!北地災荒,又遭逢蒙古人劫掠,他們不管管。南邊兒水災,百姓過不好年,他們不管管。整日就知道把眼睛盯著國本,到底怎么想的?!” 鄭夢境笑而不語,她也很想知道,這些朝臣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朱翊鈞將手中的白子放在棋盤之上,“要是等開了年,他們還這樣,朕可饒不了他們!” 第49章 事實證明,朱翊鈞一語成箴。 年后開印,奏疏還是源源不斷地送上來。這不過這次不僅僅是提議冊封朱常洛,還有堅決占據禮法,要求冊封嫡子朱常汐的奏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