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張敬修顫巍巍地站起來,又喜又驚,“你怎么來了?!” 鄭國泰喘了一口氣,感覺好些了,朝后門揮了揮手,“叫幾個人,同我一道去后門那處搬些東西?!闭f罷,往后門又走了回去。 張家人狐疑地對視一眼,領著幾個還能搬能走的家人子跟著一起去了后門。在看見挨著后門的墻根處堆了滿滿的東西時,他們驚呆了。不等鄭國泰說話,趕緊就把東西往廚房拿,有幾個抱著東西還沒站穩,一個跟頭連人帶米跌在地上,也不喊疼臉上光是笑。 張敬修看著兄弟和下人搬東西,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感覺?!盀槭裁匆@么幫我們?”張鄭兩家素無來往,僅憑這段時候的相處就能叫人剖心掏肺地相待?張敬修覺得自己還沒那么蠢。 鄭國泰的臉被隱在陰暗的墻下,看不真切,張敬修正想往前走一步,卻聽他說道:“我家大興的新宅子里還放著文忠公的長生牌位?!?/br> 張敬修不知道鄭國泰為何突然說出這么句話。 “是我娘親手寫的字,我爹找人去刻的?!编崌┯眯渥硬亮瞬聊?,“雖然meimei嘴上不提,但我知道她叫我們來江陵就是為了瞧瞧能不能幫上一把。爹雖然半個字不說,但遲遲不走是為了什么,我也清楚。我雖沒讀過幾本書,卻不是個拎不清的蠢人?!?/br> 鄭國泰說罷,朝張敬修拱手彎腰行了個大禮,徑自出了門。留張敬修在門的那邊細細琢磨著自己說的那番話。 夏百戶第二日換了班之后,就去呂安門前候著了。等了大概半個多時辰,屋里有了動靜。夏百戶知道這是呂安起來了,趕忙屏氣凝神,整理衣冠,等著里頭的召喚。 一個小太監開了門,將夏百戶迎了進來。呂安瞥了一眼他,將嘴里的漱口水吐了,取過絲帕擦了擦,“大清早的,什么事?” 夏百戶猶豫了下,等人都出去了,才把昨夜鄭國泰給他的那五百兩銀子拿出來,“公公,這是昨夜鄭家兒子給我的?!?/br> 呂安看也不看,曬然道:“你收著吧?!?/br> 夏百戶心里七上八下的,這是要治自己的罪,還是…… “昨晚鄭國泰就送了五百兩來,金子?!毕陌賾粞柿搜士谒?,這鄭家到底有多少錢?呂公公摸著下巴,“要說這鄭家父子倒也能算個人物。前前后后花了這么多錢,還不一定能將人保下來。且看吧,現下交好倒是無礙的?!?/br> 夏百戶對京里的情形不比呂安了解,便主動問道:“公公的意思是?” 呂公公斜了他一眼,“要說你怎么是個百戶呢?!弊蛞箘偘l了一筆小財,今日心情不錯,呂安就替他分解,“德妃正得寵,生個皇子那是遲早的事兒?;书L子雖出生,也占了長,可恭妃卻并不得圣心。屆時陛下尋個由頭,將德妃晉作皇貴妃,豈非后來的占了個貴字?立嫡立長,子以母貴”呂安嘿嘿笑了,“且有的爭呢?!?/br> 呂安打的算盤好,他知道鄭夢境坐上皇貴妃那是遲早的事,而眼下他不過行些許的方便,日后保不準就能換來鄭家更大的回報——端看鄭家對張家的所為,并不是那等忘恩之輩。 夏百戶恍然大悟地“啊——”了一聲,感激涕零道:“多謝公公解惑?!?/br> “沒事兒了?那就下去吧,夜里頭還得守著呢?!眳伟侧洁熘?,“也不知道京里的人什么時候來?!?/br> 呂安這話才說了沒多久,不過五日后,京中一行便到了江陵。丘橓來的這么快,是大家所沒想到的。這樣更讓張敬修感到擔憂,來者不善。 丘橓站在張家門前,冷冷一笑,對郝如松道:“做得好?!彼U了一眼張誠,心里暗暗咬牙,竟又叫內廷的人占了上風,“開門吧?!?/br> 禁閉許久的張家大門被緩緩打開,丘橓撩袍登上臺階,在院中站定。 “所有人,統統羈押收監!不許拘在一處,以防串供?!彼粗鴴暝恍莸膹埦葱?,嘴角微微勾起,轉身離開。 張文忠公的嫡長子?便先拿你開刀。 第23章 張敬修自出生起就沒受過什么苦。彼時他的父親張居正雖非首輔,張家卻本就是個殷實人家。而后,隨著張居正的步步高升,張家也過得越來越好??梢哉f張敬修一直都是個公子哥兒,為官時,眼見著疾苦與自己親歷那是兩回事。 如今張敬修被綁在木柱上,身上各處都是烙鐵燙過的血疤,沒有經過治療的傷處已是出膿潰爛,更嚴重的地方甚至開始生出了蛆蟲??崾畹难兹罩?,難聞的臭味越發四散開來,丘橓甚至不愿將審訊的案桌近前,而是擺在了廊下涼爽的地方。 張敬修不知道自己此時此刻還強撐著,究竟靠的是多年來父親的嚴苛教誨,還是自己一身的文人傲骨?;杌璩脸灵g,他聽到丘橓又一次問他,“其余錢財究竟被藏于何處?還有多少被藏匿起來的?一五一十地說出來!” 烙鐵在火盆中燒著,不時地發出“滋滋”的聲響。張敬修繃緊了身體,本聽不見的聲音聽清楚了,本昏沉的腦子也清醒了過來。錦衣衛的千戶拿著火紅的烙鐵慢慢靠近,被烙鐵靠近的那處皮膚開始不斷地流出汗,咸濃的汗水滑下,所經的傷處再一次受到了重創。 張敬修終于低頭了,低啞的聲音幾乎讓人聽不見?!叭f兩。還有,三十萬兩?!毖壑幸呀洘o淚可流,血水代替了眼淚,從眼角沁了出來。張家哪里還有錢呢?這三十萬兩,不過是張敬修崩潰之下的謊言。 一旁督管的張誠笑了,昨日他已收到宮里徒弟寄來的密信,掌印太監張宏這幾日就會因絕食而亡。等料理妥當了張家的事,回京之后,掌印之位于他猶如囊中取物。 同樣正在受刑的張嗣修聽清了兄長的話,他不可置信地喊道:“大兄!”你、你怎可? 丘橓滿意地摸著胡子,讓人將張敬修從柱子上放下來,抬回到住處。 弟弟們受刑的呼聲越來越遠,張敬修臉上的血淚糊住了視線。他已經沒有勇氣再看了。 這日夜里,丘橓正欲睡下,卻聽外頭大呼小叫。他隨手披了件外衣開門出來,卻有一個小吏上前,“大人,張敬修他……自縊了?!彪p手奉上張敬修留下的《絕命書》。 丘橓只覺得自己的腦子“嗡”地一聲。 大禍將至。 雖然丘橓嚴令不許將張敬修的死訊外傳,但鄭家父子還是知道了,是從欲投井自縊,追隨兄長而去的張懋修口中得知的。 鄭承憲在錮家之后從張家出來,就即刻寫了信回京。他未曾料到此次的清算會這般殘酷。如今再寫信回京,卻是遠水解不了近渴了。 自己怕是,只能坐看張家覆滅,而束手無策。 翊坤宮中的鄭夢境摸著皇歷上的日子,算算日子,江陵的公文應快到了。不知道父兄在江陵,可有幫上忙。 殿里靜悄悄的,就連朱軒姝都睜著眼不發出聲音,仿佛是感受到了這股肅穆。 劉帶金從殿外進來,“娘娘,乾清宮那頭派人過來,陛下今夜要宿在翊坤宮?!?/br> “知道了?!编崏艟硨⒒蕷v上的那張紙狠狠撕下。 夜幕降臨,鄭夢境在朱翊鈞沒到前,先讓乳娘抱著朱軒姝去別的宮室。自己獨個兒呆在內殿,將身上的華服寶飾一一換下,獨坐在窗前。 朱翊鈞覺得今晚翊坤宮上下很是奇怪,打他進了宮門,宮人們就一個個跪在地下磕頭,叫起也不敢起。他狐疑地走入殿內,一眼便看見了鄭夢境,心里升起的怒意壓過了疑惑與相見的喜悅。 難怪那些宮人跪而不言! “德妃這是做什么!”朱翊鈞死死地盯著一身素縞的鄭夢境,“宮內不得私下服喪,德妃莫非不知道?!” 鄭夢境不僅身上穿了素衣,鬢邊也戴了一朵白絹花。她手下不停照舊折著白紙花,腳邊的籮筐內已是滿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