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我可說好了,會很冷的哦。不是把羽絨背心帶來了嗎?把那個穿上?!?/br> “好——” 美奈剛從屋子后面把自行車推出來,圓華就套著羽絨背心跑出來了。的確,這并不是一輛可以兜風的自行車,很樸素,是跑業務用的,東一塊西一塊的都是鐵銹。不過卻很結實,后座寬寬大大,很容易坐上去。 “云彩的走向很奇怪啊?!泵滥瓮炜?,喃喃道。 圓華也抬頭看天,遠處漆黑一片,好像快要下雨了。 “得趕緊走?!?/br> “嗯,抓緊哦?!?/br> “知道啦?!眻A華雙手摟住mama細瘦的身軀。 美奈踩動踏板。迎面寒風刺骨,圓華把臉靠在mama背上,倒還不覺得什么。透過藍色的毛衣外套,隱約能感到母親的體溫和香氣。 鎮子很小,沒走多遠,住宅就稀疏起來。剛走上通往鄰鎮的那條路,周圍忽然暗了下來。與此同時,自行車也停下了。 “怎么了?” 圓華剛問出這句話,天上就嘩啦啦落下了什么東西。說是雨吧,樣子又有些奇怪。圓華看看掉在自己胳膊上的東西,吃了一驚,那是小小的冰塊。 “糟了!”美奈說著,把自行車掉了個頭。這時,一條從天空延伸到地面的黑線忽然跳進了圓華的視野。 “mama,那是什么?” “龍卷風!”美奈大喊,“快逃!” 雨滴落了下來。美奈拼命踩動踏板。圓華向后看去,嚇了一跳。那黑色的巨大圓柱越來越近,無數不明物體被卷上天空。 “mama,它追上來了!” 美奈停下車?!翱煜聛?,這邊走!” 美奈丟下自行車,拉著圓華的手開始奔跑。寒冷而強勁的風推搡著她們的身體。 雖然沒有民房,但路邊有一座類似倉庫的建筑物,房前停著重工業機械和卡車。美奈跑了進去。這好像是一家什么公司的事務所,一名戴眼鏡的中年女性正向外張望。從那扇窗戶看不見龍卷風。 見有人突然闖入,中年女性臉上浮現出困惑的神情?!俺鍪裁词铝??” “龍卷風!”美奈叫道,拽著圓華的胳膊,讓她躲到旁邊的桌子底下。 緊接著,整棟房子伴隨著轟鳴聲搖晃起來。在類似爆炸的氣浪中,圓華藏身的桌子被推到了一邊。她看見趴在地上的美奈的身體飄了起來。圓華帶著哭腔,喊著mama。 玻璃碎片和瓦礫在飛舞著。粉塵讓人睜不開眼睛。圓華緊緊閉上眼,等待這段噩夢般的時間結束。 轟鳴聲消失了,圓華戰戰兢兢地睜開眼,周圍亮得出奇。她這才發現建筑物的墻壁已經沒有了。房前停著的大卡車也翻倒在地。這景象簡直不像是在人間。 那根黑色的,龍一般的圓柱已經去得遠了,但各種各樣的東西正在從天上往下墜落,圓華還不能從桌子底下出來。她害怕得一動都不能動。 附近有什么發出一聲巨響,圓華一看,原來是鐵皮屋頂。這個大家伙被風卷上了天,剛剛才落地。她做了一次深呼吸,爬了出來。腳還在發抖,走不了路。 圓華環顧四周,驚呆了。她們藏身的建筑物已經蹤影全無,只剩下一堆小山般的瓦礫。 “mama!mama!”圓華不停地喊著,但沒人回答。 她邊喊邊哭,在瓦礫中來回走動。遠處傳來警報聲。那根黑色的龍卷往小鎮方向去了,外婆是不是平安呢? 一抹熟悉的藍色進入了圓華的視野。她向那邊看去,沒錯,是美奈穿著的藍毛衣,就壓在倒塌的墻下。 圓華用盡全力挪開破碎的磚石,終于扒出了美奈的上半身。美奈臉色灰暗,雙眼緊閉。 “mama!mama!醒醒??!”圓華拼命搖晃著mama的身體,拍著她的臉頰。 美奈的眼瞼微微動彈了一下,眼睛睜開了一條縫。 “啊,mama,mama,振作一點,我馬上去找醫生!” 不知道有沒有聽見圓華的呼喊,但美奈微笑起來,嘴唇微微動了動。 “啊,什么?”圓華把耳朵湊近mama嘴邊。 太好了——美奈似乎在這樣說。然后,她再次閉上了眼睛。 “不要,不要,不要,mama,你不要死,不要,不要啊……” 圓華緊緊抓住美奈的身體,叫喊著,淚水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1 那通電話對武尾徹而言,就好比想過河的時候來了條船。 和保安公司的合同已經中止兩個月了,沒能續簽,是因為體檢報告的結果不太好的緣故。尿酸值超出了規定范圍?!叭f一痛風發作,我們可就難辦了呀?!比耸虏控撠熑巳缡钦f。武尾堅持說,只要注意保養,數值很快就會回落,人事部的人卻沒聽進去。不過,事后想來,大概這件事原本跟尿酸值就沒什么關系。公司業績毫無起色,管理層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或許是下定決心要削減經費了。 武尾徹馬上開始找工作,卻怎么也找不到。他的長處只有一副大塊頭,以及“前警官”這個頭銜罷了。要說適合做的,還只能是保安這一行。但年近半百的歲數成了他的軟肋。有的負責人還說,哪怕你只年輕個兩三歲都行呀。 關于辭去警察職務的緣由,武尾只能說是家庭原因,這或許也很難給人留下好印象。其實真相是,他在地方警察署干了將近十年,只因為委婉地提醒上司不要性sao擾女下屬,被上司記恨,要把他攆到偏遠地區的派出所去。他腦袋一熱,索性遞交了辭呈。這些事情武尾沒有絮絮叨叨多加說明,公司自然會懷疑是不是他出了什么問題,被警署革了職。 保安之外的工作是很難找了,何況他對事務性質的工作特別頭疼,看賬本上的數字更是如看天書。 是不是只能回老家了???他開始這么想。武尾的老家在宮崎,哥哥繼承了從祖父那一輩傳下來的養雞場。以前哥哥就曾經說過,希望他能回來幫忙分擔工作,照顧雙親。 但他心中依然很郁悶。十八歲時就離開了故鄉,就算現在回去,也連個親近的朋友都沒有了。 就在這時,他接到了一個電話。 打電話來的是個叫桐宮玲的女人。光聽這名字他還有點迷糊,但對方一提到開明大學,他就恍然大悟?!鞍?,是那個時候的……” “有件事情想拜托您,可以見個面嗎?”桐宮玲說。 “可以倒是可以,不過,您知道我已經不在保安公司干了嗎?” “知道,我問過公司了?!?/br> “這么說來,這件事和工作無關啦?” “不,和工作有關。詳情我們見面時再談,總之,是希望您保護一個人?!?/br> “保護……”他不由得攥緊了話筒。 “怎么樣?可以見個面嗎?” “好的。去哪兒見面比較好呢?學校嗎?” “嗯,您要是能到大學來一趟,就幫了我大忙了?!?/br> 桐宮玲提出了建議會面的日期和時間,武尾答應下來,又商量了些細節,便掛斷了電話。 武尾捏緊了拳頭。有工作上門固然值得高興,但在他心中高唱著的,卻是“保護”這個詞。 當警察的時候,武尾基本上都在警備課工作。由于他體格健壯,又有柔道三段的功夫在身,經常被委派些保護要人的工作。張開自己的身體,守護旁人的生命,這份工作強烈地刺激了他的使命感和正義感。他甚至覺得這就是自己的天職,有那么一段時期,他還認真地夢想過成為一名安全警察(security police)。 和保安公司簽約,也是出于這樣一種希望:不僅僅是當個保安人員,還想接下守護什么的任務,如果可能的話,最好是保衛某個人。而事實上,他也的確負責過不少這樣的工作。一聽到海外著名藝術家訪日的消息,他就手心發癢,想著是不是又有任務要輪到自己了。 他用力彎曲右臂,用左手握住凸起的肌rou。 還是得鍛煉啊,武尾想。 開明大學是一所著名的綜合性學府,理學部尤其優秀,出過不少卓有建樹的研究人員。桐宮玲就是這所大學的人。 武尾是在兩年前見到她的。她委托武尾的公司把某樣東西從東京送到紐約去,確切地說,是護送攜帶這樣東西的人。公司派出了包括武尾在內的三名保安人員。 那東西似乎放在一個小皮包里,對皮包里的內容,委托人并未多加說明。攜帶皮包的是一名中年男子,桐宮玲與他同行,負責照顧他。 武尾等人和他們一起到了成田機場,隨后,只有武尾一人和他們一同前往紐約。到了紐約,把中年男子交給等候在那里的人之后,兩人便馬上動身返回日本。雖然是一起返回,但因為桐宮玲坐的是商務艙,武尾坐的是經濟艙,兩人在飛機上并未交談。在成田機場與她道別后,武尾就回了公司,報告任務完成。 那之后,他再也沒有見過桐宮玲。這次她為什么要把委托交給已經不在保安公司工作的自己,武尾心里一點譜都沒有。 到了約好的那一天,武尾穿上西裝,前往開明大學。原本邋里邋遢的胡子刮得干干凈凈,理發店也是昨天剛剛去過,看上去精神百倍。 到了校門口,武尾一邊看著莊嚴肅穆的門柱,一邊給桐宮玲打電話。 她馬上接起了電話,說這就過來接他,讓他在那兒等著。 武尾站在大門旁邊,望著學生們進進出出。這些學生都是一副聰敏的模樣,帶著自信滿滿的表情?;蛟S還有一點“舍我其誰”的自負。 沒多久,一輛轎車就停在了武尾身邊,駕駛室的車窗降了下來?!拔湮蚕壬??!?/br> 武尾對開車的那個女人還有印象。容長臉,高鼻梁,是個美女。他邊打招呼邊走了過去。 好久不見,桐宮玲笑著說道。 “好久不見?!?/br> “您好像沒什么變化呢?!?/br> “您太客氣了?!?/br> “太好了,這下我就放心了?!蓖m玲滿意地點了點頭。她眼角微微有些下垂,看上去總像有些惺忪似的,但微睜的眼眸里藏著冷澈的光,似乎在觀察對方。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武尾就感覺到她是個不能掉以輕心的對手。 “請上車?!彼f,“要帶您去的地方,離這兒還有段距離?!?/br> “好的?!?/br> 武尾繞到副駕駛一側,打開車門,上了車。 桐宮玲穿著一身黑色褲裝,修長的腿踩在油門踏板上。 “您聯系我,讓我小小地吃了一驚呢?!?/br> 聽了武尾的話,她揚了揚下巴?!拔蚁胍彩??!?/br> “為什么是我?” 她停頓了一拍:“詳細情況待會再說?!北憷^續開車了。 明白,武尾回答。 轎車開了十分鐘左右,來到一棟白得不自然的建筑物前面。入口處掛著一塊牌子:“獨立行政法人 數理學研究所”。 武尾下了車,在桐宮玲引導下走進樓內。大廳里有一扇安全門。她說了聲“給”,遞過一張通行證,似乎是訪客用的。通行證用帶子吊著,武尾便把它掛在了脖子上。 穿過安全門,來到走廊上。桐宮玲終于在一扇門前停下了腳步。她敲了敲門,屋內有個粗啞的男聲應道:“請進?!?/br> 桐宮玲推開門,說:“武尾先生到了?!?/br> “請他進來?!?/br> 她用目光敦促武尾進屋。武尾說著“打擾了”,走進了房間。 這似乎是一間會議室。幾張沙發環繞著一張巨大的桌子。 坐在正中的男人站了起來,他看上去和武尾差不多年紀,只是體格全然不同。男人身形瘦小,下巴尖削。最不一樣的是神態,理智而聰敏。武尾想,和他一比,自己的臉或許就跟大猩猩差不多吧。 男人走過來,定睛把武尾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后,問道:“數值下降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