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陳氏儀研制成功之后曾進行過一次實驗性的空間遷躍,遷躍的時間和地點是實驗那天的前一周。 參與實驗的研究人員震驚地發現,他們并不能觸碰一周前的任何東西。通過遷躍回到過去的人,就像是一個時間線上的異類,他無法融入時間之中,因而無法接觸時間線上的任何東西。 陳正和團隊立刻反應過來:這是一個曾經被提出,但從未被論證成功的假說,它來自瑞典物理學家歐得利斯某次異想天開的講話。 在那場發布會上,作為特邀嘉賓上臺的歐得利斯喝了許多酒。醉醺醺地說了一通開場白之后,他對現場的參會者說了一大堆話:“如果我們的世界里,此時此刻有來自未來的時間旅行者,很遺憾,我們必定看不到他,他也必定無法接觸我們。因為已經過去的時間是無法被篡改的。如果一件事情發生了,那么它就固定了,永遠、永遠不可能更改。我們可憐的、興致勃勃的旅行者,從未來降臨此地。歡迎您——您能聽到我的話,您是一個旁觀者,但我們將永遠不會面對面,永遠不會交流。沒有什么該死的先祖悖論,宇宙自爆炸之日起就不停走向死亡。它無法倒回過去,生活在宇宙空間里的所有人,我們所有人,也是一樣?!?/br> 這是“已經固定”的時間和“正在進行”的時間之間,無法跨越的壁壘。 結束會議之后的歐得利斯因為酒精中毒被緊急送進了醫院,他的這段話被記者記錄下來,發表在一個諷刺專欄上,并且配上了一幅可笑的插圖。 歐得利斯是一名酗酒的物理學家,這個被稱為“歐得利斯壁壘”的假說被許多人看到了,但沒有人當真。直到陳氏儀進行第一次試驗遷躍之前,陳正和甚至沒有想起一丁點兒和歐得利斯壁壘相關的任何事情。 它無法驗證,因而毫不可信。 但只有它能解釋空間遷躍之后的一切事情。 每一個使用陳氏儀的人都必須了解歐得利斯壁壘。但由于最近培訓教材重新進行了修訂,新的還沒到,舊的又全被周沙碎紙之后賣掉換文管委購買日用品的錢了,因而章曉對它還沒有絲毫了解。 應長河聽了高穹的報告,只覺得一個頭有兩個——有兩百個那么大。 他從沒遇到過這樣的情況,也從來沒想過,自己招回來的這個向導居然能推翻一個科學理論。 雖然這個理論是帶著濃烈酒氣的。 辦公室里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高穹意識到這個消息對應長河來說無異于一個2000tnt當量的戰術核武。他恰好也沒了講話的興致,于是閉緊了嘴巴不出聲。 “回到剛才的問題上來?!睉L河終于開口,“《吉祥胡同筆記》的相關線索我已經交到本館,高穹,最后一次申明,你不能插手,如果你再去sao擾袁悅,我會正式考慮辭退你?!?/br> “……我不是sao擾他,是因為修復小組里,我只認識他?!备唏氛f。 “隨便。你說什么都可以,但絕對不能再插手,明白了么?” 高穹咬咬牙,潦草地點了點頭。 “把原一葦他們叫過來?!睉L河緩慢地摩挲著自己的光頭,“章曉也要,我要給你們上一上歐得利斯壁壘的課?!?/br> 對章曉和高穹來說,這一天都過得異常的漫長。 章曉第一次聽說歐得利斯壁壘,也是頭一次明白當時自己碰到柿子時,為什么高穹看他的眼神會那么奇怪。 那是一種摻雜了震驚、困惑、抵觸,又帶著一些不信任的目光。 在應長河的要求下,原一葦、周沙、高穹和章曉都承諾絕對不將這件事說出去,這是文管委內部的秘密。應長河之后會帶章曉回母校去找他的導師,研究一下這個問題的原因,但在有結論之前,所有人都必須守口如瓶。 因為陳宜事件,文管委被危機辦盯得很緊,應長河的意思大家都明白:章曉很特殊,這件事一旦泄露出去,他會立刻成為危機辦的目標。 高穹提出的建議沒有被采納,又被應長河嚴厲警告,滿臉不耐煩。當日章曉給他的一百塊罰款已經用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三十塊。散會之后原一葦和周沙出發到危機辦開會,應長河繼續給章曉開小灶講解歐得利斯壁壘和先祖悖論,他無處可去,只好翻出新的任務派遣表,開始查資料。 他的下一次任務地點和時間都已經標出來了,這次要找的是一個明代的紫砂桃形杯(*)。這杯子造型十分精巧,是有名的飲器,高穹拿著那手繪的圖像看個不停。 他很喜歡看這些文物,從照片上想象它們的觸感,冒著被罰款的危險也要碰一碰它們。 這在他過去的生活里,是從來沒見過的東西。 打算早退的時候,恰好章曉也上完課出來了。他看上去有些失落,有些憔悴,遠遠瞥見高穹坐在會議室里也沒有反應,垂頭喪氣地轉身走了。 高穹捏捏兜里的三十塊錢,正好夠兩個人在九哥奶茶里吃兩份套餐。晚餐的套餐還送免費奶茶,很劃算。 他正要招呼章曉,章曉的手機響了。 他閉上嘴,默默跟著章曉出門。 章曉嗯嗯片刻,掛了電話,回頭才發現高穹就在自己身后。他一蹦三丈遠,連忙從包里掏出藥瓶子吞個糖丸,才敢跟高穹面對面講話:“順路嗎?一起走?” “你住哪里?”高穹問他,“坐地鐵還是公交?” “清華小區?!闭聲哉f,“你呢?” “不順路,反方向?!备唏氛f,“請你吃個飯怎么樣?有些事情跟你說?!?/br> 章曉吃了一驚似的,在電梯前不動了。 “你要請我吃飯?”他半信半疑,“你還有錢嗎?” “有?!备唏钒櫰鹆嗣?。 章曉思忖片刻,擺擺手:“不用了,我跟朋友有約。我現在去他店里找他?!?/br> 高穹眨了眨眼。 他沒想到自己會被拒絕。 “哦?!彼c點頭?!贿^太好了,他今晚可以一個人吃兩份套餐。 兩人站在電梯里,誰都沒說話。高穹略低了頭,他發現章曉的耳朵都紅了。 “栗子很好吃?!闭聲缘穆曇粲悬c兒抖,“你是特意去買給我的嗎?” “不是?!备唏坊卮鸬?,“來的時候喪尸博物館的管理員塞給我的。我不喜歡吃帶殼的玩意兒,所以給你了?!?/br> 章曉回頭看他,恍然大悟地點點頭。 難怪吃到最后發現紙袋里有塊心形巧克力。他心想,原來如此。 杜奇偉已經在國博后門等他了。巷子里挺冷的,小風絲絲地吹著,他縮著脖子跺腳,看到章曉走出來立刻嗷嗚一聲撲過去,緊緊抱著他。 “冷死哥哥了??旎丶?,我有個好消息跟你講?!彼脸鲆粡埑匈徫锟?,“我老板今天給我的,說上個月營業額不錯,當做發獎金了。咱們去買點兒什么打火鍋吧?” 章曉點點頭,精神不太好。 高穹站在他身后幾步,盯著與他勾肩搭背的杜奇偉。 他第一眼就知道,抱著章曉的這位和自己一樣,是一個哨兵。 章曉回頭沖他揮揮手:“明天見?!?/br> 高穹點頭應答,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了。 杜奇偉好奇極了:“靠,長得不錯啊。就你喜歡的那個?” 章曉承認了。 “怎樣怎樣?現在有什么發展?”杜奇偉又興奮又激動,猛搖章曉的肩膀。 “他剛剛說想請我吃飯,我沒答應?!?/br> “為什么?你傻啊你?!倍牌鎮ゲ唤獾?。 章曉一邊慢慢往前走一邊說:“今天主任找我談話,說了些工作上的事情。我問他能不能把我和那個哨兵分在同一個小組,就跟單位里另外一對哨兵向導一樣,組合起來。主任不答應,還跟我說讓我少跟他來往,否則對我沒好處?!?/br> 杜奇偉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好了,連忙攬著章曉的肩膀:“別沮喪,跟你分享個好消息。我最近不是在跟拍那個當紅影星的私生女么,被我拍到了!” 他拍拍自己挎包里的相機,一臉自得:“拍了很多照片,收獲頗豐?!?/br> 章曉打起精神祝賀他。杜奇偉四處看看,這是一條空寂無人的巷子。他壓低了聲音跟章曉說:“而且我還發現,那小姑娘是個哨兵?!?/br> 章曉吃了一驚:“女性哨兵?那很少見啊?!?/br> “是啊,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年紀這么小的女哨兵。才六年級,不過手長腳長,跟她mama特別像?!倍牌鎮\嘰喳喳地說,“她的精神體是一頭獅子,還挺威風的。不過她父母好像都是普通人,這很少見啊,女性哨兵的父母至少有一個會是哨兵……” 這個好消息給杜奇偉和章曉帶來的興奮感,在兩個人吃完火鍋之后消失了。 杜奇偉的線人給他打來了電話。 那位年幼的女性哨兵在上完補習班回家的路上遭到了襲擊。她未受過任何對戰訓練的精神體只抵擋了半分鐘就被對方擊潰。 杜奇偉挎著相機趕到醫院時,小姑娘已經沒了。 ======= *先祖悖論:也被稱為祖父悖論或外祖母悖論,是時間旅行題材的小說、電影中一個極為常見的關鍵問題。時間旅行者回到過去將會引發蝴蝶效應,如果無法解決這個問題,那么時間旅行將無法成立。為了解決先祖悖論,包括霍金在內的許多科學家都提出了種種假說,其中與先祖悖論聯系最為緊密的是平行世界理論。 *紫砂桃形杯:明代飲器,現存南京博物館。(來源:《中國文物大辭典》) 作者有話要說: 科幻故事里討論時間旅行和先祖悖論的故事真的特別特別多。因為這是個特別有趣又特別有發揮空間的題材吧,比如非常著名的《蝴蝶效應》就是這樣,第一部 最精彩,尤其是導演剪輯版。但我這里想推薦的是一部反先祖悖論的短篇小說:羅伯特·a·海因萊恩的《你們這些回魂尸》。篇幅非常短,但討論的問題極其有趣。它已經被拍成了電影《前目的地》,不過電影我還沒看過_(:3」∠)_ 其實解釋先祖悖論的時候我非常忐忑orz因為它和這個文最大的一個伏筆有重要關系,但想想也覺得無所謂了,反正這些概念很多讀者都聽說過的。本文是個偽科幻,主要是談戀愛嘿嘿嘿,兼推薦書籍(認真臉 —— 1.應主任會改變主意撮合倆人的。 2.這個文里頭如果大家覺得我寫得太稀里糊涂看不懂,麻煩一定要跟我說呀。_(:3」∠)_因為設定有點兒多,所以比較擔心寫得枯燥了或者講不清楚。 3.和正文內容相關的名詞解釋都會放在文內闡述。*號注釋的內容其實跟正文關系一點兒都不大,純粹是補充說明,或者作者自己的惡趣味。 第14章 家(5)( 小劇場)(捉蟲) 針對哨兵和向導這一類“特殊人群”的狙擊是個老問題了。 反哨兵和向導的組織從哨兵向導出現在世界上開始就一直存在著,像光和暗一樣不可分離。哨兵和向導變異的染色體讓他們迥異于普通人,但又因為他們沒有喪尸化人類那樣可怕的外表,哨兵向導從來沒有面臨過人權等問題的討論:他們本來就能享受普通人能擁有的一切,這似乎是一個不需要爭辯的問題。 但反對組織的存在讓這種矛盾不斷以隱蔽的方式出現在人們面前。 在陳宜被襲擊之前和之后,在全國甚至全世界各地都陸陸續續地發生過類似的事件。有的事件是無組織的,純然由憤怒的、酗酒的或者嗑藥了的某個人類發出。 但這一次的事情不一樣。連續兩次襲擊事件,都是某位精神體為蛇的哨兵所為。 在那位小姑娘尸體上發現的痕跡和毒液,與陳宜身上的完全一樣。 周沙和原一葦再一次被危機辦從睡夢中叫醒。他們抽走了周沙的血液,并且讓她把樹蝰召喚出來進行驗證。周沙一開始十分不滿,但聽到這次的受害者是一個十二歲的未成年人之后,她也震驚了。 “這是第一次出現襲擊未成年哨兵的案子對嗎?”原一葦問。他酷愛看書,但是從未看過未成年的哨兵或向導受到反對組織惡意襲擊的事情。反對者們在年齡問題上保持著一種約定俗成的規則:未成年的哨兵和向導從來不屬于他們的行動對象。 危機辦的兩個工作人員對原一葦的問題保持了沉默。原一葦和周沙立刻明白,這是機密內容。兩人不再詢問了,原一葦幫周沙按著抽血之后的針口,兩人都注視著面前危機辦的人。 “不是你?!苯涍^簡單的血液檢查,那位工作人員看著儀器說。 “當然不是我。難道全國精神體是蛇類的哨兵都需要進行驗證嗎?”周沙問他,“難道你們檢驗的時候沒有發現那種毒液里的成分和樹蝰不一樣嗎?既然已經知道不一樣了,為什么還要調查我?” “這是規定?!眮砣死涞卣f,“哨兵的精神體會因為不明原因出現變異,你應該知道?!?/br> 原一葦和周沙沒能再睡著,等到天色微亮,兩人立刻洗漱出發,以最快的速度趕往文管委。 兩人來到紅樓的時候,都是一愣:他們感覺到了另一個哨兵的精神體力量,非常強大,而且正在釋放威脅信息。 進入紅樓的時候,他們立刻看到了站在門邊的章曉。 章曉臉色慘白,緊緊扶著門邊的無障礙扶手。他看上去很虛弱,周沙看得出來他手腳都在顫抖,正在努力維持著站立的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