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高穹說的?”周沙滿臉狐疑,“他會跟你說這些?” 章曉滿臉茫然:“為什么不會說?” “以一個月來算,高穹平均一天能跟我們說一句話吧?!痹蝗敻忉?,“他跟應長河說得多一些,平均一天有兩句。他真的跟你講過我們的工作內容?” 章曉:“……嗯,他昨天至少跟我說了五十句吧?!?/br> 他囫圇算了算,又往上加了幾句,滿足虛榮之心。 “我去……”周沙震驚了,“真的假的?” 章曉:“不是你讓他教我的么?” 周沙:“我只是懶。我的天,高穹不會看上你了吧?” 章曉:“不能吧……” “那你笑啥?”周沙伸手過來捏他鼻子,“你臉紅啥?” 她離得近了,章曉感覺有點兒畏懼。雖然周沙沒有再釋放精神體的力量,但那個強大生物的壓迫感似乎仍纏繞在她身上,隱約影響著章曉。 周沙的手伸到面前的時候,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危機辦的絕密文件里提到,襲擊陳宜的是一個哨兵。這位哨兵的精神體是蛇,有毒。 —— *《怪俠裘德洛》:德國作家paul joseph wagner的系列小說,自1981年開始出版,至今仍在創作。該系列根據真實人物裘德·泰勒的經歷改編而成,裘德·泰勒是20世紀50年代最為著名的英國籍哨兵,據說他能分裂出最多五個精神體,并且擁有巨額財富。裘德·泰勒熱衷冒險,曾創造最短時間內環游時間的吉尼斯世界紀錄,至今無人打破。1968年5月,裘德·泰勒出發阿根廷探望情人加西亞,自此失去蹤跡。其妻子七月啟程前往阿根廷尋找裘德·泰勒與加西亞下落,隨后發現兩人均已失蹤。當年12月底,在智利巨石陣進行勘測活動的科研隊在附近發現了裘德·泰勒的行李和衣物。裘德·泰勒的手表及眼鏡在巨石陣下被勘探出來,距離地表約6.5千米。截至目前為止,裘德·泰勒尸體仍未被找到,其妻在從阿根廷返回英國的途中遭遇海難,已被登記為死亡。情人加西亞至今下落不明。根據遺囑,裘德·泰勒的遺產被侄子艾伯特繼承。 第12章 家(3) 章曉從來沒有懷疑過周沙。 陳宜被襲事件現在交由危機辦來處理,而文管委這邊一直負責和危機辦溝通、對接的人,就是周沙。如果她有問題,這么重要的事情不應該再交給她。 章曉忍了又忍,最后還是決定直接問周沙。 “師姐?!彼阒苌车氖?,“我記得陳宜是被蛇襲擊的,那蛇還有毒……你的精神體,是什么蛇?” 周沙停了手:“懷疑我呀?” 章曉緊張起來:“不是……” “不是我?!敝苌呈樟耸?,坐回對面,“沒錯,我的精神體確實是蛇,而且還有劇毒,但紋路和襲擊者的蛇不同,毒液的組成部分也不一樣?!?/br> 章曉松了一口氣:“太好了……師姐,對不起啊,我不是懷疑你,但我總要問清楚,不然心里有個疙瘩?!?/br> “我明白。其實文管委里面的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的?!敝苌承Φ?,“陳宜出事的那天晚上,我立刻就被危機辦的人找到,抽取血液,然后召喚精神體進行驗證。襲擊者的蛇沒有我的那么大,而且比我的小寶貝更毒?!?/br> “襲擊者是什么蛇?”章曉奇道。 “危機辦的人知道,但不會告訴我們的,這是機密信息?!敝苌硢査?,“想不想知道我是什么蛇?帥死了,漂亮死了,我給你看?!?/br> 章曉心頭一跳,連忙大喊著制止她:“不!師姐——” 但是來不及了。 周沙身后騰起一團濃重的霧氣。那仿佛是一條巨蛇,它柔軟而強韌的身軀立時占據了會議室里的所有空間,蛇信伸縮,尖長的蛇尾纏上了章曉的腳踝。 但下一瞬,一切都消失了,霧氣于瞬間聚攏,章曉看到一條細長的蛇盤在周沙肩上。 它的身體遍布土黃色與灰褐色的鱗片,在燈光下,鱗片閃動著復雜的色彩,仿佛在兩種顏色的中間地帶不斷游走。章曉沒有在別的蛇身上見過這么多的鱗片,它們并不貼服于蛇皮,反而隨著蛇的動作紛紛立起來,就像是插在蛇身上的,一片片有意為之的橢圓形裝飾片。 它是從周沙的背后爬出來的。順從而乖巧,那蛇攀爬上她的肩膀,細長的尾部纏繞著周沙的手臂,三角形的蛇頭在周沙的耳邊一伸一縮,圓圓的眼睛盯著章曉。 這條蛇沒有殺氣,一點兒也沒有。章曉知道這是因為周沙信任自己,她沒有釋放出任何攻擊性的情緒,所以她的精神體現在和她一樣,平和且快樂。 章曉明白這一點,他的大腦里負責理性思考的那一部分是這樣說的;但另一部分,更為直接的一部分,已經對他全部的器官和神經釋放出了最高等級的警告訊號。 他的心跳前所未有的快,像一面即將被擂破的鼓,鼓皮、鼓身都隨著震動而痛得顫抖。 在哨兵群體中,女性哨兵是極為罕見的,人群占比甚至不足1%;而每一個女性哨兵都是頂尖的攻擊型哨兵,經過一定的訓練,她們會成為哨兵之中的佼佼者,與最優異的男性哨兵一樣,往往從事著最危險、最重要的工作。 正因如此,每一個女性哨兵的精神體都極為強大。 眼前的這條蛇雖然沒有攻擊性,但章曉完全被它帶來的壓迫感擊倒了。 這是他從未感受過的強壓,仿佛有一雙巨手擠壓著他的胸膛、脖子和頭顱,堅硬的骨頭變得柔軟,甚至不能直立,它們紛紛屈服在這強壓下,失去了支撐章曉的力量。他無法呼吸,無法轉頭,無法發聲。身體深處的骨頭也開始嘎嘎發抖,似乎有無數骨刺從骨頭上冒出來,它們戳刺著章曉的肌rou、血管,尖銳如刺的疼痛瞬間傳遍四肢百骸,令他在片刻間失去了意識?!奘譀]有放過他。它狠狠揉搓著章曉的腦袋,耳朵嗡嗡作響,雙眼視線模糊,強烈的痛感讓他不過只昏厥了一秒又立刻回到人世。 章曉從椅子上栽倒了下去。 他沒有碰到地面,有人托著他的背,把他扶住了。 “章曉?” 他聽到有聲音這樣喊他。 因為疼痛,眼里全是條件反射的淚水。他看不清自己背上那雙手是屬于誰的,但隨著鼻腔深處涌出來的溫熱液體流進嘴巴里,章曉立刻曉得了。 周沙直接跨過了桌子跳到地面上,緊張地喊原一葦:“他怎么了!要不要做心肺復蘇?” 章曉沒聽到任何的回答,因為周沙沒有收起她的蛇。在那個三角形的腦袋湊到自己面前時,章曉終于徹底暈了過去。 夢里出現了很多巨獸,個個都碩大無朋,圍著章曉。 它們低垂著頭顱,饒有興致地打量他,像是研究一個可口的食物。 但沒有一頭巨獸能靠近他。有什么東西溫柔地包裹著他,章曉擁抱著那團柔軟的、看不到的物體。它給他力量,它讓他不恐懼。 睜開眼時看到的是一個小小的吊瓶,原一葦拿著一次性針頭,正要往他手背上扎。 “醒了?”見章曉醒了,原一葦把針頭放到一旁,“正想給你輸液?!?/br> “什么液???”章曉虛弱地問。 “就鹽水?!痹蝗攺募茏由喜鹣碌跗?,“主任讓我救你,但你什么毛病都沒有,不輸鹽水就葡萄糖了?!?/br> 原一葦擁有執業醫師執照,這里是文管委的后勤股辦公室,因為長期沒人,所以被原一葦占了,當做自己的資料庫。章曉躺在窄小的沙發床上,不想起身??謶謳淼恼鸷橙耘f殘留在他的神經里,他現在有點兒使不上力氣。 原一葦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坐在一旁跟章曉聊天。 “你師姐嚇壞了。應主任跟我們說你對所有哨兵的精神體都有應激反應,她才知道是那條蛇的原因?!?/br> “那是什么蛇?” “樹蝰,一種毒蛇?!痹蝗斅柭柤?,“你師姐特別喜歡它的鱗片?!?/br> “你是蜘蛛……你不怕嗎?”章曉問。 原一葦笑著搖搖頭:“不會怕的。你以后會懂的?!?/br> 一邊閑聊,原一葦一邊給章曉做手腳的按摩,舒緩他僵硬的肢體?!澳銥槭裁春ε律诒木耋w?” 章曉舒舒服服地躺著,沒能回答這個問題。他常常會被這樣問:為什么怕,怕它們什么。他說不清楚,但這種恐懼似乎存在已久,他實在無法用自己的意志去控制。 正說著,周沙推門進來了,她手里拿著一瓶藥丸子。 看到章曉已經蘇醒,周沙連忙幾步奔了過來。她連問了章曉幾個問題,確定章曉是真的清醒了,一把抱著他連聲道歉。章曉不會怪周沙,周沙什么都不知道。他的注意力放在周沙拿來的瓶子上。 瓶身貼著一張標簽:抑制劑。 “這我做的?!痹蝗斦f,“也是文管委僅剩的庫存?!?/br> 章曉下意識地摸了摸鼻子。 “抑制劑吃多了會有什么副作用嗎?”他問原一葦。 周沙在一旁插話:“有啊,你沒看書么?過量使用抑制劑會引起性欲減退,性功能障礙,體毛減少,激素分泌量減少,第二性征發生易性變化,就是男的變女的,女的變男的……” 章曉臉都白了。 “行了行了,她騙你的。這瓶你都帶著吧,見到高穹就吞一顆。剛剛最可怕的不是你暈倒,而是你一直在不停地流鼻血,高穹沒辦法了,不敢碰你,遠遠走開你才稍微好點兒?!痹蝗斨钢缸肋叿胖囊粋€紙袋子,“他今天又遲到了,給你買糖炒栗子去了?!?/br> 章曉看著那紙袋子,抽抽鼻子,果真隱約嗅聞到了甜甜的香氣。 他真的一點兒都沒有生氣,完全沒有。得知高穹騙他的時候確實覺得不太舒服,但很快那不舒服的勁兒也不見了,他仍舊期待著和高穹的每一次見面。 這袋栗子幾乎要讓他高興得坐不住了。 周沙拿起紙袋打量:“靠,這家店很貴很難買到的。他不是沒錢了么,上個月的外勤也沒出過幾次,哪來的錢買這個?” 章曉心說他有錢呢,我給他的一百塊,罰款。 “高穹呢?”他拍拍自己發熱的臉,“我跟他說謝謝?!?/br> “他在應主任辦公室里?!敝苌痴f,“主任似乎在罵人,我剛剛聽到的?!?/br> “我已經說過很多很多遍了,高穹?!睉L河聲音都啞了,“筆記的分析和尋找,不是我們的工作,我們只需要找到線索。先腳踏實地地把現在的工作做好,如果本館那邊的分析工作完成了,可能也會需要我們這邊的幫助。到時候我優先考慮你,行不行?” “東西是我們發現的,本來就應該我們去找?!备唏泛敛蛔尣?,“我不是搶功勞,但我們做了最危險的事情,為什么最后解析和考古所得的榮譽,全都和我們無關?” 應長河疲倦地扶額:“使用陳氏儀進行空間遷躍并不危險……” “那819事件怎么解釋?”高穹打斷了他的話,“除了章曉之外,我們每個人都知道819事件,但沒有人說得清楚它是怎么發生的。我認為819事件應該作為一次嚴重的工作事故,每一個文管委的成員都必須清楚地了解前因后果?!?/br> “我會跟章曉說,但不是現在?!睉L河捶著桌子,“高穹你有沒有搞明白,章曉太重要了,沒有他我們根本無法啟動陳氏儀。819事件什么時候說,怎么說,會不會引起章曉的恐慌讓他放棄這份工作,我都需要斟酌?!?/br> 高穹把手里的一沓紙張扔在應長河面前:“沒時間讓你斟酌了。這是我的報告,你可以仔細看一看。章曉很奇怪,他不是我們常見的那種向導。他能打破歐得利斯壁壘?!?/br> 正在數報告字數和頁數有沒有達到自己標準的應長河大吃一驚,猛地抬起頭來。 他臉上全是無法置信的震愕:“不可能!” “我和章曉都跟歐慶說過了話,你說可不可能?”高穹立刻反駁。 第13章 家(4) 在所有關于時間與空間穿越的命題之中,有一個很難回避的問題,即先祖悖論(*)。 一個人穿越回過去之后,他如果不小心殺死了自己的祖先,那么未來的他就不可能存在。 如果他不存在,那么“穿越回去”和“殺死祖先”這兩件事就不可能發生。 這是一個無法解開的死結,一個固定的環扣,也是陳氏儀在研制成功之后立刻受到科學界質疑的原因。這是因果律導致的蝴蝶效應:每一件事的發生,都會成為導致另一件事發生的原因。一個能進行空間遷躍的人,他改變了固定的時間流動規律,那么這個改變一定會導致某些事情的發生。 利用陳氏儀進行空間遷躍的人,怎么能保證自己不會改變歷史?如果被有心人利用,擾亂了正常的歷史順序又該怎么辦? 在陳氏儀研制期間,這也是陳正和團隊面臨的重要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