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節
良久,山洞里都只能聽見嚼果rou的聲音。 他回眸看她,一直沉默不語。 不知過了多久,就連手中的枇杷都吃得只剩下了一個,她忽然頓住,悠悠開口:“真的不吃?” “酸嗎?”他才問。 “不酸,是甜的?!彼旖怯行σ?。伸手遞給他,他竟也接過,緩緩放至唇邊,輕輕咬了一口。那野枇杷特有的酸澀之味瞬間涌入口中,竟是比那日在莊子里嘗的還要再酸上許多。 他不禁皺起了眉頭。 有人分明是故意戲弄他的。 孟云卿也笑著看他,嘴角勾勒的幅度,好看得讓人動容。 他心中微動,再問她:“真甜?” 他的聲音有些沉,帶著些許嘶啞。 孟云卿還是應聲,甜。 她的聲音近在咫尺,月光透過頂端的樹木縫隙透下來,將好映在她的臉上,映出一幅剪影下的輪廓,清麗,簡單,卻動人心魄。 他微微斂眸。 片刻,忽得伸手,一把將她攬入懷中。 迷離處,雙唇沾上她的唇間。 夜風透過山頂的樹端灌了進來,吹落了樹端上的幾片枇杷葉子。枇杷葉子輕輕揚揚飄落下來,緩緩落在沿著石壁淌下匯聚成的水塘里,泅開道道漣漪,仿佛盛開的朵朵白色水蓮花。 石壁上滴落的山泉水,“滴答”“滴答”,清淺敲擊著水面,好似夜風的輕吟一般。 空靈又悠長。 空氣中,仿佛連彼此的呼吸都停滯了,唯有她唇角上“枇杷”的香甜味道,混合著女子特有的唇齒之香,如蜜一般,順著唇間的溫軟,一絲一絲浸入四肢百骸…… 指尖輕叩,連帶著她掌心的柔和的暖意,一弦一線扣進心扉。 耳畔,就只有“滴答滴答”的泉水聲音,撩起不安分的內心,就好似心中按捺已久的傾慕,仿佛在一瞬間溢出心間一般。 “很甜……”他緩緩應聲。 聲音依舊低沉,卻又帶著莫名的磁性,不知是說與她聽,還是說與他自己聽。 孟云卿也才回過神來,驚訝不定看他。 他又掏出那枚香囊,含笑問道:“這枚芙蓉香囊可是繡好給我的?” 香囊? 孟云卿欲言又止。 他就莞爾笑開。 昨夜她高燒不止,他替她解衣裳,她袖袋中滑落的就是這枚芙蓉香囊。他細細端詳了良久,不肯放下,就連上面的絲線都被他磨得柔和光澤。 他便一面攬著她,一面捏著這枚香囊出神。 他的目光深邃幽藍,望向她時,卻滿是寵溺:“孟云卿,等從這山洞出去,我就娶你?!?/br> 等從這山洞出去,我就娶你…… 孟云卿錯愕看他。 他便又頷首,嘴角清淺勾勒,吻上她的額頭:“等從這山洞去,我就同老爺子說,我要娶你。多好,他的外孫要娶她的孫女,他定然歡喜?!?/br> 青絲拂過她的臉龐,搖曳眸光中隱去的玲瓏心思,有若浮光掠影。 “若是出不去呢?”她鬼使神差開口。 她也不知道為何要開口問起,只是借著微弱的月光,默不作聲,凝眸望他。 “若是出不去……”方寸之間,怦然而動,他指尖微微挑起她的下顎,呼吸就近在她眉心之間。 指尖的灼熱忽得退去,倏然將她翻身扣在身下,心中卻若繁花似錦。 孟云卿微頓,羽睫傾覆,一抹緋色從臉頰紅到了修頸。 她攥緊指尖。 他再俯身,溫柔含住她的雙唇。 這一次,便不再淺嘗輒止。 親吻順著臉頰往下,直至修頸鎖骨處,青絲攏了月色,衣衫沾染迷離。 不知過了多久,他伸手托起她的后頸。 他眼角勾起一抹笑意,任由她凝眸掩下心若琉璃,他眼底的溫柔好似將她看穿。 “孟云卿,沒有若是!我們一定能從這里出去,我段旻軒的妻子,只能明媒正娶?!?/br> 她心底微滯。 他又擁她在懷里,下顎就貼在她頭頂,鼻息就化作柔和暖意:“傻丫頭,我怕死,我們還要活著出去,去見老爺子?!?/br> 她眼中微潤。 許是黑夜里,看不清對方,只覺得那股暖意,柔和得讓人動容。 她也伸手環住他,安靜的,不說話,頭就靠在他胸前,靜靜聽他心跳聲,仿佛世上最安穩的一曲笙歌。 “云卿?!彼矓埦o懷中。 “錦年?!彼m正。 “錦年……” “嗯?!彼届o應聲,黑夜里,明眸翠然。仿佛這黑漆漆的山洞,只要有他在一處的時候,便也不如想象中那般可怕。只要明日一覺醒來,就會有家中的人來尋他們。 第127章 這一夜,就過得實在漫長。 段旻軒睡不著。 他腹中是空的,一整日只吃了一個不到的酸枇杷。雖然費心思將孟云卿在懷中哄睡了,他也朝她篤定,說他們一定能從山洞中出去,但等她睡著,夜深人靜,他心中才開始盤算。 衢州城到莊子之間只有幾個時辰的路程。 他們卻在山洞里待了足足一整日,說明滑坡泥石流阻隔了交通,無法通行。 莊子這邊既沒有來人,衢州城的官役也沒有人來搜救,怕是兩頭都中斷了。 這周圍又多懸崖峭壁,要通出一條路來并非容易之事。 更重要的是,馬車恰好走到莊子和衢州城中間的地方,遇上滑坡泥石流的。換言之,無論是莊子這邊,還是衢州城這邊,恐怕都是最后才會搜尋到他們這里來。 他們要等的時日怕是不短。 孟云卿雖然發現了那顆枇杷樹,但一顆枇杷樹能撐下去時間微乎其微。 他們要么尋到一條出路,要么只能祈禱老爺子盡快派人來。 段旻軒低眸看向懷中。 好在這洞中有水源,又是四五月,天氣也算回暖,加上孟云卿已經退燒,他身上的也都是皮外傷,等到明日天亮后,洞內光線好些,再好好將山洞里細細查看一番。 這一趟出來,又讓老爺子擔心了。 懷中,孟云卿睡得很熟。 隔著衣衫,他能感受到她身體的溫度,燒退后,她的氣色都好了許多。只是眉頭微微攏著,不時有嘴角嗡動,似是囈語,他聽不清,卻猜想她當是在做噩夢。 平日里心性再沉穩,也終究不過十三四歲的丫頭,經歷過前日里的暴風雨和滑坡,眼下又困在漆黑的山洞里,心中難免不安。 不安則夢魘。 他白日里是寬慰她,其實他也擔心。 若是連他也出了意外,老爺子一人該要如何? 他必須活著從山洞里出去。 實在睡不著,便倚著石壁,閉目養神,還要為明日留存些體力。略微頷首,下顎將好貼到她的發間,這般入寐倒也溫和安寧。 …… 孟云卿確實在做噩夢。 這是這樣的噩夢并非一蹴而就。 她夢到了前一世在坪洲的苑子,夢到了秋棠,夢到了獨自在坪洲守歲的六年。 也夢到了自己是如何一步步在空蕩的院落里消磨了心性。 因為宋景城的緣故,即便在坪洲,她都很少外出,更少有讓人知曉她是京中要員的家眷。鄰里和她的接觸都不多,以為她是外地富商的妻子,丈夫常年在外跑生意,留了她一人在家中,還個孩子都沒有。 她是養在家中的金絲雀。 只有宋府這么一個巴掌大的鳥籠。 鳥籠外面的世界,她不知曉是什么顏色;鳥籠里,她終日懨懨。 可怕的是,她不知道還要在鳥籠里待多久,幾年?十幾年? 還是消磨所有時光,做一個沒有心的人。 最后的六年,她很少見到宋景城,即便見到,兩人都心照不宣一般,很少說話,只是在院子里看書喝茶。他借故看她,她就佯裝不覺,女人的心思總歸細膩而可怕,他閉口不談的,她隱約猜得出端倪。 金絲雀做久了,鳥籠外的世界便陌生了。 珙縣,清平,坪洲……她都待過,如今,卻沒有一處是她的家,也沒有旁的一個親人,除了身邊的秋棠。 她不想戳破,戳破又能如何? 曾今親手將她拎出絕望的人,如今親手將她置于坪洲,她都有些乏了。只是還記得那個時候,他歡天喜地掀起她頭上的喜帕,喜滋滋道:“錦年,你我結發為夫妻,我定會還你一世安穩?!?/br> 有時候,人的執念就是如此可怕。 久而久之,記得的,便都是舊識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