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節
她又老實緘默,先前躍下馬匹的地方,早就被席卷一空,根本看不出有路的痕跡。而滑坡泥石流似是就在前方忽得轉彎,他們才絕處逢生。 此處的山坡已經很緩了。 但天還在下著大雨,她淋得昏昏沉沉。 她許久沒有說話,貼在他背上,聽到他心跳的聲音,撲通撲通,一直作響。 孟云卿只覺身體有些微微發燙,早前還有些畏冷,眼下就蕩然無存,整個人都有些渾渾噩噩,雨滴落在臉上,仿佛也是燙的。 “段旻軒,娉婷他們怎么辦……”她趴在他后背,迷迷糊糊開口。 “先擔心你自己?!彼€是聽他如此說。 其實她也知曉不要開口擾他,但到后來就有些分不清了。 明明是清晨時,他問她籃子里是什么,她說枇杷,他就在一旁說不愛吃。 然后又是在衢州城的布庒里,她問他喜歡什么顏色,他指了指眼前的布匹,水藍色。 他喜歡水藍色的香囊呢。 “原來你喜歡水藍色……”她也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又問起了,好像又隱約記得回程時遇到了大雨滑坡,連馬車都棄了,還和娉婷他們走散。 “段旻軒……”她不停喚他。 …… 也不知過了多久,聽到有人喊她名字。 她身上燙得太厲害,也睜不開眼,只是覺得靠在那人懷里,不愿意動彈。 “孟云卿!”段旻軒拿了沾了冷水的布緞,一遍遍給她擦拭額頭和臉。 布緞是從他衣裳上撕下來的,山洞里流淌的山泉水發涼,經年水滴,形成一個儲水的池子,他正好沾濕了給她擦拭,降溫。 她淋了雨,又在雨中澆了好些時候,身上燒得很燙,神智也不清晰。早前還不停和他說話,喊他名字,眼下就昏昏欲睡,他喚她也不出聲。 他只能守著她。 躲過了先前那段滑坡泥石流,雨勢卻越來越大,四周沒有遮蔽,根本不安穩。 好容易尋到這個山洞,山洞內還算寬敞,出口卻被巨石徹底堵死了,推不動。 他在山洞里又尋不到別的出路。 好在這里沒被泥石覆蓋,等大雨停了,官家來尋路,當是可以發現的。 只是,他們要能撐到那個時候。 “云卿……”懷中的人燒得越來越厲害,因著發燒,身體都在微微顫抖,他光替她擦拭額頭和臉根本治標不治本,燒得越來越重。 再燒得重些,他怕她撐不到來人。 “孟云卿……”他指尖滯了滯,還是輕輕順著她修頸處,一一解開衣衫。 山洞里生不了火,衣裳沒辦法烤干,她穿著濕衣裳只會更糟。 他記得大夫說過,若是身上的燒退不下來,會燒壞肺。 他在軍中待過不少時日,知道該如何做。 山泉水流淌下來,滴水成的池子,可以容納得下她一人。 他只能如此。 她的肌膚guntang,卻光滑細膩,指尖觸到,衣衫就順勢滑落下來,掉落了一地。 他擁在懷里,卻別過頭去。 等抱她去山泉水的池子,又怕她忽然受涼,只能先拂了些水,澆在她身上。許是覺察到涼意,她微微蹙了蹙眉頭,他才慢慢將她放了進去。 過了些許,她臉上的紅色稍稍退去。 覆手上她的額頭,也不如先前guntang,他心中稍稍舒了口氣。 “孟云卿……”他再喚她,眉頭雖然微微攏起,聲音卻帶著柔和暖意,也才安穩貼著石壁坐了下去。 她今日是嚇壞了。 他也嚇得不輕。 九死一生他倒不怕,到后來她靠在他背上說的那些胡話,他卻心慌了。 “云卿,我們要好好回去,老爺子還在等呢?!彼参克?,也是安慰自己。 第125章 暴雨過后,天色逐漸放晴。 山洞洞口被巨石封死,光線只能從泉水和門口那端的巨石縫隙里透進來。 光線很微弱,他借著微光,依稀能看清她的臉。 從先前的暴雨滑坡到現在,該是黃昏過后了。 “云卿……”他擦了擦她的臉。 “嗯……”她迷迷糊糊應聲。 能應聲了就是好事。 “口渴嗎?要不要喝水?”他聲音很小,山洞內有回聲。 “喝水……”她也應他。 他拿葉子接了石壁上留下來的山泉水,又稍稍抬起她的頭,一點點喂到她口中。 她一飲而盡。 “還要嗎?” “要?!?/br> 他又照做,直至喝了四五回,懷中的人才不吱聲了。 段旻軒不敢讓她在水里泡太久,加上日落過后,泉水徒增了涼意,等她額頭的熱意退去了好些,他就將她從池里抱起,用方才洗凈的布緞給她擦拭,又取下衣衫覆在她身上。 這種時候,最怕冷熱交替。 四月末,山中其實陰冷,加上白日的暴雨,山洞內溫度很低,又生不了火,入夜了便更涼。涼了又會加重她的病情,他只能擁她在懷里,用體溫給她取暖。 她也乖乖躺在他懷中,安靜,不鬧騰。只是伸手抓緊他的衣衫,好似小孩子一般,害怕身邊唯一的溫暖會偷偷溜走,他稍稍動彈,她就牢牢攥緊手中的衣衫,顯得極為不安。 段旻軒心中微沉。 忽得有些護短。 想起她從珙縣到侯府,一路上的小心謹慎,好似將所有的情緒都隱在心中。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卻終日謹小慎微,察言觀色,像只提心吊膽的兔子一般,明明在意的,卻要偏偏故作不在意。 他有些心疼她。 就像當初在珙縣,他看她放紙鳶,明眸青睞里的不舍;抑或是再回京中時,忽然見她吃得胖乎乎的圓臉,這樣精致的五官想要避盡風頭,她當是費勁了心思,又無它法。 他隱隱覺得她心中總有擔憂,但憂得是何事,他又道不出來。便只有想著將娶她回來,寵著她,慣著她,不讓她再擔心受怕。 “段旻軒……”她睡夢中會不時喊他名字,他若醒了就會應聲。 她有時是要喝水,有時只是喚他,什么都不做。 好在她身上的燙已經漸漸消退了,呼吸也不如之前沉重,嘴唇微微有些泛白,不若吃著枇杷那般嬌艷欲滴,可他,還是想嘗一嘗,是不是還有那股子枇杷的香甜味道。 在夢里,分明是誘人的。 眼下,他望著她出神。 離天亮恐怕還有兩三個時辰,呵,這樣的夜果然漫長…… 又過了不知多久,懷中的人又開始發燙。 發燒便是如此,若是反復起來,折騰一宿。 夜里的水太涼了,他不敢再把她放到水中,只能就著濕的布緞一遍遍給她擦拭。她燒得昏昏沉沉,身子也開始有些發抖,他只能安撫她的額頭,有時在她耳邊輕語安慰。 “段旻軒……”許是聽得出他的聲音,她會出聲。 “我在?!彼矐?。 “難受?!彼盟颇剜话?,聽得讓他剮心。 “云卿,不怕,會好的?!彼⑽⒋鬼?,吻上她的額頭。 就如那日年關守歲,子時剛過,漫天的煙火齊齊綻放。她眼中的流光溢彩掩飾不住,仿佛瞬間卸去了心中所有戒備,明媚的笑容里,春意盎然,他便忍不住,俯身吻上她的額頭,好似想將他的印記刻在她眉間的清明里。 亦如當下。 “錦年……”她卻喃喃出聲。 他微怔。 “錦年……”她的聲音很小,卻伴著一側石壁上泉水的聲音,清晰入耳,“爹爹和娘親都叫我錦年……錦繡連年,撫順安康……” 錦年是爹娘給取她的閨名。 段旻軒指尖微滯。 姑娘家的閨名是長輩和親近之人叫的。 她該從未同旁人提起過,所以連定安侯府的人都只喚她云卿。 或是……她父母過世后,再沒有人這般叫過她。 “錦年……”他遲疑開口,口中有些生疏。 “唔?!彼龖米匀?。 他嘴角清淺勾勒,再次吻上她的額頭:“快天亮了,老爺子會尋到我們的?!?/br> “嗯?!?/br> …… 醒來的時候,孟云卿扶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