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祟 第38節
他站在那里,遲疑地,用盡可能誠懇的語氣向面前這個剛剛吸食過自己血液的血族提出請求:“謝謝你,但是……我是和一個人類朋友一起過來的,我能不能帶他一起離開?” 吸血鬼沒有立刻給出回應,這個房間內一時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遲筵才再次在自己腦中聽到那有些飄渺的聲音:“你是接了黑色請柬的獵物,我是應邀而來的客人,按照規則我今晚可以對你做任何事情??晌抑蝗∽吡四阈┪⒌难壕头拍汶x開,你現在還要利用我的仁慈請求帶走另一個獵物……憑什么?” 這是哪門子的規則?自己根本就不知道那個黑色請柬是這個意思…… 可是遲筵也知道此時去申辯毫無用處,相反,站在對方的角度,對方說的才是有道理的。 硬碰硬只能使結果更糟,他并沒有資本去和一窩非人的怪物抗衡,他在對方的地盤上,自己和友人的安危都掌握在對方的血族手中,順從對方并按照對方的邏輯行事才有一線達到自己目的的可能。 遲筵在瞬間有了決斷。 他輕輕仰起頭,完全展露出頸間脆弱而毫不設防的弧度:“請您再次吸我的血吧,您可以不用像上次那樣留情……我唯一的交換請求是,讓我帶我的朋友一起走?!?/br> 昏暗的房間里,他的脖頸顯得格外白皙、修長而柔軟,更何況,此間唯一能看見這一幕的眼睛主人心中含情。 室內的光線很暗,遲筵雙眼上蒙著絲帶,無法窺見任何輪廓。他卻能感覺到對方的目光有若實質一般始終在自己頸間流連不去。 猝不及防地,遲筵竟感到自己被人騰空抱起,他的心驟然提起,下一瞬就感到自己被扔在一個柔軟而有彈性的東西上面。他摸到手下的絲綢面料,判斷這應該是一張床。 很快他感到一道陰影籠罩在上方,身體也感受到了成年血族的重量。 他不清楚對方這樣做的目的,但想起自己的承諾和交換條件后還是再次順從地揚起了脖頸,內心深處竟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對方這樣的表現,應該是已經答應自己的交換條件了。 一個個親吻落在他的頸間,下一秒單薄的皮膚便再次被利齒所刺穿——對方似乎比上次急切許多,明明方才吸過血,卻沒有第一次那般從容不迫,仿佛受到了什么蠱惑,再難抑制心中的渴望。 遲筵同之前一樣下意識地用雙手緊緊扣住對方的肩膀,恍惚中感覺到對方的手向夢中那樣游走著一點點愛撫著自己……他的左手上戴著一個金屬質感的東西,那應該是一枚寬沿的戒指…… 這次用了之前三倍的時間遲筵才被放開。從他眼中流出的淚水洇濕了蒙在雙眼之上的黑色絲帶,有一些甚至順著臉頰滑了下去。 血族用手指輕輕觸了觸濡濕的黑色布料,隨即低頭輕柔地吻去他臉上的淚滴,呢喃著耳語一樣安慰著:“……別怕,我不會做什么傷害你的事的……這里沒誰能傷害你……” 他的聲音太過于低沉纏綣,意識迷蒙的遲筵只能捕捉到前面的“別怕”,卻分辨不清后面的那些話語。他這次用的是自己實實在在的聲音,而不是那種飄渺的傳音,然而遲筵同樣因為精神疲累而未能察覺出異樣。 不是因為害怕,只是……太刺激了,那種被再次持續吸血的感覺。遲筵為自己的感官感到些微的羞赧,并不敢將實情說出來。 這樣繼續依偎著溫存了許久,血族才徹底放開他,起身退開站到了一旁。 遲筵掙扎著從床上坐起來,尚且來不及整理自己被扯開的襯衫和散亂的頭發便鍥而不舍地問出自己最關心的問題:“您是同意了對嗎?我可以帶我的朋友一起走?” 他滿懷期待又忐忑不安地等待著那個肯定的答案,卻聽到對方依舊冷冽虛渺的聲音:“太天真了,今天晚上,在這里,我本來就可以對你為所欲為,剛才不過是因為你誘惑了我。不過我依然可以答應你的請求,但是我有其他的條件?!?/br> 太可惡了,怎么能……這樣。明明又盡情地吸了自己的血。 遲筵抓著自己的襯衫,因為太過用力而將手中的布料揉成一團。他才發現自己的襯衫扣子已經在方才全部都被扯飛了,剩下的只有最頂端領口的兩顆,他不得不自己努力將兩邊的衣襟向中間拽到一起,用手將它們聚攏以遮蔽身軀。 但他也知道自己此刻并沒有反抗和申訴的權利。對方沒有說錯,是自己太幼稚了,以為能這樣簡單地達成目的。 他盡力平復了一下呼吸,力持鎮定道:“您請說,是什么樣的條件?” “一個月內,三十天為限,我想要你的血的時候,你就要來見我,我會派人去接你?!?/br> “可是我平時要上課,還要參加一些活動……”遲筵下意識地找著推拒的理由。 對方沒有出聲,但這已經表明了他的態度。 遲筵根本不會談判,既沒有經驗也沒有談判的本錢,對方只是沉默不語就能讓他潰不成軍,再不敢談任何條件——他的心里正飽受煎熬,他迫切地需要保證自己和江田的安全。而對面的血族不像是能接受拒絕或是討價還價的類型。 “……好的,我答應您,但是您一定要許諾保證我和我的朋友全都平安離開這里?!?/br> “可以?!蹦腥死涞穆曇魪乃X海中傳來。 遲筵感覺到一件衣服被搭在了他的身上。隨即響起了血族的聲音:“我會讓格雷送你們離開?!?/br> ———————— 遲筵離開了那間房間。 格雷就等候在門外,他平淡的不疾不徐的聲音再次在他耳邊響起:“您可以摘下絲帶了?!?/br> 遲筵自己伸手將黑色絲帶取下,外面璀璨的燈光讓他極不適應,他重又閉上了眼,過了許久才再次睜開。 他首先看向了自己身上的衣服,那是一件樣式簡單但做工極為考究的黑色男式大衣。這件衣服原本只是簡單地披在他的身上,遲筵能看到后就趕緊背過身去放開了自己抓著襯衣衣襟的手,套上了風衣袖子,再端正地系上了胸前三枚扣子。這衣服他穿著并不太合身,但總比自己那件扣子都被扯掉了的襯衣強得多。 格雷看見了他身上的衣服,目光微微閃了閃:“好了,先生,我們可以去找你那位朋友了?!?/br> 格雷在前引路,帶著他徑直走入了宴會廳。 此時會場的氣氛比遲筵那時從二樓看到的還要狂熱。然而奇異的是他們路經的地方,那些血族全部都停止了進食了動作直起身轉向他們,為他們讓出一條通路,有一些看到他們后訝異地睜大了眼睛,更多的卻是垂眸斂目。 遲筵有些驚異,他此時已經不太怕格雷了,因為格雷在他面前一直表現得像一位極為客觀理智的人類,一點都不像會被人類鮮血所吸引的怪物。他忍不住詢問對方:“他們看上去都很怕你?” “不是怕我?!备窭滓琅f平淡地回應道。 “那他們為什么要讓路?” “因為你自己不知道,”灰發男人回過頭平靜地看著他,“你現在全身都是親王殿下的味道?!?/br> 那些血族即使辨認不出這是屬于艾默爾親王的味道,也會震懾于那強大的、屬于高位血族的氣息。 全身都是親王殿下的味道?遲筵聞言有些茫然地拉了拉身上的衣服,是因為這件衣服嗎?因為這件衣服屬于他們口中的那位親王?那手的主人,方才吸自己血又答應放他們離開的血族? 第65章 你討厭他嗎 格雷像是已經探查到了江田的所在,并沒有左右逡巡搜尋, 而是直接走向一個角落。 那個角落人很少, 遲筵一眼就看到了江田。他的臉色有些蒼白,不知是被嚇得還是失血過多, 脖頸上兩個依舊在向外滲血的細小孔洞尤為矚目。他的意識也不甚清醒,靠著墻坐在一把椅子上, 一位有著一頭金棕色長發的美麗年輕血族正半蹲在他的面前舔著他脖子上的傷口,碧色的眼睛不住地在上面打轉, 似乎也在尋找下嘴的地方。 格雷直接帶著遲筵走了過去。他似乎認識面前這位美麗的女士, 直接平淡地開口道:“抱歉,琳達, 我要帶這位先生離開?!?/br> 血族放開了江田,直起身子,撥了撥垂在肩上的長發:“格雷?你要和我搶人嗎?我才剛從幾個小血族那里把人討過來,還沒嘗過味道?!?/br> 她聳了聳肩:“至少要講究先來后到吧,一會兒讓給你倒不是不可以?!彼透窭椎奈浑A相同,并沒有讓著對方的必要。 遲筵沒想到這里還會受阻,有些憂心地看向了格雷。 而琳達也在這時注意到了遲筵,碧色眼眸饒有興趣地盯向他, 對格雷隨意道:“或者你那你帶來的那個孩子換也行?!?/br> 格雷只是平靜地看著她:“你瘋了么?” 陶醉在血液氣息之中的琳達此時才發現了不對,她一下子變了臉色, 指著遲筵看著灰發男人遲疑地詢問道:“他……?” 格雷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依然是毫無波瀾的表情:“沒錯。是殿下讓我送這兩個人類離開?,F在可以把人給我了嗎?” 琳達這次迅速地讓開了一步,把江田讓了出來。 格雷走上前, 左手沾了些自己的唾液抹到江田的傷口上,隨后脫下自己的衣服將他裹起來,再單膝蹲到地上,用右手抬起江田的下巴,直視著他有些茫然的黑色眼睛緩慢道:“今天什么都沒有發生,你只是參加了一個無聊的酒會,最后站在一邊喝多了,記住了嗎?” 江田對著他的眼睛迷茫地點了點頭,隨后捂住頭,閉著眼睛有些痛苦地呻吟了一聲,就靠在椅背上不動了。 遲筵擔心地走上前去查看友人的狀況,此時江田脖子上的那個傷口已經消失了,只剩下淡淡的紅痕。他的臉紅撲撲的,靠在椅背上像是陷入了沉睡,一副酒醉的模樣。 他今天晚上的確沾了酒精,而現在他的潛意識讓他相信自己已經喝醉了,并相應地做出了真的喝醉了的反應,就像是被催眠了一樣。 遲筵嘗試著把友人扶起來,但是江田比他還要高一些,現在就像沒骨頭一樣完全倒在椅子上,四處不著力,他試了兩次都沒能成功。站在一旁的格雷見狀直接一彎腰輕松地把江田扛了起來,并用另一只手打手勢示意遲筵跟上。血族的力量的確不是普通人類可以比擬的。 “他的傷口怎么那么快就好了?是沒事了嗎?”遲筵急追上去問道。 “高等血族的體液都有使傷口愈合的功效?!备窭缀唵蔚亟忉屩?,并用藍色的眼睛看了他一眼,“我想您應該深有體會,畢竟親王殿下的體液應該比我的更奏效才對?!?/br> 遲筵一愣,想起了那個血族兩次吸完自己的血后都會細致地在齒痕附近舔舐。原來是因為這樣,他是在幫自己愈合傷口。 “抱歉,我還想問一個問題,有一個穿白裙子的女孩子也是和我一起過來的,不知道她怎么樣了?”遲筵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了艾米麗的情況。 “她應該是自愿參加的?!备窭缀翢o感情地回道,“而且您應該記得,殿下只同意您額外帶一位獵物離開?!?/br> 遲筵不說話了,他又想起了自己和那位親王殿下所作的約定,不禁有些緊張——不知道那位殿下的進食頻率如何,食欲強不強,他要是一天要吃三頓飯加夜宵,頓頓都要吸他的血怎么辦?他想向格雷旁敲側擊地打聽一下,又沒有開口的勇氣。 算了,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他說過他想要他的血的時候就會派人來接他。 格雷帶他們上了一輛樣式普通不太起眼的黑色汽車,遲筵想起這應該就是自己那日在漢堡店門外看到的車。不知道格雷那天去漢堡店做什么,難道那也是血族的一個據點,賣給人類漢堡,賣給血族血液?這個想象讓遲筵感到毛骨悚然。 車子駛出莊園范圍內后手機就接收到了信號。 一連串的信息跳了出來,有一些是日常來自同學好友以及各種群里的信息,還有來自葉迎之的信息。 他在十點零三分左右連續發了三四條信息,都是在問“回來了嗎?”“宴會怎么樣?玩得還高興嗎?”等問題,大概看遲筵一直沒有回復,三四分鐘后就不再發消息了,最后一條消息的發送時間是晚上十點零七分。 遲筵拿著手機的手頓了頓,思忖片刻后還是沒有回復對方。經歷了這樣的事,他現在完全沒有與人交流的心情。 格雷將兩人送到了宿舍樓下,在格雷幫助下遲筵努力地把江田架起來,扶到了他自己的房門前,摸出他褲兜里的房卡開了門,再將友人放到床上,替對方脫掉鞋子和外衣并蓋好被子。 他最后看了江田熟睡的臉一眼才關好門離去。 但愿他真的只是像喝醉了那樣,睡一覺就沒事了。 隨后遲筵回到自己位于四樓的房間,他把門鎖得嚴嚴實實的,確保外面的人不能輕易破門而入,又將窗子牢牢關上,現在只是想到他的鄰居是一只吸血鬼他就感到不寒而栗。 做完這一切后他站在屋子中間,先是將那件黑色大衣脫下來扔到一邊,再將身上皺皺巴巴的襯衣脫下來直接扔到垃圾桶里,他又不會縫扣子,被扯成這樣大概也穿不了了。隨后便蹬掉鞋子無力地躺倒在床上,用被子裹進自己,面對眾多吸血鬼時強自撐出來的鎮定終于完全破碎,他感到渾身發抖,身上的寒意一股股地向上涌。 而這還遠遠不是結束,至少在他完成和那個血族親王的約定之前。 有那么一刻,遲筵只想不管不顧地買機票回國,不管這面進行到一半的課程也不管學校交換項目的種種規定,哪怕他因此被自己學校退學或是處分或是延畢什么的都無所謂,只要能躲這些怪物遠遠的就好。 但他很快就又冷靜下來,躲避永遠都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況且這么多外在因素和規則都制約著他無法簡單地逃走。 他想到找警察,這里的警察會相信他的話嗎?會管這件事嗎?更甚者……執法隊伍中會不會本來就混跡著吸血鬼,甚至是其中的高層?他沒有忘記這場宴會就是以名聲赫赫的普瑞斯公司的名義舉辦的。 這些怪物披著和人類無異的外皮,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混跡在人類社會之中,甚至憑借更悠久的壽命、更長久的經營、更強大的力量以及族群式的運作而利用人類社會的規則為自己謀取有利地位。 就在這時遲筵的手機響了起來,打斷了他各種混亂無序的念頭。他拿起來一看,來電人是葉迎之。他剛才又給遲筵發了幾條消息,但是遲筵都沒有看到,自然也就沒有回復。 雖然已經感到身心俱疲,但是遲筵還是接起了電話,從鼻腔里發出輕輕的“喂”的一聲,像是小動物在哼唧。 對方含笑的聲音隔著話筒傳了過來:“嗯?怎么了?玩累了?怎么這么沒精神?” 遲筵半坐起身,掩飾性地清了清嗓子:“沒有。怎么這么晚還打電話過來?” “沒什么事,”對方柔聲道,“你一直不回我消息,十點鐘的時候我以為你是玩得正開心沒有注意到就沒有再繼續發,但是剛才發消息你還沒有回復,我有些擔心你,所以打電話來確認一下?!?/br> 雖然只是簡單的話,遲筵還是覺得心里暖暖的,鼻子有些發酸。他剛經歷了此時最恐怖的一個夜晚,心脆弱得就像薄薄的一張紙。他小聲的,對著話筒道了一聲“謝謝”。 “你沒事吧?我還是覺得你狀態有些不對?!比~迎之的聲音在安靜的夜里顯得格外熨帖而動聽。 遲筵原本累得不想說一個字,在想清楚之前也抗拒著和任何人的交流,但是此刻他突然有了極其強烈的向對方傾訴的欲望。 他猶疑著,斟酌著用詞試探性地問道:“你聽說過吸血鬼嗎?” 對方久久沒有回應,十幾秒后才回道:“為什么突然這么問?你遇到了?”聲音中不復往日的輕快,反而多了一絲凝重。 遲筵不知道該怎么回道,但也感覺到了一絲不對。葉迎之為什么直接就問自己“你遇到了?”,在一般人眼中,這種東西不是本來就是虛構出來的,根本不該在現實中存在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