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取人骨灰隨身帶在身邊這法子聽起來就有些詭異,遲筵也忍不住有些遲疑:“這……” 張道長沒答話,回身取了兩張平安符遞給他:“這法子用不用也全在你,你想試就試一試?!?/br> 遲筵其實已經心動了,他從記事起面對的世界就和他人不一樣,隨著靈玉靈氣的流失,日后只會更加危險。反正情況已經這樣了,不如死馬當活馬醫,姑且一試便是。 但他還是問了一句:“這對那位葉先生沒影響吧?” 張道長擺擺手,隨意道:“又不是孤魂怨鬼,一般人死都死了,能有什么影響?!?/br> 第3章 喪禮 遲筵得了張道長的話,內心稍定,如果說原來眼前一團迷霧,現在好歹從迷霧中看到了目標,雖然拿到葉迎之的骨灰也不是那么容易。 他開車回到家里時已經是下午一點,由于是陰天,房間里顯得有些暗沉。昨夜由于噩夢的原因也沒睡多長時間,遲筵此時便覺得困倦止不住地襲來,簡單換了衣服就躺上床閉上了眼。 似夢似醒間聽到地上有悉悉索索的類似人穿著拖鞋輕聲來回走動的聲音,他努力睜開眼去看,也什么都看不見。他覺得屋子里太暗,想打開燈,意識是清醒的,身體卻動不了一個手指——這種感覺很多人都有過,也有科學解釋的科普文章,只不過在其他人身上能用科學解釋的東西,在他身上卻未必可行。 遲筵將全身注意力都集中在胸前那塊玉上,漸漸覺得有些喘不上氣來,突然間,地板上的走動聲消失了,身體也重新恢復了意識。 他聽到枕頭旁的手機在響,也不知已經響了多久,連忙拿了過來,來電顯示是“舅舅”。 “喂,舅舅,有事嗎?”說話間尤其感覺到喉頭一片干澀,遲筵一邊講著電話,一面下床拿著杯子去廚房倒水。 他舅舅杜明京和他寒暄了幾句,問了近況,很快便直入主題:“小筵,后天周末,你回來一趟?葉三公子的喪禮,我現在在國外談生意回不去,你陪你舅媽走一趟。也趁機多認識點人,多認識點人總沒壞處?!?/br> 遲筵和舅舅說不上多親近,但也沒什么嫌隙,他也清楚在舅舅心中自己多半是“不成器”的典范,年紀輕輕窩著一個毫無前途的崗位得過且過絲毫不知進取。他那一輩人的思想總繞不開“多條朋友多條路”,能受邀參加葉迎之葬禮的多少都有些分量,認識一兩個朋友總是好的。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遲筵表妹現在在國外讀書,舅媽那邊的親戚他舅舅更一個都看不上眼,這種場合總還是有個人陪他舅媽一起去比較好。 如果是往常,哪怕是天王老子的喪禮遲筵也躲得遠遠的,唯恐避之不及,這次卻仿佛瞌睡了正好有人遞枕頭。 他過于困倦,不知不覺昏睡了五個多小時,此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正是黃昏。 一個人臉扒在廚房窗外沖他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 遲筵匆忙低頭,裝作沒有看見走出廚房,摸了摸胸前的玉,沒怎么猶豫就答應了下來:“行,我過去,到時候直接聯系舅媽?!?/br> 他舅舅對他痛快的做法還很吃驚,以為他是突然開竅了,又交待了幾句就掛斷了電話。 從蘇民市到世明市的長途車是一小時五十七分鐘,早晨六點半準時有一班,大約八點半就到了?,F在是夏天天亮得早,遲筵也沒敢自己開車,他小心地把張道長畫的兩張平安符收好,用雙肩背包背著簡單的行李買了去世明市的車票——相較于自駕,顯然是長途客車上人更多人氣更旺,自然感覺更安心一些。 到世明市后舅媽已經安排好了司機接他直接去陵園。 即使和舅舅不常相見,每次見面也可以感覺到是血緣上的親人,相比之下舅媽就更像是一個毫無關系的陌生人。因為是特殊場合,她沒有化妝,但也能看出即使上了年紀依然保養得宜,穿著也很得體,她和遲筵說話時也溫和而客氣,就像招待小輩的客人一樣。 這種場合沒人敢大聲說話,也沒人敢往前擠,每個人都小心翼翼的,似乎連呼吸都不敢大聲。遲筵跟著舅媽站在比較靠后的位置,抬頭就可以看見擺放在最前面正中間的黑色實木棺材,以及前方懸掛著的黑白照片。 只遠遠看了一眼,遲筵就垂下了頭,心中念念有詞,暗道葉先生你在天有靈,就繞我這一回,借我您的骨灰一用,我一定天天祭拜您,逢年過節給您燒紙上香,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您救我這一回,一定能登西方極樂世界,或者在天堂上永享安康…… 哀悼致敬的時候,他也誠心誠意地跟著眾人一同默哀。 舅媽和他不親熱,待在一起久了彼此都尷尬,自然也不會太拘著他,等儀式結束后遲筵便得了空,悄悄往火化那邊去。 拿到骨灰倒是比他想象中簡單,他和一個看上去是直接負責的工作人員說自己是葉迎之的同學,以前曾答應過葉迎之等他百年之后幫他把骨灰撒在海里,問能不能行個方便。然后暗暗遞了兩盒特意買的好煙和幾張準備好的紙鈔過去。 那人接了東西,也沒管他說的什么鬼話,很痛快就答應了。這個人在這里工作,雖然也有一些“信其有不信其無”的忌諱,但也不是太敬重那些神神鬼鬼的東西,覺得人死了就什么都沒了,骨灰么就是人燒掉的渣,最多留個念想,給出一點就給一點,又不是泄露商業機密。雖然說有點不敬逝者,但那個年輕人說了是要帶骨灰去大海,他不管真的信不信就當自己信了,那樣就算成人之美做好事,連最后一點顧慮都沒有了。況且這事做得隱秘也不會有第三個知道。 遲筵在外面晃悠著站了一會兒,在葉家人來領骨灰之前,那人就出來遞了一個小紙包給他。 遲筵在前天接了舅舅電話之后就去附近香燭店里按張道長說的訂了牌位,又從市場上買了一個少女小指一指節大小的迷你瓷瓶掛墜,牌位已經放回了家,玻璃瓶一直隨身帶著。 他找了個僻靜的地方,拿平安符卷了個差不多大小的小直筒,將骨灰全部倒入紙筒中,再把紙筒塞入瓷瓶里擰好塞子,將瓷瓶掛到自己掛玉的平安繩上,和靈玉并排挨在一起,看上去毫不起眼,就像是某種造型別致的掛飾。 舅舅舉家搬至世明市后,外公外婆也在遲筵上大學后被舅舅接到世明市生活,后來兩位老人相繼去世,便葬在一起,長眠在這片土地上。老人的墓離這里并不遠,既然已經到了陵園,遲筵當然要去看看外公外婆。 他去和舅媽說,舅媽推說舅舅不在,家里還有事等著處理,就不能和他一起去了。遲筵也順階下地讓舅媽盡管去忙,他已經買了回蘇明市的票,等去看過外公外婆就能自己回去。 墓園兩旁都種著青青松柏,氣氛肅穆而沉重。墓園中陰氣雖重,但因為寄托著人們對逝者的哀思,感情分外真摯,反而氣息更為純正,遲筵并不畏懼來到這里。 他抱著從下面買的白色菊花和清潔布循著記憶找到了外公外婆的墓碑,絮絮叨叨地匯報了自己最近的生活,把花放下,把墓碑擦拭干凈,再把碑前上次擺放的已經枯萎的菊花替換下來,把新鮮菊花端端正正擺上,看著時間不早了,才準備離開。 他轉過身原路返回離開,背過身的剎那墓碑上老人原本微笑著的黑白照片卻收斂了笑容,仔細看去,那望著外孫遠去背影的眼神中竟透露出幾分憂懼。 可是遲筵看不見。 他也看不見,那隱隱附著在自己背上的人形黑影。 第4章 回程 遲筵趕到汽運站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六點多了,好在現在是夏天,天邊還是金燦燦的一片,但那金色已被渲染得很濃重,不再如朝陽那般清透活潑,無端給人濃靡悵惘的錯覺。 他買的車票是晚七點的,可是等到差十分的時候也沒見到車影,七點一刻時車站有負責人安排他們上另外一趟車,這趟車上還有五六個空位,最后也到蘇明市,就是時間長,中間還會停幾個縣下面的小站,原本兩小時車程要走三個多小時。負責人說如果愿意上這輛車可以補差價,如果不愿意等就再等調度,不知道要用多長時間。 遲筵心想二者差也差不了多長時間,起碼上這輛車雖然時間稍長些也肯定能回去,等調度還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時候,就跟著上了車,坐在后面空的靠窗的位置,緊跟著他旁邊坐了一位很壯實的穿著休閑夾克的中年男子。 遲筵見狀又向里讓了讓。他休息不好的時候就容易暈車,今天奔波了一天,精神也一直高度緊張,晚上也沒正經吃飯,這時候已經覺得隱隱的頭痛,便靠著車窗支著腦袋閉上眼睛,準備歇息一會兒。 沒想到這一閉眼就迷糊了過去。他一直處于半夢半醒之間,隱約也能感覺到客車剎車???、乘客們搬運行李走動下車的動靜,卻也始終昏昏沉沉地醒不過來。 等他徹底清醒過來之后天色已經全黑了,車窗外的夜幕黑沉沉的,合著遠處更加暗沉的山的輪廓一同向人壓過來。遲筵摸出手機看了一眼,已經十點二十了,估計已經離蘇民市不遠?;貋磉@條路和去時候的路不一樣,他也不認識。 車上只剩下零星七八個人,應該都是和他一樣去蘇民的。之前坐在他旁邊的大哥可能是嫌擠,已經不知道什么時候搬到前面的空座去坐了。他坐在倒數第二排,后面就是最后一排比較高的連座,如今除了他之外,其余人都坐的比較靠前,在車廂內零散分部著。 遲筵翻了一會兒手機,覺得困倦,就關掉了屏幕準備收起來。不經意間手機黑色的屏幕襯著窗外昏暗的路燈散發出的昏黃光芒倒映出坐在他后面的人的臉——面容慘白,五官平板,木訥毫無表情,一雙眼睛正直勾勾盯著他。 遲筵當即渾身寒毛都立了起來。裝作若無其事地又拿起了手機,手輕微哆嗦著,一時嚇得不敢動,也忘了思考,仿佛思維也瞬間凍結了。 遲筵緩了一會兒,故作鎮定地悄悄從口袋里摸出張道長畫的平安符——平安符共有兩張,一張被他用來包了骨灰,另一張一直貼身收在兜里。 他看了一眼,隨即不由心中一涼,黃色的符紙邊緣不知何時已變得焦黑,如同被什么東西燒過一般。 他裝作一直沒有發現后面那東西,背上雙肩包扶著車扶手挪到車前面,坐到了之前坐他旁邊那中年男人的后面一排。 他把包放在旁邊座位上,汽車已經進入市區,窗外的景色也變得繁華起來。附近有其他人讓他感到略微安心,遲筵拿出手機暗暗看了一眼,搭在屏幕上的手指頓時僵住了——那個“人”還坐在他的后面,它跟著他一起挪到了前面! 以遲筵個人的經驗來講,人的膽量是不會被嚇大的,他每次遇到這種東西,特別是明顯指向自己跟著自己的東西還是會感到害怕、慌亂、驚懼,這么多年來唯一學會的一點是至少保持表面的鎮靜,不會被嚇得手足無措、方才大失而做出什么過激的舉動。 他知道不管張道長所說的葉迎之的骨灰是否真的能起作用,至少他的玉還能再保護他一段時間,因而力持鎮定地挨到了汽車到站。 然而那個東西跟著他下了車。 蘇民市比不上世明市夏夜里直到凌晨也依然車水馬龍的繁榮,下車時已經是夜里十一點,從汽運站停車場在的這條路比較偏,走到主干道上也有七八分鐘的路程。 遲筵緊跟上早他一步下車的中年男人,鼓起勇氣主動搭訕道:“大哥家住哪里?” 根據他的經驗,這種正值壯年的成年男子身上陽氣旺盛,那些東西都會離得比較遠。比如他大學時三個室友都是青春年少的大小伙,當時住寢室時撞邪或是被鬼怪糾纏的頻率就比他現在一個人單住要低的多。 男人不著痕跡地往旁邊錯了兩步,稍稍離遲筵遠了些,才有些遲疑地回答道:“天隆苑?!?/br> 天隆苑離遲筵住的小區挨著,他心下一喜,和男人慢慢聊著走到了主干道上。 遲筵挺怵自己孤身一人深夜打車的,如果是走在路上,就算碰見什么東西裝沒看見趕緊跑遠也就是了,但要是打車碰見司機不是人可不是那么好跑的。到了大路上他就趁勢提出兩人拼一輛車回去,那個男人猶豫了一下,也答應了。 出租停下后遲筵坐了副駕駛,男人坐了后座,遲筵特意看了看,自從他們上了車,那個東西就停住不跟了。 遲筵報了地名,去花榕新區,這塊是新開發的cbd,也算是蘇民現在最繁華的地方,遲筵的單位和住處都在那兒。 司機是個年輕小伙子,提醒遲筵道:“帥哥系安全帶,怎么不坐后面,副駕駛沒后面寬敞?!?/br> 遲筵向后座看看,笑笑道:“沒事兒,省的擠?!?/br> 司機看了他一眼,沒說話,不知道在想什么,沉默地發動了車。 自從上了車那位大哥就沒說過話,不過兩人本來就不熟,遲筵也沒在意,也沉默地看著窗外熟悉的街景。 到了地方遲筵拿出皮夾付款,他回頭一看,那位大哥已經不知道什么時候下了車站在車外等著。天隆苑離這里還得步行十分鐘,不過也不算遠,遲筵也沒覺得奇怪。 司機小哥拿著人民幣看了兩眼,又抬頭看看遲筵,似乎想說什么,卻最終閉了嘴。 遲筵下了車,那位大哥對他點點頭道:“謝謝了啊?!?/br> 遲筵以為說的是打車車錢的事,便笑了笑,擺擺手道:“沒事?!闭f起來還該他說謝謝才對。 中年男人道:“小兄弟,那我回家看看了,就此別過?!?/br> 遲筵也笑著和對方道別,轉身準備往自己小區里走去。 就聽對方小聲嘟囔了一句:“你身上好像有什么東西,我不敢離你太近?!?/br> 遲筵來不及收回的笑意頓時僵在了臉上。 他僵著臉回頭看去,正好看到中年男人遠去的背影,小區門口明亮的橘黃路燈映照下可以清晰地看到,它沒有影子。 遲筵手哆嗦著,幾乎拿不動鑰匙,他迅速跑進樓里,電梯門開了之后甚至不敢進去——他怕再遇見什么。 小時候的事印象已經淡了,自從外婆把玉送給他之后,他雖然也撞過邪,但幾乎沒有過最近幾天這樣接連地“看見”這些不干凈的東西的時候。 他摸了摸胸前的玉,不經意間又碰到那裝著葉迎之骨灰的小瓷瓶,默默安慰自己不管看見什么,裝沒看見不搭理就行了,至少它們還不敢直接來害自己。 這樣自我安慰著終于順利到達了家門口,疑神疑鬼地左右看了看,才打開家門進去。 打開燈合上門的那一刻,他幾乎整個人完全脫力癱在地上。 但很快遲筵又堅持著打起精神,找出準備好的牌位和香爐,端端正正地擺放在客廳一個幾案上。這場景滑稽中透露著幾分詭異,不過遲筵單身漢一個人住,平時家中也沒客人,因而也不在意。 按照張道長的說法,他要攜帶葉迎之的骨灰以保護自己,從攜帶當天起就得每日早晚各一次供奉葉迎之牌位才行。 他不敢怠慢,既然葉迎之的骨灰已經帶在了身上,回來就點燃了三炷香給牌位供上。 定做的牌位通體玄黑,上面刻著六個金色字“葉氏迎之之靈”。 遲筵手里拿著香低頭恭敬地拜了拜,隨后將香插進了牌位前的香爐之中。 他的身后,立著一個黑色的人形,沉默地看著他做著這一切。 第5章 落水之人 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太累了亦或是葉三公子的骨灰真的庇佑他百邪退避,這一夜遲筵竟覺得睡得格外安穩,一夜無夢,也不像往常那樣會在似夢似醒之間感到來自四面八方的窺伺而一直提心吊膽。 這一覺把之前虧欠的都補了回來,醒來后已經是中午十二點,遲筵只覺得精神煥發,去廚房煮了一鍋方便面,特意先盛出兩三根一小碗澆了湯擺在葉迎之的供桌上。由于與眾不同的體質和從小到大的經歷,遲筵很信這些,既然求葉先生庇佑,就誠心誠意去做。 他把面放下,告罪道:“委屈葉先生了,我起得晚害得你也沒早點,和我一起簡單吃一口午飯吧?!?/br> 由此之后過了三個多月,天氣漸漸轉涼,而遲筵竟是一直平靜無事,連噩夢都少做,真正稱得上是諸邪退避。 遲筵生活很是規律,性格也比較宅,工作也不需要交際應酬,擺脫了這段時間護身靈玉漸漸失靈被鬼怪糾纏的煩心事后日子就穩定下來。每天早晨上班,晚上下班回家做飯,他越發覺得張道長這法子奏效,自己是得了葉迎之骨灰的庇佑,趁周末給觀里捐了錢還了愿不提,更是不論吃什么都不忘給葉三公子的牌位供一小份,活像是家里多了一口人多了一張嘴吃飯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