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回家的路上,岳竹睡著了。 她的頭靠在窗戶上,眉心微微皺著,眼睛下形成一道陰影。她雙手交疊在一起,纖細的手指扣著手背,指尖泛白,看起來并不放松。 袁滿放緩了車速,伸出手指摸了摸她眉心的褶皺,又握了握她的手。 車子回到地下車庫后,他沒有叫醒岳竹,而是獨自下了車去外面抽煙。 車庫里燈光暗淡,袁滿倚在車門上吞吐著煙霧,他時不時地回頭看車里的岳竹一眼,她還睡著,巴掌大的臉陷在暗處,呼吸時胸口有輕微的起伏。 手機有信息提示音響起,他從口袋里掏出手機來看,是剛剛在醫院的同學發來的消息。 “剛剛查清楚,男生的母親去年年底查出患有系統性紅斑狼瘡腎炎,上個月開始惡化。你推斷的也許是對的,他現在的確需要錢?!?/br> 袁滿按了幾下屏幕,將手機放回口袋里。然后他將煙頭熄滅,打開車門回到了車上。 “我做了一個夢?!痹乐衤犚娐曧?,睜開眼睛,又問:“我睡了多久?” “沒多久,十幾分鐘而已?!痹瑵M說著摸了摸了她的臉。 岳竹看了看窗外,這才反應過來他們已經到樓底下了,又聞到袁滿身上的煙味,她將頭靠在袁滿的肩上:“我夢到我媽了?!?/br> 袁滿頓了頓,說:“事情結束后,我帶你回家?!?/br> 岳竹在廚房里煮東西的時候,袁滿打開了筆記本。 屏幕上是甜品店的框架結構圖,岳竹定好了風格,但他還沒來得及設計。他看著這個黑白色的框架,腦中想象著岳竹站在裝修好的店鋪里做事的樣子。 他手指交叉撐著頭,兀自笑了笑。 可笑容過后,他陷入了深思。 “在想什么?很難設計嗎?”岳竹將煮好的粥和小菜端上來后,看見他在發呆。 袁滿回過神來:“可能我暫時拿不出裝修費了?!?/br> “沒關系啊,我還有一點存款。我也該出出力了?!痹乐褡匀坏鼐桶言捊恿诉^來,臉上一丁點意外都沒有。 袁滿說:“那男孩兒現在需要一筆錢,大概是段友志給他了,他才這樣做,或許我們可以讓他說真話?!?/br> 岳竹想了想:“不管給不給他錢,他都應該說實話。而且就算我們愿意借給他錢,他也不一定會答應,我們也不確定他是否能將真相完整的抖出來,包括段友志收買他這件事情。我很擔心,他很可能已經在段友志的控制范圍里了,估計我們連接觸到他都很困難?!?/br> “我想好了,我讓我爸去聯系他們學校的領導,通過老師出面去了解這件事情,談得攏,他能在校方的保護下揭露這件事情,我也會欣然把錢借給他。那個女孩在學校是什么樣子,老師和同學都知道,我們可以利用這些聲音幫她打一個漂亮的翻身仗?!?/br> 短短的時間里,袁滿已經有了周詳的計劃,岳竹既開心又欣慰,她說:“我只有一個要求,如果可行,用我的錢?!?/br> 袁滿明白她的心,點點頭:“聽你的?!?/br> 岳竹心里松快了起來,吃飯的時候胃口也好。 袁滿打趣她:“看不出來啊,存款還挺多?!?/br> 岳竹揚了揚下巴:“嫁妝錢?!?/br> 袁滿心里“咯噔”一下,有件事情是該有個說法了,但這件事情不能草率,他打算正式將此事提上議程,從長計議。 他問她:“那現在沒有了怎么辦?” 岳竹雙手托腮:“沒關系,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br> 袁滿被她這句話逗笑了,捏了她的臉一下:“你這片青山還是留著做風景區吧?!?/br> “再怎么狠心,我也不能不顧我弟弟,這錢是我攢著打算以后供他念大學的?!痹乐裼X得在袁滿面前,她沒必要有任何隱瞞。 但袁滿正準備說話,她卻又說:“你花了這么多錢讓我開甜品店,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兩年時間,我連本帶利給你賺回來?!?/br> 聽見這話,袁滿把想說的話都咽回了肚子里,這個姑娘向來都有自己的打算。而他能做的,就是保護她這顆獨立的心。 哪怕他能承擔她的未來,他也要給她獨立成長的空間。 他愛她,所以理解并尊重她的一切。 凌晨一點,岳竹在袁滿的懷里翻了個身,就在這時,手機鈴聲突然響起。 電話那頭,女孩的母親聲音顫抖地跟岳竹說:“姑娘,你說得對,我應該給我女兒討一個公道。我跟她爸商量了,我們決定接受媒體的采訪,我要把我這些年在吳家看到的事情都講出來?!?/br> 岳竹握著手機,眼眶濕潤了,掛了電話,袁滿將她擁進懷里,靜靜地抱著她。 她抬眼看到窗外的月光圣潔的灑在窗臺上,她握著袁滿的手掌輕輕地對他說:“我真的很開心?!?/br> 袁滿吻了吻她的頭發:“我懂?!?/br> 她沒能得到的安慰,女孩得到了。 但她沒有加重怨恨,反而從心底里釋懷了。 “袁滿,其實我只是在扮演五年前你的角色?!彼终f。 袁滿怔住了,他的胸口有她發出的熱量,他吻她的脖子,將她整個身體都嵌在自己的懷里。 “你比我做得更好?!?/br> 34.螻蟻 早上八點, 袁滿送岳竹去駕校學車。 臨走的時候袁滿交代她:“安心練車, 醫院那邊的事情我會盯著?!?/br> 岳竹卻始終心神不寧, 休息的間隙,她一直拿手機出來刷新當地最新的新聞。 九點整,一家媒體的幾個工作人員隱藏好設備跟著院里的一個醫生一起進了一間沒有外人的辦公室, 女孩的父母在他們的引導下做了一個秘密的獨家專訪。 九點半,工作人員悄無聲息地從醫生的辦公室里出來。女孩的父母在這位醫生的安排下離開了醫院, 將女孩交由醫院的護工看管。 十點鐘, 岳竹從駕校出來, 幾聲悶雷之后, 暴雨如注。她在街邊攔車時,那輛周唯坐過段天驕開過的輝騰突然停在她的面前。 雨水模糊著車窗,她看不清車里面的人, 車窗搖下, 她如同被閃電擊中,整個人僵在原地。 車里面不是周唯也不是段天驕, 而是那個無恥之極,她恨之入骨的吳膺。 岳竹的傘在風雨里搖晃,她握著傘柄的手無法克制的顫抖。五年過去, 吳膺眼睛里猥瑣的光一點都沒有改變, 他穿得人模狗樣, 實際上卻連狗也不如。 在岳竹看來, 他連動物都不配做, 他根本不配擁有生命和靈魂。 “岳……岳竹?我早就忘了你的名字, 你卻對我記憶很深嘛?!眳氢哒f話的時候嘴角往上揚,但眼角卻像刀刃,帶著鋒利的光。 岳竹咬著下嘴唇,緊握著傘柄。幾秒鐘過后,她從記憶中回過神來,然后用同樣鋒利的目光看著吳膺:“我能記住你是因為你惡心的讓人無法忘記。你連我的恨都不配擁有,我對你,僅僅只有唾棄?!?/br> 吳膺嘴角的笑容慢慢地收了回去,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還留著曾經被面前這個女孩用刀片割傷的疤痕。 她一點也沒變,一如當年那般,渾身上下充滿了戾氣。 “你背后的人是誰,給了你多少錢讓你做這些事情?” 岳竹冷笑一聲,她本以為吳膺能有什么高級的回擊,沒想到,他的眼界仍舊那么狹窄。他的眼睛里只有利益和貪圖利益的人。 “我背后不止一個人,我能得到的東西也比你想象的更豐厚。吳膺,我等著看你走進地獄?!?/br> 岳竹說完就伸手去攔車,吳膺卻讓司機遞過來一個平板電腦,他輕蔑的笑著:“急什么?讓我們看看是誰先下地獄?!?/br> 岳竹回頭,平板電腦里的視頻開始播放,屏幕中是女孩的父母,其中女孩的母親正在對媒體講述吳膺的罪責,提到自己的女兒時,她眼中含淚,字字泣血。 大概所有看到這個視頻的人都會因她的話而對吳膺產生憤恨的情緒。因為作為一個因被吳膺性侵而跳樓的女孩的親生母親,她不會撒謊。 視頻播放了一分鐘后,畫面戛然而止。吳膺手指一動,便將視頻徹底刪除,他一邊搖起車窗一邊對車外的岳竹說:“這個視頻再也不會出現,你會是最后一個看到它的人?!?/br> 岳竹被這句話抽走了力氣,她試圖往后退,以躲避輪胎濺起來的水花,卻發現雙腳像被釘在了原地。 這是一個在權貴面前普通人如螻蟻的世界。 金字塔尖的人掌握著他人的生殺大權,他們動動手指就能阻止小人物的夢想,揮一揮袖子就能把黑的變成白的。 真相掌握在他們的手中,他們想讓世人看什么,世人便只能看到什么。 在這個男人的面前,在他們面前,岳竹覺得自己太渺小了。 . 段天驕放棄了剩余的婚假,正式回單位報道。在聽到幾個同事對她的指指點點之后,她進了段友志的辦公室。 “聽說你搬回家里住了?”段友志盯著手機屏幕,像在等著什么信息。 段天驕坐在了他辦公桌對面的椅子上,她隨手翻了翻桌子上的報紙,上面的頭版頭條都是關于跳樓女孩的新聞。 “嗯,我不想看到他們家的人?!?/br> 段友志放下手機:“這幾天你要是實在不想住在他們家里,搬回來也行。但是等陣風過了,你還是得回去,你畢竟已經是吳家的人?!?/br> “我現在特別怕被冠上吳家人這個三個字,我也不想面對吳放?!?/br> “那怎么行,他畢竟是你丈夫?!?/br> “您態度變得真快,看來吳家是躲過這一劫了。 ”段天驕翻著報紙漫不經心的說出這句話。 報紙擋著,段友志看不見段天驕的臉,他抽走她手里的報紙:“你這是什么口氣?” 段天驕從轉椅上站起來:“爸,現在吳家沒事了,你又看重你這個女婿了?那吳家這個高枝我還是能繼續爬對嗎?” “你……”段友志指著段天驕的臉,氣得聲音都發抖,“高枝?你也不看看是在背后替他們翻盤?” “什么意思?”聽到這句話后,段天驕急了。 段友志卻下了逐客令:“上班去,這件事情跟你沒有關系了。天驕,有些事情你不必知道。你好好和吳放過日子,不要再摻和吳家的事情?!?/br> “我可以不管,吳放能不管嗎?他做的這些事情讓我沒辦法再接受這個丈夫?!?/br> 段天驕的話讓段友志陷入深思,片刻之后,他問:“你都知道了?” 段天驕反問:“他都承認了,但他沒有這么大的權利,爸,是不是你在后邊幫他?” 短信提示音響起,段友志重新拿起手機,短信內容只有三個字:已辦妥。 段友志放松了下來,他對段天驕說:“我幫吳家是為了讓你能在吳家立足,經過這次事情吳放不敢不對你好,他們需要我的地方還多著呢,至于我以后幫不幫忙,他們可能都要看你的臉色了?!?/br> “我不需要誰看我的臉色,也不想參與吳家的斗爭,爸,我只想好好過日子,和吳放一起好好過我們的日子。還有啊爸爸,我準備辭職了,我想去陪mama住一段日子,也替你彌補一下mama這些年來受到的傷害,希望你好自為之?!?/br> 段天驕說完這些話后就摔門而出,“砰”的一聲,聲音很大。段友志因她的最后一句話而冒出一身冷汗,他站起身來,看著辦公室的門久久沒有坐下。 35.落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