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阮寧漸漸長開,也不像往常那樣只綰兩個包子,身邊的三個一等丫鬟都是跟她一般大的,也不會綰那些花樣繁多的發型,阮母就將自己身邊的一個大丫鬟繡芍給她送了過去。 阮寧覺得這個名字不好聽,恰好身邊的三個大丫鬟名字里都有個顏色,便給她改名白芍,剛好湊成兩對兒‘青紅’‘白墨’。 白芍今日給她綰了個垂鬟分肖髻,頭發都斜扎在一旁,露出白嫩的脖頸,前面留著些細碎的劉海,倒比兩個包子添了幾分明艷秀氣。 阮寧站在西洋鏡前左瞅瞅右瞅瞅,雙手捧著腦袋晃了晃,笑道:“多虧祖母把白芍給了我,這手藝實在是妙極,才多長時間就綰成了,比我身邊哪個都得用!” “姑娘再說這話,倒不如把我們打發出去,也好過被人嫌棄!”紅玉正鉆在柜子里給她翻撿著衣服,聞言嗔了兩句。 阮寧站在鏡前,由著她給自己套了衣裳,上身白色交領中衣,下身白色百褶裙,外套鵝黃印花綢緞褙子,愈發嬌美可人。 白芍上前給阮寧整理了一下發髻,瞥見她皮膚奶白如同上等的羊脂白玉,竟連毛孔都看不出來,笑道:“怪道老太太這么喜歡姐兒呢,這么個可人兒,也不知將來會讓誰得了去!” “自然是個玉樹臨風英俊瀟灑風流倜儻寬肩窄腰的美男子了!”阮寧嘚瑟的一口氣兒說下來,惹得屋里丫鬟一頓大笑。 紅玉在一旁抱著阮寧的披風,覺得好像有什么奇怪的東西混進去了。 收拾打扮完畢,她便帶上紅玉白芍兩個朝著祖母處去了。 阮母今日穿了一件金邊玄色團壽織金對襟披風,莊重貴氣,坐在大廳正中的太師椅上,周圍站著一群姑娘媳婦,正圍著她說些討巧的話兒,逗得她哈哈大笑。 阮寧過去行了禮,引得許多夫人都往她身上瞧,眼里露出驚艷之色,見老夫人招過她把她摟在身邊,便知道這是國公爺的嫡女了。 有個模樣喜慶的媳婦打量她道:“哎呦呦,這如花似玉的小臉兒……果然隨了爹娘的好相貌,便是在貴女如云的京城里怕也能排的上頭幾號了!老太太,您可不早點兒尋個姑爺?我家那個還等著呢!” 阮母啐她一口,“好你個伶牙俐齒的!你那兒子多大,我們家寧姐兒多大?不說該不該尋媒,便是到了年齡我也要多留她幾年!” 阮寧佯作羞惱扎進阮母懷里,小身子扭了兩下,“祖母,可別說了……” “害羞了呢這是!哈哈哈……”一群女人起哄著笑起來,便也知道這位三姑娘真真兒是老太太心尖上的寶貝,不由都留意起來。 又在阮母身邊依偎著坐了一會兒,還不見阮宜姐妹幾個過來,不由心里奇怪,便跟阮母小聲說了幾句出去了。 剛走至一個大水缸旁邊,忽見阮宜面色不善地帶著兩個丫鬟轉過來,臉色漲的發黃,眼瞪得賽銅鈴,手絹被她撕扯得不成樣子。 阮寧看出她是真動了氣,不是平常的耍小性子,上前走到她身邊訝異道:“這是怎么了,氣成這樣!” 阮宜深吸了兩口氣,努力讓自己平和下來,才開口:“阮宛那小蹄子,就會趕上這種時候給我尋不痛快!上次已去我那兒拿走了個點翠,可不滿意?剛才又去跟我要象牙梳!我不給她就哭鬧到父親那兒去,說我仗著身份年齡欺負她!天可見的,我竟被父親罵了一頓,說我小氣自私,還讓我讓著她!到底是他身邊養大的,我如何也比不上的!” 這屬于家庭內部矛盾,阮寧一時也無法安慰,只提醒她:“廳里現在來了許多夫人小姐,你母親也在那兒,你可快扭過來吧,回頭再與她算總賬也不遲!” 她聽了,也只得暫時壓下怒火,到了廳堂跟前兒,面上揚起一個得體的笑,邁著小步子走進去了。 到底是這么多年訓練出來的。 此時廳里已聚齊了來拜壽的小輩兒,按照輩分排開,給阮母磕了頭,又得了些零花錢,眾人就簇擁著去戲園子了。 這樣的場合不過拉拉家??纯磻?,阮寧對這兩樣都不感興趣,便帶了丫鬟出去尋樂子。 到花園子時,迎面卻見范景同走過來,阮寧正準備從旁邊拐過去,他驀地開口了:“你父親剛才叫我去前邊喝了幾杯酒?!?/br> 阮寧聽著他的聲音不對勁兒,抬眼看去,果見他面色微紅,眼神迷離,一副喝多了的樣子。 于是挑了挑眉,“如何?” 他看向阮寧,沒了平常的冷漠疏離,唇邊忽地氤氳出一抹笑來,似寒冬綻了芳華,料峭生春,“祖父說官場黑暗,過幾年就要帶我回老家去……可我現在準備留在京城,考取功名?!?/br> “那又如何?”阮寧仍是不解,這范景同……今日著實不對勁兒。 他凝視著阮寧,眼中忽然起了一片朦朧,“到那時,我便配得上你……” 一剎那周圍幾乎鴉雀無聲,阮寧屏住呼吸,腦子一片空白,呆呆地看著他,良久,結巴道:“我,我不用你配得上……” 他卻誤解了她的意思,只堅定地搖著頭,“配得上才能娶你,你信我?!?/br> 阮寧干笑,臉上的肌rou莫名抽搐起來,“我不用你娶……” 他晃了晃神兒,迷蒙著眼正欲開口,一聲嬌喝傳了過來,“三jiejie——” 幾人一齊看過去,阮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臉上難得堆了笑,規矩地行了禮,笑問范景同:“范公子在這里做什么,可與我也說說?!?/br> “沒什么?!彼麛[了擺手,臉上紅暈仍未消散,看了一眼阮寧便掉頭走了。 待他清瘦的背影完全消失,阮宋才卸了滿臉的笑,片刻換了副臉色,“我想同jiejie說些話,可以嗎?” 阮寧凝視她片刻,見她眼中冷意一片,揮手讓處于呆滯狀態中的紅玉白芍回去了。 “你想跟我說些什么?” 阮宋只瞪視著她,片刻,開口質問:“jiejie也是公門貴女,如此同外男私會,成何體統?虧你也是在京城長大的,竟連這點都不知道,傳出去也不怕污了國公府門楣!” “私會?”阮寧氣笑了,“那便私會吧。那你呢?你又是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場來指責我的?家人?”又頓了頓,看著她的臉色慢慢漲紅,懶懶道:“你若是看不順,就將我‘私會’之事捅出去,到時候父親必定會將我嫁給姓范的,索性他青春正盛,前途大好,我形容美貌,出身尊貴,倒也是一對兒?!?/br> “真真兒不要臉!同那些下作娼婦有什么區別!這話也是你一個女兒家說得的?”阮宋氣得身子發顫,咬牙怒視著她。 阮寧輕笑一聲,“我記得你自回到國公府,同我說過的話不過十句。這倒好,不知是看在誰的面子上,倒教你抬舉我了?!?/br> 第35章 阮宋聞言,漲紅的臉偏開一邊去,帕子仍攥的死緊,阮寧繼續,“你就算不喜歡我,也得分清是非曲直。剛才我分明沒招惹他半分,是他先說了那堆莫名其妙的話,你卻先上來對他好言好語,再對我拔刀相向。你一向自詡清高,這可是你占理了?我原本不討厭你,因為你還分得清,如今看來,果然腦子被沖昏了?!?/br> “阮宋,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點小心思?!?/br> 她臉色一白,看向阮寧,她面上已變成一片寒意,“你要是喜歡,就大膽的喜歡,想要什么,就大膽地說出來,要藏起來,就好好的藏著,別讓那點心思窩在心里變質了,最后惡心了別人還惡心自己!” 說罷,轉身就走。 她怕自己再不走,會控制不住上去把阮宋掐死。 輸人不能輸氣勢,要是動手,可就太不美觀了,她覺得自己剛才很有氣勢,恩。 “阮家小妹?!惫者^小徑,花木蔥蘢間,冷不丁像是有人叫她,她覺得這聲音頗為熟悉,驀地睜大眼,心開始撲通撲通跳,轉身看過去,果然是那人。 他穿著月白錦袍,負手而立,五官俊朗如皎皎天上月,朗朗山間泉,周身天然一股尊貴氣息,帶些少年郎的明朗生機,眸里似含了萬千璀璨星光,閃得阮寧心花怒放。 一股熱氣莫名地自下而上竄到腦袋上,剛才的氣勢慢慢從頭頂蒸發離體,阮寧背著手揪著帕子,沖他干笑起來,“好巧啊……” 她臉上酥紅一片,襯著白玉似的肌膚渲染開來,玉白小巧的鼻頭精致嬌俏,跟剛才威風凜凜的小姑娘形成鮮明對比,倒顯得愈發可愛,陸澤忍住想上前捏她臉蛋兒的*,揶揄道:“上次我只道你是個貪玩的小丫頭,沒想到竟這么厲害,今日倒叫我大開眼界了!” “我一點都不厲害!”阮寧妄想狡辯,可看見他的眼睛,忽然xiele氣一般,嘟囔道:“好吧,我挺厲害的……可誰叫她不分青紅皂白罵我呢?” 陸澤輕笑起來,阮寧聽著他山泉般低沉悅耳的笑聲,忽然心里一癢,“……你想不想知道我為什么生氣?” 他挑了挑眉,“愿聞其詳?!?/br> 阮寧腳尖在地上蹭了蹭,盯了半天腳尖終于鼓足決心,抬頭看著他,“她以為我喜歡姓范的小子,可我不喜歡他……我有喜歡的人?!?/br> 她嘴唇一張一合,唇瓣粉潤嫣然,讓人移不開眼。陸澤看著不及自己胸口高的小姑娘,聽見這句話,心中忽地一動,唇角的笑凝住,“誰?” “說來你也認識……”阮寧也不答他的話,又低下了頭,喃喃道:“他的聲音很好聽?!?/br> “他長得很好看?!?/br> “他……”陸澤聽著臉色越來越黑,忽聽小姑娘頓了半天才道:“……他送了我二哥哥一頭野豬,我也不知道是看在我祖母的面上,還是我的面上。我就自戀了一下,畢竟我們共患難一場呢……” 他一頓,心里涌上一股奇異的感覺,面上蔓延出笑意,“想必是你吧?!?/br> 阮寧呼吸一滯,嘴角不自覺地帶出笑來,“……其實我剛開始見他只覺得驚艷,后來發現他在別人眼里跟在我眼里是不一樣的,便愈發留了意……誰知越留意,便越覺得喜歡……” 陸澤看著她一副癡癡的傻樣,忍不住起了壞心笑問:“倘若那人不喜歡你呢?” 空氣突然安靜,阮寧直愣愣地抬起頭,安撫住自己七上八下的心跳,眼角微微下垂,有些委屈,“若是他不喜歡我,我傷心一陣子倒也罷了,也不會死磨硬拽,這世上的好少年多的是……剛才還有一個……” 陸澤忽然無言以對。 “不過想必他是喜歡我的,他的名聲已經壞透了,大家都覺得他不好,除了我還有誰愿意要他呢……” “……你說的有理?!?/br> …… 阮寧回了戲園子,阮宜正同阮宛并排坐著,見她過來,便把她拽過來塞到中間。 “你怎的又跑出去了?剛才瞧了大半天也沒找見你,阮宋那個勞什子的也不知去哪兒了,可真是稀奇……” 阮寧捏著腰上小荷包里的東西,嘴角不由扯了起來,耳邊依稀還留著那人的話音—— “這塊玉佩仔細拿著,若是你及笄了還沒丟掉,他就來你們府上提親?!?/br> 她低頭抿唇笑著,也不覺得戲臺子上的人唱的難聽了,索性她也聽不見,連阮宜咬耳朵的話也沒聽見,兩耳朵塞滿了陸澤的話,滿腦子都是星星和煙花。 阮宜見她發癡走神兒,扯了扯她的袖子,“快回神兒了,你個癡丫頭,又干什么去了?來了這么多官家夫人,也注意著自己言行儀態。我母親說了,這種場合最好老老實實待著,指不定這群女人中的一個就是你將來的婆婆呢!” 阮寧被她扯醒過來,聞言腹誹,她未來婆婆不在這兒呢,尋常人也見不著啊。 面上還是誠懇地同意,“你說的是,我也發現了,你看你娘在干什么?” 阮宜聞言看去,秦氏坐在老太太身邊,沒朝戲臺子上瞥半眼,倒是茶杯帕子輪著換,擋了滿滿一張臉。她一向熟知自己娘親,便知她這是打量著戲園子里諸位夫人呢! 不由羞紅了臉。 阮寧看著二嬸隔著茶杯帕子仍如掃描型探照燈的灼灼眼神兒,不由暗嘆,果然是個有娘的,不用瞎cao心。像自己這樣沒正經娘親的,還得自己真身上陣尋親事…… 阮宜又小心湊過來,“那丫頭搶我東西,我實在咽不下這口氣,要是把她趕回去,她又要跟父親哭訴,讓我挨一頓訓斥。你主意多,幫我想想辦法唄!” 兩人一齊瞧過去,阮宛正坐在長桌那頭,輕晃著腦袋聽戲,頭上正戴著從阮宜那兒討去的玲瓏點翠,上面小巧的金絲珠子隨著她的晃動搖擺著,晃得阮宜咬牙切齒。 兩人又轉回頭來,阮宜呲著牙道:“看見沒,瞧把她嘚瑟的!我娘也給她打了首飾,都是簇新的,她偏生要戴這個出來慪我!” 阮寧萬分同情她,道:“她是個上嘴皮挨天,下嘴唇著地的,我主意再多抵不住人家臉皮厚??!你要是實在不痛快,別從她那兒找臉子,到底還在你父親那兒。她愛裝窮哭爹,你也別整日盛氣凌人的,這么一對比,愈發顯得你欺負人了?!?/br> “似乎有些道理,到底局外人瞧得清楚些……”她低頭喃喃,下一瞬又咬了牙,“可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 阮寧搖搖頭,“你怎么不跟你娘學著點,可不比我這個半拉子強多了?”放著現成的宅斗大師不用,真真兒是極浪費的。 阮宜扭了扭身子,偷瞧了眼秦氏,“她要是知道我被阮宛這么個小丫頭制住了,保準要罵我沒出息……嗨,她老拿大jiejie跟我說教,可也不是誰都無師自通的呀……” 阮寧噗嗤一聲笑出來,這邊阮宜也打定了主意,回去就找秦氏告狀,被罵一頓就罵了,到底還得給她出氣。到時候就看父親母親最終哪個能得勝了。 這廂唱完了幾出戲,眾人該散的也散了,阮宜氣勢洶洶地隨著秦氏回去,阮寧捏著自己的小荷包晃回了百花苑。 白芍紅玉正在院里大眼瞪小眼,幾個丫頭圍著她們七嘴八舌地詢問也不出聲,都道這是出了什么事,又為什么自己跑回來了。 阮寧見狀,揮散了一幫小丫頭,將兩人叫進了屋子里。 白芍近些日子才過來,摸不清狀況,正斂著眉頭苦想,這是私定終身呢,還是一廂情愿呢,要不要去跟老太太說一聲呢? 紅玉則是呆愣著,大腦飛速運轉,想著自家小姐什么時候又勾搭上了范家公子,她怎么也沒印象? 阮寧咳了一聲,兩人都回過神而來,眼睛緊緊盯著她。 她不自在地眼神兒偏了偏,“那個……我同姓范的接觸良少,剛才的事我也不知是什么緣故,不過千萬不能說出去,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