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春梢初長,正是草長鶯飛,三月暖陽。 安國公府里眾人卸了冬日里厚重的棉衣,換上輕薄的春衫,趨了冬日的寒意,連帶著做事也多了幾分輕快。 府里的一眾女眷也都憋悶了許久,經由阮母同意,舉家前往廣勝寺燒香拜佛。 這原本是極為無趣的事,府里的女眷卻無人反對,甚至還人人贊同,巴不得早些定個日子前去。無它,廣勝寺修建在郊外,頗富野趣,景致也與京內大有不同。更因去的多是些達官顯貴,警戒極嚴,是以不會遇到什么危險。 到出發的這一日,大房,二房,三房各乘一輛馬車,引得許多行人駐足觀看,好不熱鬧。 威武闊氣的獸頭大門前,三輛馬車前后排列整齊,車身刷成暗紅色的底漆,上面又有鑲金福壽紋路,華麗貴氣。前面又各栓有兩匹皮毛光滑的高頭大馬,好不威武。后面還跟著些裝飾普通的單馬車乘,是專門留給各院的丫鬟仆婦坐的。 各房的小姐夫人坐了四人抬的小轎出來,到了馬車前,才換了座駕。 阮寧將馬車上的竹簾挑開一道細細的縫,便見外面有許多穿著普通的百姓圍觀,眼里莫不是艷羨驚嘆,而他們的前面,一眾護衛正將馬車圍得嚴嚴實實,一只蒼蠅都難飛過來。 她頗感榮幸,上輩子她只做過圈外的人,看著那些領導們這樣走過,沒想到如今自己也體驗了一把這樣的待遇。 阮寧正是跟李氏同乘一輛馬車,她倒是想去找祖母,奈何人多,關系好不好心里邊是一套,明面上又得是一套,她再不喜這李氏,也不能讓人嚼了舌根子去。 阮府的馬車是標準的貴族大馬車,中間鋪著大紅金絨毛毯,里面坐上四五個人綽綽有余,倒是還有些地方放個小幾,擺上香爐和茶水瓜果。 李氏抱著兒子坐在馬車中央,阮寧和軒哥兒坐在一旁。 阮寧閑著無事,便給自己和軒哥兒嗑瓜子吃,一顆一顆的嗑,待攢夠了一小堆兒,就一股腦塞進嘴里,咀嚼后霎時間嘴里香味兒滿溢,再喝上一口微涼可口的楓露茶,喉間便被茶水的清香充斥,放下茶杯一聲喟嘆,阮寧頗感人生得到了極大的圓滿。 軒哥兒起身去看李氏懷中的小人兒,索性官道平敞,馬車行得穩當,阮寧也不去攔著他。 “弟弟可愛了不少?!彼⌒目粗唏倮锏膵雰?,給出了一個結論,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李氏笑了笑,“能像軒哥兒這般可愛才好呢?!?/br> 阮寧堅信這話不是虛的,畢竟她的弟弟生得玉雪聰明,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能比的。顯然李氏聽了軒哥兒的話,心情好了不少,阮寧瞅了眼自己的弟弟,卻知道他是口不對心,此刻正在想些什么。 小樣兒。 “阿寧,聽聞你前些日子將李mama趕了出去?”冷不防,李氏開了口。 阮寧也停了嗑瓜子的動作,恭恭敬敬道:“回母親的話,李mama欺上瞞下,膽大包天,是我將她趕出去的?!?/br> “何必呢,不過是二十兩銀子……” “您這話可就不對了?!比顚帗u頭,“這奴才啊,有些壞心思不打緊,做了壞事兒,那必定是不能用的!咱們是什么人家?何苦為了個奴才委屈自己!” 李氏皺了皺眉,顯然不贊同,“原本那李mama是跟隨你親娘來的,我也不好說什么??赡隳昙o尚小,心思也單純,到底不懂這宅中許多事由。李mama在府中也有幾十年了,有些威望,如此便被趕了出去,得傷了多少老人的心吶,又讓他們如何服氣忠心?” 她語氣沉痛,苦口婆心,聽得阮寧眼睛一瞥,又直直上去撫住她的雙手,雙眼發亮。李氏被她嚇了一跳,抱著孩子的身子僵了僵,呆愣住不知她想干些什么。 “母親,阿寧雖不是您親生的,聽了您這番話,卻十分感動,知道您是掏心掏肺地對阿寧好。阿寧自幼沒了娘親,如今有了您這般慈母,真不知該說些什么好?!?/br> 她態度誠懇,眼角也微微泛了紅,李氏松了口氣,面色欣慰,正想開口安慰兩句,卻見阮寧松了手,話鋒一轉,“正如母親說的,李mama是府里的老人,我才沒把她給稀里糊涂賣了,而是找了個莊子發落她,好讓她安享晚年,不必做那些個伺候人的雜務?!?/br> 李氏語氣輕柔了些,“可那莊子是什么地界?窮山惡水,刁民叢生,連個租子都交不上來……” “她到底是犯了錯的?!比顚幋驍嗔怂脑?,賭氣般說道,“以前舅舅養了一只猴子,品種珍貴,因此對它倍加寵愛,可它愈發放肆,竟抓壞了舅舅府里管家的眼睛!母親猜,這只猴子后來怎么樣了?” 李氏沒做聲,阮寧笑了笑,接著說,“舅舅挖了它的兩只眼睛,給管家燉湯喝,那只猴子大約也死了?!?/br> “竟這般殘忍……”李氏似是被嚇到了,呼吸一滯,緩緩出聲。 阮寧瞥了瞥她,語氣淡下來:“母親哪里的話,舅舅說了,畜生就是畜生,再珍貴也比不上人。況且下人做的好了,自然有賞,想進咱們府的人可是多了去了,拿著銀子不干事,就自有人把他們擠下去,何必為她破了規矩?” 李氏面色十分不自然,低下頭輕輕搖了搖懷里的兒子,不再言語。 馬車里一時再也無話,外面正是鬧市,叫賣呼和之聲不絕于耳,又過了片刻,馬車停下,再開動后外面就清凈了不少,只能聽到些鳥啼鶯鳴,想是出了城門。又是半晌過后,只聽馬車外車夫一聲呼喝,車子慢慢停了下來。 外面有人擺了轎凳,后面車里的一眾仆婦也圍了上來,呼呼啦啦一大堆,各自攙扶著自己院里的小姐夫人。眾人下了車,阮寧姐弟倆也就同李氏分開了。 因著來此處燒香拜佛的皇親高官極多,又有阮府這樣的富貴人家每月會派人來送香火錢,廣勝寺資金充足,連大門都修建的端莊大氣,非一般的破落小寺廟可比。 寺內早有僧人出來迎接,為一眾人安排好了住處,阮寧帶著軒哥兒和幾個丫頭小子跟上,先到住處安置。 阮寧拉著軒哥兒的手,忽然被他晃了晃,“jiejie,舅舅家什么時候養過猴子?我怎么不知道?” “那時候你還沒出世,自然是不知道的?!比顚幯哉Z真誠。 軒哥兒哦了一聲,又去看四周的景致。 阮寧則是看了眼自己單純的弟弟,心底暗笑,哪來的什么猴子,不過是她胡亂編的罷了。裝的那副猖狂模樣,也不過是要在李氏面前做個樣子。 李氏可是自己后媽,還真能去問舅舅他養過猴子沒有? 原本李氏嫁過來時還算老實親厚,她也不想同她搞那些花花腸子,可自從她生了兒子之后,反倒是起了壞心思,還想買通軒哥兒身邊的人做那些腌臜事,也不怕折了自己兒子的陰德。 阮寧撇了撇嘴,那李氏現在,恐怕又是在埋汰自己了。 “什么?三小姐當真說了這樣的話?”綠屏聲音一高,嚇飛了屋外的三兩只雀鳥。 “小聲點!”懷里的孩子嘴角一扯,似乎要哭醒過來,李氏趕緊輕輕拍了拍他,低聲喝斥綠屏,待孩子睡了過去,又翻了白眼,“可不是嗎,畢竟是個從小沒娘的,你是沒看見她那副張狂的模樣,言語粗鄙,面目可憎,哪里像個公爵府里的小姐!” 綠屏捏了捏手里的帕子,臉帶鄙夷,“這般性情,就是模樣再好,又有哪個夫人能看得上?那軒哥兒又最愛粘著她,難保不被她帶歪。哼,這倒是不用我們擔心了!” 李氏顯然是極贊同她的話的,卻仍道:“還是盯著些最好,那丫頭可聰明的很?!庇值皖^看了看兒子,他正閉著眼吐泡泡,“乖兒子呦,娘定為你搏出一個前程來!” …… 眾人在房內歇息過后,換了輕便的衣服,便一道隨著阮母去櫻園里賞櫻。 廣勝寺歷史悠久,這櫻園也是幾百年前修建的,里面只種著一棵櫻花樹,聽聞是百年前扶桑國帶來的品種,比之長江地區的略有不同。 阮寧喜歡花,她的百花苑里就種有幾株垂枝櫻,可惜現在長得還太細弱。她有心想好好觀賞一番,無奈櫻園太小,人倒是擠了不少,只看到櫻樹高大,樹冠蓬勃,密密的櫻花像是給櫻園戴了個巨大的粉色云冠,花瓣也紛紛揚揚灑落下來。 景雖好,人更多,阮寧覺得腳下小小一方土地實在施展不開,便先帶了人回去。日頭漸落,剩下的人也都一一離開不提。 第8章 夜間賞櫻 此刻已是戌時,月上中天,各房的小姐太太早已入睡,阮寧有些認床,寺里的床鋪又有些單薄,不及家里的綿軟,因此還不曾睡著。 她推開窗,只見湛藍的天幕上一輪圓月高懸,映得外面滿地清輝,古樹佛塔清晰可見,竟不似平常夜里的漆黑。 她心頭一動,“紅玉!” 果然就見紅玉從小隔間里探出頭來,阮寧不睡,她也是不會去睡的,“小姐,怎么了?” “今夜月光正好,我們去賞櫻如何?” 紅玉揉了揉耳朵,又看了看阮寧,她正笑意粲然地看著她。 “可是小姐,今日寺里來了不少人。這么晚了出去,又不是在自家府里,要是被別人知道了,怕是會說什么吧……” “怕什么?”阮寧起身,“小心點不會有人發現的?!痹僬f了,她行得正坐得端,只是去賞個櫻而已,為何要怕?古人就是這點不好,磨磨唧唧,規矩忒多。 不對,她現在也算是個古人了。 紅玉正擰著眉想說什么,就發現阮寧已經出了門,不由跺了跺腳,忙慌慌張張地追上去,“小姐,等等我!” 一路走到櫻園,果然沒什么人。 白日里看這櫻花就已經美不勝收,夜里來看,月光如水如霧,籠著這高大的櫻花樹,竟是有幾分圣潔。 紅玉看了這難得的景致,也閉了嘴,只滿眼發亮地抬著頭,一攤少女心早化成了水。 阮寧偷笑著看著她,隨即低下頭,慢慢看著。 前世她便有一個愛好,收集一些漂亮的花草,夾在書頁里數月乃至半年,如此,不僅書頁飄香,干黃的花朵更別有一分韻味兒。 白天人多,地上的花被踩得七零八落,她也不好蹲下來細細查找,樹上的花太高,她又夠不著,此時卻是剛好。 紅玉見她如此,也興致勃勃地蹲下去,慢慢翻找著,看到好看的櫻花,便小心翼翼地放到香囊里。 “這個怎么樣,小姐?” “這一瓣大小有些不同……” 兩人正說笑著,阮寧忽然聽見園外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紅玉也聽見了,忙拉著阮寧躲進了旁邊的一座假山里。 假山坐落在櫻花樹旁邊,櫻園內側,因為櫻園大小有限,且大部分都被櫻花樹給霸占了,故而這假山十分小巧,入口也頗小,只容得紅玉這般身量的女孩兒躬身鉆進去。 阮寧被她推著先進去,正放了心,忽然撞上一個軟軟的東西,猛然僵了一下,隨即伸手往前摸去。 “幸好……”后面的紅玉拍了拍胸口,正要慶幸沒被人看到,回頭看阮寧時眼睛卻驀地睜大,隨即—— “啊——” 剛叫出來便被阮寧捂住了嘴。 此時阮寧的姿勢十分好笑,左邊摸著不知道什么東西,右邊捂著紅玉的嘴,偏生她個子不及紅玉高,像個圓圓的團子,還要吃力地踮著腳。 待確定紅玉不會叫出來了,她才放下手,卻聽身側一聲低低的笑,如清泉石上流,直直撞進她的耳朵里。 等反應過來,她才慌忙放下自己的手,她個子太低,又是躬著身進來,竟沒發現前面有個人。 “你摸我做什么?” “我沒想到你是個人?!比顚幟ξ孀∽约旱淖?。 “恩?” “我沒想到這兒有個人……” 他輕笑起來,阮寧覺得這聲音十分好聽,想抬起頭來看看,卻因洞內太擠,自己又被夾在兩人中間,看不清全貌,只上面月光透射下來,顯出月白色的衣袍,光華攝人。 用的是上好的料子,阮寧剛才的觸覺告訴她,便是在國公府,這種料子都是極為難得的。 她又偷偷想往后退一點,好看看這是何方牛鬼蛇神,紅玉一聲小姐驚醒了她。 她尷尬地挪回自己的小身子,好讓紅玉不被擠出去。 在莫名的氣氛中,外面的櫻園也有了動靜。 有人進來了。 阮寧屏住了呼吸,側耳聽著,心繃到了極點,畢竟若是她一個人被發現,她是不怕的,若是被發現和一個男子夜里在這里…… 那她就完了。 不過,她胡思亂想著,聲音這般好聽,人應該也挺好看的吧,若是被發現了,是不是就得…… 她向來是個聲控,剛才聽了這人的聲音就忍不住一直心猿意馬,等外面的人靠近了假山,她才猛地回過神,暗暗唾棄了自己一番。 好歹也是個經歷過風浪的,怎么如此沒定力?呸! 呲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