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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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德英低眉順目,恭敬聆聽,卻不附和也不接腔,深知皇帝只是私底下自言自語,并非需要誰一同謀劃。 傍晚·卓府正廳 “容大人仗義相救,老朽感激不盡!”卓志陽起身,鄭重一抱拳。 “如今家里只有愷兒一個,他若有個好歹,叫我們老兩口將來指望誰呀?”兩鬢斑白的卓夫人哭腫了眼睛,嗓音嘶啞。 容佑棠急忙放下茶杯,快步攙扶卓家家主,寬慰道:“卓老、卓夫人快快請起,您二位真真折煞在下了!我和愷哥在北營相識,朋友一場,豈能見死不救?可惜我無能,沒幫上什么忙?!?/br> “容大人太謙虛了,犬子已細說了經過,老朽焉能不懂其中兇險?多虧有你在旁斡旋,小兒才僥幸活命?!弊恐娟柸f分感激,他的長子卓恪因得罪長公主,被嚴懲打回原籍、終生不得入仕;次子上進勤懇,卻被七皇子無賴糾纏,仕途坎坷,今日更險些喪命。接連種種不幸,打擊得老人心力交瘁,衰弱驚惶。 “哪里哪里,其實是陛下仁慈開恩。在前輩面前,在下豈能算‘大人’?不嫌棄的話,還請直呼名字?!比萦犹暮蜕莆⑿?,隱晦提醒對方注意態度。 卓志陽一怔,竭力按捺滿腔不甘與憤懣,屈服于帝王之威,臉色鐵青,哆嗦道:“你說得對,愷兒確實、確實應當叩謝陛下開恩寬恕?!?/br> 卓夫人恨七皇子入骨,憋屈至極,無奈勢不如人,只能忍氣吞聲。她親切挽起容佑棠的手,強顏笑道:“既如此,老身喚你‘佑棠’可好?” “好極,老夫人客氣了?!?/br> “佑棠,難為你一下值就趕來探望,真不知怎么謝你才好?!弊糠蛉讼肫鸺业乐新湓馐艿氖缿B炎涼,悲從中來,忍不住老淚縱橫。 “貴客來臨,別哭了,不像話?!弊恐娟杽褡璋l妻。 “留得青山在,您請多想想以后,千萬保重身體?!比萦犹呐捨?,擔憂詢問:“愷哥怎么樣?” “杖責五十呢,打得皮開rou綻的,簡直是要我的命吶!”卓夫人忿忿抱怨。 “無知婦人,休得胡說!”卓志陽臉色突變,肅穆訓誡:“咱們愷兒犯了錯,挨五十板子算什么?他該打!” “我——”卓夫人閉嘴,噎得胸口疼, 容佑棠安靜垂首,佯作一無所察。 “佑棠,老朽帶你去瞧瞧愷兒?!弊恐娟栴^暈腦脹,索性拉著容佑棠離開,讓發妻盡情哭個夠。 片刻后 容佑棠一踏進門檻,就聽見卓愷氣息微弱地解釋: “……事發時在場,注定逃不脫干系。雖然相信慶王殿下會幫忙解釋真相,可之前他已經因為七殿下和八殿下為我向陛下求情了,豈能連累殿下可能被陛下誤會袒護外人?那萬萬不可?!?/br> “你趁著休沐私自入宮請罪,擅作主張,殿下很生氣?!惫_沉聲道。七皇子搗亂、連累慶王受傷、事故捅到御前,惹得龍顏大怒,非同小可,他少不得全程盯著。 “將軍息怒,我實在沒臉再讓殿下為難煩憂了。事發時,我確實沖動失敬、激怒了七殿下,一人做事一人當,絕不能把爛攤子丟給殿下收拾?!弊繍鹋恐?,臉色蒼白,額頭滿是冷汗,床榻間散發濃郁的血腥混雜金創藥氣味。 “唉!”郭達重重嘆息,愛莫能助。 “愷哥振作些,陛下并未讓你離開北營?!比萦犹倪m時地安慰,直言不諱。 “容哥兒來了?”郭達詫異扭頭。 “下官拜見郭將軍?!钡K于卓家父子在場,容佑棠中規中矩地施禮。 “無需多禮?!惫_抬手虛扶。 卓愷眼睛一亮,掙扎著撐肘立起上半身,激動道:“小棠,我今日入宮請罪,原本沒想活著回家,多虧你在場求情,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今后若有用得上的時候,請盡管開口!” “愷哥說的什么話?忒見外了,況且我只是在旁邊干著急而已。你快躺好?!比萦犹拿ι锨鞍褌及吹?。 “好兄弟,你真仗義!當時你完全可以置身事外的,卻冒險幫我?!弊繍鸶屑ぶ翗O。 “我把愷哥當朋友,以后別再說客氣話了?!比萦犹恼\摯表示。 卓志陽接過家仆端來的圓凳,招呼道:“佑棠,坐下聊?!?/br> “您老請坐,我站著就行?!比萦犹臄[手道。 在場郭達最尊貴,他爽朗地催促:“再搬個椅子來,卓老也坐?!?/br> “是?!?/br> 四人相對,聊了約一刻鐘,因傷患難以支撐,郭達便主動起身道:“卓愷,你安心養傷,殿下說了,叫你痊愈后仍回營當差?!?/br> “此話當真?”卓愷脫口問,雙目圓睜,不顧一切撐著手肘立起半身。 “你這孩子,沒規沒矩!將軍出口豈有兒戲的?”卓志陽緊張訓斥兒子,同樣喜上眉梢,深深朝郭達躬身:“老朽教子無方,給殿下和將軍添大麻煩了?!?/br> “卓老請起,真相如何咱們各自清楚,只是不宜宣揚?!惫_攙起卓志陽,語重心長鼓勵卓愷:“男子漢大丈夫,無論多難,咬咬牙就扛過去了,切莫一蹶不振,辜負殿下的栽培之心。革職就革職吧,今后再努力掙!” 任禁衛時革職杖責,顏面掃地;剛在北營升至校尉,又被杖責革職……萬幸,慶王殿下不嫌棄我。 眼淚滴在枕巾上,卓愷就勢趴著磕頭,咬牙哽咽道:“屬下遵命!” “殿下和將軍以及容大人的大恩大德,小老一家沒齒難忘?!弊恐娟栴澪∥∠鹿?,被郭達和容佑棠一左一右攙起,開解半晌才離開。 容佑棠回到家中時,天已昏黑,他心事重重,飛速吃飯沐浴洗漱,鋪紙磨墨。 “棠兒,練字呢?”容開濟和藹問。 容佑棠搖搖頭:“不是,我準備寫份奏折?!?/br> 容父興致勃勃問:“你如今可以上奏折了嗎?” “嗯?!比萦犹奶ь^,仔細端詳養父眼尾密布的細紋、斑白的頭發,再憶起愁苦憂傷的卓家二老,黯然忐忑,同時愈發堅定:不能再拖了! “那你快寫,早點兒寫完歇息,別忙得太晚熬壞了眼睛?!比莞戈P切催促,細心給鋪好了床褥,并找出兒子明早穿的衣褲。 “知道了?!比萦犹纳钗跉?,穩穩提筆蘸墨,伏案疾書,將考慮多時的想法一一闡明。 兩日后休沐,恰好趕上慶王定的三日期限。 容佑棠惴惴不安邁進門檻,袖筒里掖著寫好的奏折。 趙澤雍半躺半坐,床上支著炕桌,筆墨紙硯和公文鋪了滿桌,他以目光迎接容佑棠,訝異問:“怎的這么早來了?” “我睡不著,趕到城門口等開門放行?!比萦犹睦侠蠈崒嵈?。 趙澤雍聽得十分歡喜,心情大好,笑道:“急什么?本王就在這兒等著。用過早膳了嗎?” 容佑棠點頭,手心一片汗,使勁捏緊袖筒里的奏折,準備在北營待兩天詳談。 “快脫了披風,上來喝茶暖暖身子?!壁w澤雍拍拍燒得暖融融的炕床。 “好?!比萦犹囊姥悦摿伺L,抖抖雪,奏折在袖筒里撐出模糊輪廓。慶王生性警覺縝密,他打量瞬息,好奇問:“你袖子里是什么東西?” 容佑棠猝不及防,瞬間格外緊張,下意識把奏折一把塞進袖筒深處! “慌什么?”趙澤雍疑惑不解,低聲說:“拿出來瞧瞧?!?/br> 容佑棠捂住袖筒,心神大亂,愣愣凝視慶王,竟看得癡了。 對視半晌,趙澤雍皺眉,笑意漸漸淡去,攤開手掌威嚴道:“拿來!” 第166章 爭執 “我……”容佑棠唇緊抿, 慎重斟酌措辭, 把袖筒里的奏折慢慢抽出來,隨即火速塞進去!咬咬牙, 又抽出來,再塞進去,如此反復再三。 趙澤雍皺眉, 盡量緩和態度,耐著性子攤開手掌道:“究竟什么東西?拿出來瞧瞧?!?/br> “殿下,你不要生氣?!比萦犹撵嵝? 終于下定決心,霍然將初步擬好的奏折抽出,捏在指尖。 趙澤雍打量幾眼, 了然問:“奏折?” 容佑棠點點頭。 “你才晉升為侍講學士,就需要上奏了?寫的什么?”趙澤雍疑惑不解。 容佑棠雙手遞過奏折, 小心翼翼地商量:“你看看,看完了咱們再談?!?/br> 趙澤雍接過,并未多想,展開,一目十行——剛掃了兩眼,他震驚雙目圓睜,低頭湊近,而后“啪”地合上奏折! 事出突然,趙澤雍毫無防備,難以置信地問:“你主動請旨外調河間?” “嗯?!比萦犹墓淖阌職忸h首,站在榻前三尺處,兩手無意識地絞弄手指。 “是你自個兒的意思?還是被誰刁難排擠了?”趙澤雍話音剛落,瞬間醒悟,當即沉下臉,忍怒問:“莫非是父皇的意思?他趕你離京?” “不是!” 容佑棠忙擺手,慶王反應皆在他意料之中,懇切解釋道:“殿下息怒,您千萬別誤會,奏折是我自個兒琢磨的,與陛下無關,陛下絲毫沒有趕、調派我離京的意思?!?/br> “為何請旨外放?人往高處走,自古地方官年年爭評政績優等,皆是為了進入京城,你卻主動往外調!”趙澤雍滿腹疑團,完全無法接受,不可避免地猜測:“別怕,你大膽實話實說,此舉到底是不是父皇暗示?或者翰林院、戶部、周家等為難你了?” “都不是,沒有誰暗示明示,真是我自己的意愿?!比萦犹恼珡娬{,訥訥催促:“你先別生氣,看完再談,好嗎?” “哼!” 趙澤雍板著臉,竭力鎮定,又忽地展開奏折,勉強按捺情緒,逐字逐句看完,最后輕輕攤放在炕桌上。他略垂首,出神地盯著奏折,腰背筆挺,右手肘擱在桌沿,半晌沒說話。 臥房內一片靜默,只聽見外面將士們雄渾嘹亮的cao練聲。 “殿下?”容佑棠手足無措,活像犯錯之人一般杵著,眼巴巴等候慶王表態,心里極為難受。 許久,自尊嚴重受挫的趙澤雍終于開口,嗓音低沉,隱約顯露愧疚與落寞:“本王護不住人,讓你受委屈了,所以你才想離開京城。對嗎?” “不不不!” “殿下,我絕對不是那意思!”容佑棠慌忙搖頭,堅決否認,義正詞嚴道:“您是戰功赫赫威名遠揚的慶王、是兵馬大統帥,文韜武略本領高強,天下不知多少人仰慕敬佩您!我三生有幸,得以和殿下結識,樂得夢里都笑醒好幾回?!?/br> 趙澤雍目不斜視,心氣相當不順,威嚴道:“小容大人,你再如何恭維本王也沒用!今天若說不出正當理由,這份奏折就——”他說著拿起奏折,作勢要一撕兩半。 “哎,別撕!”容佑棠不假思索,快步上前伸手,卻根本沒機會觸碰奏折!趙澤雍干脆利落把奏折扔進床榻角落,然后把容佑棠拽上炕床,掀開溫暖被窩把人包住,語調平平問:“你今兒一大早到城門口等待開門放行,就是趕著送那東西來的?” 那、那東西? 糟糕,殿下比我想象的還要生氣! “我只是想早點兒看到你?!比萦犹妮p聲說,他默默脫了靴子,與慶王并肩而坐,被子蓋到腰間,并順手幫對方拉高了些被子,硬著頭皮問:“幾日未見,腿傷好些了嗎?” “唔?!壁w澤雍惜字如金,他惱怒時往往沉默寡言。 想了想,容佑棠沒話找話道:“陛下很關切,細細問了我關于你的傷勢?!?/br> “若說父皇沒有訓誡你,本王是不信的?!壁w澤雍面無表情地指出,不怒而威。 炕床燒得溫度恰好,暖洋洋,容佑棠很快止住入骨的寒冷顫抖,舒適吁了口氣,搓搓手掌,豁達地說:“陛下不敲打我才奇怪了!看看吧,咱們這樣,倘若被陛下撞見,一準當場仗斃了我!” “有本王在,你不可能被仗斃?!壁w澤雍一板一眼地承諾,嚴肅問:“那東西你都給誰看了?” “誰也沒給看!一寫好就給您送來了?!比萦犹呐ゎ^仰臉,邀功似的,只差沒把胸膛拍得震天響。 “還算你清醒?!壁w澤雍松了口氣,滿意頷首:“只要沒送上去就好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