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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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兄,你看這樣行吧?”容佑棠擱筆問。 齊志陽認真琢磨半晌,點頭:“很好?!?/br> “那行,我這就謄寫?!比萦犹男⌒囊硪沓?,齊志陽接過紙卷,將密信慎重綁在鴿腿上,在黑夜中放飛了信鴿。 “情況緊急,希望它飛快些?!饼R志陽喃喃道:“我們急需支援?!?/br> “河間從上到下都爛了?!比萦犹膰@道。 “孫大人不錯,可惜他勢單力薄?!比萦犹男那槌林?。 此時已近子時,府衙卻仍然喧鬧:方家村民深夜無處可去,由欽差做主,借宿前堂偏廳,衙役正在安排諸事。 忽然,禁衛長敲門后疾步進入,輕聲道: “孫騏孫大人求見,他說有十萬火急的事?!?/br> 第115章 告密 十萬火急的要事? 容齊二人對視瞬息,均浮現希冀,齊志陽立即催促:“快請他進來!” “是?!苯l領命而去。 容佑棠親自泡茶,難掩興奮道:“不知孫大人會帶來什么消息?” “希望是好消息?!饼R志陽坐定。 “我看過他的檔冊,寧尉籍,二甲賜進士出身,得選翰林院庶吉士后外放,從縣令做起,穩扎穩打,升任同知十余年?!比萦犹膿u搖頭,同情道:“依此地的風氣,他很難再上一步?!?/br> “確實如此。一個人的意氣多少刻在眉目間,孫騏這些年怕是過得很郁憤?!?/br> 容佑棠拿起倒扣的茶杯,執壺,穩穩地倒茶,遞給同伴。 “多謝?!饼R志陽接過,心不在焉地嗅聞,他是武將,對品茗怡情無甚興趣,更喜歡大碗喝酒。 不消片刻,關州同知孫騏輕手輕腳地入內: 只見他身穿半舊的灰藍緞袍,頭戴方巾,斯文清瘦,眉間皺出一個“川”字,總有三分揮之不去的郁色。 “孫大人,快請坐?!比萦犹男δ樝嘤?,熱情招呼。 孫騏卻先規規矩矩地躬身行禮:“下官孫騏,拜見二位欽差大人?!?/br> “孫大人請起,私底下無需多禮?!饼R志陽和氣地起身,以禮相待。 容佑棠趕忙上前攙了一把,親密道:“孫大人實在太客氣了!從前咱們是并肩作戰抗擊土匪的同袍,如今仰賴皇恩,又有幸做了同僚,客氣什么呢?來,請坐,喝茶喝茶?!闭f著想把客人按坐下。 “多謝,多謝?!睂O騏卻堅持起身接茶,待主人入座后,他才慢慢落座,雖然擠出了微笑,但眉眼始終未能舒展。 容佑棠歉疚道:“因白天忙亂,小弟還沒來得及登門拜訪,望孫兄見諒?!?/br> “二位大人身為欽差,陛下又定了破案期限,當然是公務要緊?!睂O騏見容佑棠念舊、熱情周到,略放松了些,感慨道:“容大人能記著下官,已是難得的榮幸了?!?/br> “永生難忘。孫兄是知道的,我年紀小,沒什么見識,年初剿匪是有幸參與的一件大事,激動得什么似的,至今還能偶爾夢見咱們拿刀堅守縣衙、大吼大叫地圍堵匪首!”容佑棠樂呵呵道。 “是嗎?”孫騏露出懷緬的笑意,欣然贊同,說:“當時真是挺嚇人的,城門飄來的血腥味兒忒濃,咱們在縣衙門口聞得清清楚楚。我帶領押糧隊次日撤離時,沿途看見好些尸首……唉,說實話,我回家幾個月都吃不下rou?!?/br> “別說你們了,就是我們初次上戰場,回來也吃不下rou,甚至見不得勾芡?!饼R志陽唏噓地透露。 “嘖嘖~”容佑棠敬畏地咋舌,摸摸鼻子,尷尬道:“說起來真不好意思,我那天夜里忙來忙去,次日起晚了,跑去城門口一看,戰場已經打掃干凈了!唉,沒能幫上忙?!?/br> 孫騏由衷地安慰:“那景況十分慘烈,沒看見是好事,免得夜里做噩夢?!?/br> 寒暄敘舊半晌,彼此都放松了許多。 “不知孫大人深夜造訪,有何要事?”齊志陽客氣地問。 容佑棠鄭重介紹道:“孫兄,齊將軍乃慶王殿下親口保舉的欽差,殿下的為人,相信您多少有所了解?!?/br> 齊志陽高大威猛,五官端正,眼睛炯炯有神。 孫騏沉吟不語,審視兩名欽差半晌,嘆息道:“假如不是事先了解容大人的品性、又親眼目睹齊將軍審案的風采,下官今夜萬萬不敢前來打攪?!?/br> “孫兄,有什么事你就直說吧?!比萦犹恼\摯道:“我和齊兄的態度公開審案時已經表明,倘若無心辦事,我們巴巴地趕來關州做什么?” 齊志陽正色道:“孫大人不必顧慮,我們可以為你保密?!?/br> “據下官所知,陛下命令欽差七月二十六動身,二位今天就到了案發現場,想必一路無停無歇吧?”孫騏卻轉而問起了閑話。 容佑棠耐心十足,毫無急躁逼問之意,苦笑道:“限期一月,我們恨不得插上翅膀飛過來!緊趕慢趕,無奈途中有兩次渡船沒接上,白耽擱一天兩夜,急得睡不著覺?!?/br> “時間緊迫,下旬前后就要破案回京,向陛下交差,否則要挨罰了?!饼R志陽難掩憂慮。 “二位可見到了巡撫游大人?”孫騏傾身,小聲問。 “在省城耽擱了一夜,游大人熱情好客,請了一席接風酒?!比萦犹牡?。 “他、他可有……可有什么表示?”孫騏小心翼翼問。 齊志陽面無表情,一板一眼道:“酒席過半,游大人不勝酒力醉倒,他主要告訴我們關押在巡撫衙門監獄的十九個涉事商販均已‘意外身亡’?!?/br> “假如時間充裕的話,我們會停留一兩天,但實在太趕了,思前想后,只能從事發地查起?!比萦犹臒o奈表明。 “留下也沒用,那十九人上月中旬就死了,大熱的天,尸首多半已腐爛得沒了人樣,需要經驗豐富的仵作花時間才查得出死因,可眼下您們最缺的就是時間?!睂O騏輕聲道。 “哪怕有時間,我們也很難找到敢于盡心盡力的仵作?!比萦犹奶寡?。 “正是啊?!睂O騏苦笑,沉默半晌,他艱難開口道: “不瞞二位大人說,退堂后,下官在二門外的花木里蹲了半個時辰,好不容易才悄悄進來?!?/br> “……”容佑棠愣住,旋即反應過來,鄭重其事道:“今夜之行請孫大人放心,我們會為你保密的!” “禁衛辦完皇差就回京,他們有規矩的,不該說的絕不會說?!饼R志陽嚴肅道。 “這就好,這就好?!睂O騏訥訥點頭。 “倘若孫兄有立功行為,我們會上奏為你請求嘉獎,不枉咱們共事一場?!比萦犹恼\摯道。 齊志陽更是直言:“孫大人,欽差不是年年有的,我們辦完事就回去了?!?/br> “沒錯,機會難得?!睂O騏怔愣出神,端起茶杯,久久地沒喝一口。 容齊二人也不催促:一個專心致志擺弄茶具,另一個拿帕子全神貫注地擦拭尚方劍,愛惜非常。 足足一刻鐘后,顧慮重重的孫騏才下定決心,他咬咬牙,“砰”的一頓茶杯,豁然起身,快步走到主位下首,撩袍雙膝跪地,悲憤低聲道:“下官關州同知孫騏,求二位欽差大人為河間深陷水深火熱的千千萬黎民百姓做主!”語畢,重重磕頭。 “孫大人快起來!”容佑棠嚇了一跳,忙起身攙扶。 “孫大人這是何故?有話直說即可?!饼R志陽愕然。 孫騏熱淚盈眶,執意不肯起身,舉袖掩面低泣,他飽受排擠打壓十余年,幾次三番憤懣得臥病在床,消沉頹喪。 “我早就不想做官了!”孫騏跪坐在地,哽咽道:“可我不能對不起我讀過的圣賢書、考取的功名、陛下的隆恩、師長的厚望,若負氣一撒手了之,成什么人了?” 老派讀書人清高堅韌,孫騏能先后被欽點二甲與庶吉士,必有過人之處。他家境富裕,胸懷坦蕩,不屑與jian邪同流合污。但河間官場歪風邪氣盛行,他難免處處碰壁,抑郁半生不得志。 “孫大人有話慢慢說,起來吧?!比萦犹暮寐暫脷獾財v扶,齊志陽直接抓起其肩膀、將人按進椅子里。 “這兩年,我屢次有心揭發,卻苦于沒有上奏的資格,也沒有傳遞密信的門路,導致一拖再拖?!?/br> 孫騏抬袖按眼睛,扼腕道:“年初本是極好的機會,我暗中觀察后,覺得慶王殿下很可能愿意援手,可惜殿下軍務繁忙,我身邊又跟著大群官差,您別看我像是領頭的,其實身邊大部分是季平的耳報神!唉,痛失良機??!” 此刻,按律,禁衛長已帶領兩名手下,鋪紙研墨,旁聽并快速記錄地方官的密報。 “說起來,季平到底是怎么當上知府的?”容佑棠皺眉問:“我看過他的檔冊,沒什么拿得出手的政績啊,他只是比孫兄早入仕幾年,二甲賜進士后直接派了縣令?!?/br> “買的!” 孫騏豁出去了,忿忿不平道:“有錢能使鬼推磨,游冠英貪得無厭,收了季家的好處。季家是瓜州豪富,陛下當年把季平派去關中當縣令,政績平平,后平調到此地。游冠英當年是關州知府,挖鑿延河河道時,季家捐了大筆銀子,河道暢通后,他們便一個升了巡撫、一個升了知府?!?/br> “原來是捐官?!饼R志陽點頭。 “不僅如此?!睂O騏竹筒倒豆子般透露:“開鑿修整河道工程龐大,耗資巨額,算是游冠英做的一件實事。當年鼎力支持他的,除了季家,還有何家,他們三家一個鼻孔出氣的!” “何家?”容佑棠心念一動。 “何爍,關州人士,原河間漕運府佐,曾是關州第一豪富?!睂O騏簡要介紹。 “何仲雄?!”容佑棠脫口而出,眼皮直跳。 “正是?!睂O騏有些尷尬,不自在地換了個坐姿,輕聲道:“何仲雄當初一起押糧去順縣,咱們同桌吃了好幾頓飯?!?/br> ——明白了!看來當時不止我一人試探何仲雄,你也在暗中推波助瀾。 容佑棠定定神,并不點破,正色道:“但朝廷后來查明,他和九峰山匪首暗中勾結、頻繁交易糧食與藥材,助紂為虐,證據確鑿,四月初已被斬首?!?/br> “何家明面的一切財產被抄沒充公,赫赫揚揚的豪富一夜之間無家可歸?!睂O騏頗為感慨。 齊志陽冷冷道:“罪有應得,咎由自取。陛下已算開恩了,若再往下查,不定是什么罪名?!?/br> “今夜冒昧打攪,孫某正是要向欽差揭發游冠英、季平與何家之間的勾當?!睂O騏毅然決然道。 容佑棠精神一震,兩眼放光,傾身屏息問:“他們之間有何勾當?” “其一,游冠英玩忽職守、任人唯親,縱容甚至唆使州縣官員橫征暴斂。這點想必諸位已親眼目睹,他任巡撫以來,僅有延河河道一件拿得出手的政績,除此以外,再無其它?!睂O騏盡量冷靜地陳述。 齊志陽皺眉,但沒說什么。 “其二,游冠英和季平大肆斂財,收取州縣官員的好處,違背民心提拔或往上推薦。例如知州甘宏信,最初是同進士點的九品主簿,他家與季家是世交,在河間輾轉幾處為官,短短五六年,非但缺乏可稱道的政績,還幾次胡亂判案、草菅人命,可他居然能升為知州!其中若沒有巡撫和知府的力薦,吏部那一關怎么通過的?” “好!只要他做過,就不愁找不到線索?!比萦犹念h首,繼續凝神細聽。 “其三,游冠英和季平與何爍勾結,幾乎霸占了延河河道,經營布匹和藥材、瓷器等生意,明面的、背地里的,財產不知幾何。何爍豢養了一群匪寇,稍有官員或商人不服不平,游季二人即叫何爍指使匪寇暗下黑手,謀財害命,無惡不作?!睂O騏激憤至極,氣咻咻,胸膛劇烈起伏。 “豢養匪寇?”容佑棠目瞪口呆。 “竟有這種事?”齊志陽吃驚地皺眉。 “千真萬確!”孫騏堅定地點頭,扼腕,喟然長嘆道: “孫某初上任同知時,他們十分隨和親切,宴飲談笑融洽和樂,不出三月,便邀我合伙發財,我心想:朝廷并不允許在任官員親力經商、我家里又有祖輩傳下來的生意,無暇分身,故婉拒了。后來才知道:當時陛下為扶持河間漕運,命工部撥下十艘大船,使用不足一年,就被匪寇劫掠四艘,游冠英上報了損毀——實際上,那四艘船正是他們指使匪寇搶劫的,稍加修葺后,搖身一變,就成了何家的民船!種種類此事件,不可勝數?!?/br> 容佑棠忙問:“茲事體大,孫大人可有證據?” “有!” 孫騏脖子一梗,明確指出:“朝廷不是抄沒了何家嗎?那七八艘官船做工精良,二十年不壞,抄沒后充公,又歸還了河間漕運司,暫未動用,欽差大人可去調查,哪怕表面換了油漆和部分雕飾,內里做工卻是變不了的。何家出事后,游季二人要抹平的痕跡太多了,還沒顧得上銷毀官船?!?/br> “豢養匪寇未免太聳人聽聞了!”齊志陽壓低聲音,疑惑問:“何爍從前是朝廷命官,他其實是土匪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