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帝未看內容，已先搖頭。

    沈林二人俱看在眼里，卻無計可施：他們只負責評選優等，最終名次由皇帝欽定。

    “父皇，我能看看嗎？”趙澤安好奇請示，無諭，他并不擅自靠近。

    “準?！背刑斓刍厣?，摸摸小兒子毛絨絨幾寸長的頭發。

    “謝父皇！”趙澤安迫不及待跑過去，繞寬大御案一圈，最終決定先看容佑棠的。

    承天帝則負手，從案頭開始細看起，頗有興致地說：“讓朕的小九兒也瞧瞧，若猜中三甲中的一位，重重有賞?！?/br>
    “父皇，我喜歡百獸園新進的那對孔雀！可以帶回王府養嗎？”趙澤安滿懷期待。

    “等你猜中了再說?！背刑斓弁赖?。

    “好?！壁w澤安點頭，他趴在案沿，聚精會神，一個字一個字默讀。

    沈林二人垂手侍立，隨時回答皇帝的提問。

    一個時辰后，承天帝閱畢，圍繞整齊排列的九份答卷來回踱步，沉思許久，先抽出“絳州樂商鄧奎”的答卷。隨后，又抽出“紹州牧恩徐凌云”的答卷。

    沈軒過去一看：今年三甲，極可能又出自文風盛行的江南三??！

    林濟生看后，迅速翻出鄧奎、徐凌云的檔冊，攤開放置答卷旁，以供皇帝進一步了解考生。

    承天帝還沒有看容佑棠的答卷。

    趙澤安忙碌得很！

    殿試答卷長達八尺余，共三道題，密密麻麻，容佑棠引經據典，縝密分析，揮灑自如，筆鋒犀利。

    九皇子年幼，多有不懂，他一臉嚴肅，默讀得口干舌燥，數次跑去旁邊喝水。

    “九兒，看好了么？”承天帝笑問。

    “快了?！壁w澤安已挪到案尾，說：“‘為官之道’還有幾行?！?/br>
    “如何？”承天帝近前，戲謔中帶著提醒：“此人是你的玩伴，但科舉絕非兒戲，斷不能因私交評三甲，否則對其余考生不公?！?/br>
    趙澤安瞠目結舌，急道：“父皇，我是欣賞容哥兒，可前提是他有才學本事呀！否則，他的答卷怎么能送來御書房？”

    “你知道就好?！背刑斓蹪M意頷首，接過李德英奉上的茶，喝了幾口，平心靜氣，開始客觀品閱容佑棠的答卷。

    沈軒悄悄觀察：

    承天帝先是悠閑負手，站直立定，俯視觀看；

    一刻鐘后，他移步閱覽，微微彎腰；

    兩刻鐘后，他不再負手，右手扶著案沿，饒有興趣。

    緊接著，皇帝父子在案尾擠在一處。

    承天帝無奈問：“小九兒，還沒看好嗎？”

    “快了快了?！壁w澤安頭也不抬，盯著“以實為宗，經世為民”幾行，慢騰騰默讀半晌，才長吁了口氣，讓開，說：“好多字??！我看得眼花。父皇，您已看過這些了？”說著急匆匆跑去旁邊，準備看其余九份。

    “小小孩兒，你重傷初愈，不適合久勞?！背刑斓蹖櫮缧π?，漫不經心一揮手：“伺候小九閉目歇會兒，別累著了?！?/br>
    “是?！崩畹掠⒚ι锨?，好聲好氣把小皇子請去羅漢榻，擦臉擦手，催促其閉目小憩。

    承天帝看到最后，駐足許久，沉思不語。

    李德英可謂最了解皇帝的人。他默不作聲，指揮小內侍搬去椅子，承天帝默默落座。

    沈林二人懸著心，凝神等待。

    “唉~”趙澤安靠坐榻上，手捧小茶鐘，閉著眼睛，煞有介事嘆氣道：“科舉委實不容易，一天之內要趕出三份功課！”

    李德英含笑不語，親自拿團扇輕輕搖風，細致伺候金尊玉貴的小皇子。

    小憩約兩刻鐘

    “父皇，您看好了嗎？”趙澤安返回案桌旁。

    承天帝凝重肅穆，不復之前慈愛談笑，微頷首。

    “可是我還沒有看完?！壁w澤安心急火燎奔至剩余九份答卷前。

    “行啦，你看一份需耗一時辰，十份夠你看上兩天的?！背刑斓塾朴频?，他端坐，拿起容佑棠補寫的小頁“士當以器識為先”，手指撣撣，撇撇嘴。

    “那怎么辦？”趙澤安懊惱撓撓額頭。

    承天帝剛要開口，御前內侍忽進入，躬身道：

    “啟稟陛下：慶王殿下求見?！?/br>
    哥哥忙完來接我了？趙澤安扭頭張望。

    “宣?！背刑斓壅Z調平平。

    轉眼，趙澤雍大步踏進，更加語調平平：“兒臣參見父皇?！?/br>
    “平身?！?/br>
    “謝父皇?！壁w澤雍站定后，先皺眉問胞弟：“不是讓你在棲霞宮等候嗎？為何來此處打攪父皇處理國事？”

    趙澤安訥訥道：“我來給父皇請安，沒搗亂?！?/br>
    “雍兒，”承天帝威嚴提醒：“小九不是軍中將士，你態度和軟些，別唬著他?！?/br>
    “是?！壁w澤雍應諾，刻板繃著臉，半句軟話也無。

    “哼?！背刑斓燮骋谎蹥庥钴幇旱幕嗜?，始終不滿其冷硬作風，一抖手中答卷，緩緩道：“朕正在評選今科進士?！?/br>
    趙澤雍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你瞧瞧這一份?！背刑斓巯掳忘c點容佑棠答卷，其姓名籍貫等幾行恰好被折疊掩蓋。

    “是?！?/br>
    趙澤雍信步近前，狀似隨意，一目十行，看得飛快，面無表情：唔，這是他的字跡。那小滑頭，讀書刻苦認真，又懂揣摩圣意，名次應當不會差。

    “如何？”承天帝問，目不轉睛。

    趙澤雍皺眉，指向答卷裂痕和墨汁涂染部分道：“父皇，此考生卷面如此不潔?！?/br>
    “哥，我知道原因！”趙澤安擠到父兄中間，仰臉，噼里啪啦解釋一通。

    承天帝再撣撣答卷，無奈道：“確實有礙觀瞻，但不是這人的錯?！?/br>
    “范錦？”趙澤雍搖搖頭，順勢評價一句：“過于急躁莽撞了?！?/br>
    “唔?！背刑斓圪澩?。

    沈軒林濟生不約而同，立即將范錦打入三甲榜尾！

    “言之有物，有理有據，算有些見識?！壁w澤雍評價容佑棠答卷道。

    “此人不是你府上的?？蛦?？”承天帝狀似興致盎然，問：“據檔冊載，他目前在北營，效命于你？”

    趙澤雍坦然點頭：“是?！?/br>
    “父皇，容哥兒被派在伙房了。聽他說，主要負責采買菜蔬、管將士的一日三餐?！壁w澤安由衷感慨：“聽著怪無趣的，遠不如陪我去王府后山捉蟋蟀好玩?！?/br>
    趙澤雍挑眉，正色訓導胞弟：“天底下不存在‘好玩’的職位，都得腳踏實地做事。

    “采買菜蔬？一日三餐？”承天帝莞爾，問：“他做事如何？”

    趙澤雍答：“時日尚短，目前伙房一切正常，兒臣暫未發現其錯處?！?/br>
    “怎的把他派去伙房了？”承天帝憶起容佑棠白凈俊美的長相，很有些難以想象他在伙房忙碌的場面。

    “伙房亦是軍中要處?！壁w澤雍嚴肅指出，直言道：“他雖然踏實勤懇、機智靈敏，但年紀甚小，缺乏磨礪，兒臣豈能放心委以重任？”

    承天帝不疾不徐道：“國子監的優秀學子、今科會試第三，卻被你派去當伙夫了?！?/br>
    趙澤雍身姿挺拔，絲毫沒覺得自己做法欠妥，鐵面無私道：“哪怕才高八斗，也得會切實做事才行！伙房繁雜瑣碎，治理不易，剛好試試他的能力?！?/br>
    承天帝沒再說什么。

    看看天色，趙澤雍干脆利落道：“時辰不早，父皇可有吩咐？”

    “急著走？”

    “父皇日理萬機，請珍重龍體，兒臣不宜過多打攪?！?/br>
    承天帝臉色稍緩，板著臉說：“自家父子，無需如此見外。莫非不愿意留下用膳？”

    “不敢?！壁w澤雍無可奈何垂首。

    “父皇，我還沒看完，那孔雀怎么辦？”趙澤安忍不住提醒。

    承天帝意味深長笑道：“不必多看了，孔雀你帶回去養著玩吧?！?/br>
    翌日上午

    恰逢容正清過壽，他初入京，親友甚少，容佑棠父子自然前往賀壽。

    京城居不易。容正清叔侄和許淮、秦浩良，三家交好，暫時租賃一所獨院居住。

    其中，秦浩良攜妻兒一同上任，有兩子一女，其女兒年方十六，生得秀美婀娜。

    “伯伯，哥，你們來啦！”容瑫眉開眼笑，奔下門口臺階，搶步攙扶下馬車的容開濟——他已改口，不再稱容佑棠“表哥”。

    “瑫弟，四叔呢？”容佑棠笑問，他也改口了，轉身接住管家從馬車內遞下的壽禮，容瑫身邊的小廝忙接手。

    “今日休沐，四叔邀了幾位同僚，叔伯們正在里邊喝茶?！比莠曊Z速很快，明顯帶南方水鄉口音。

    “伯伯，您慢點兒?！比莠暪Ь磾v扶容開濟。

    “好孩子?！比蓍_濟仔細端詳半晌，笑道：“又結實許多了。水土不服而已，飲食仔細些，多住一陣子，保證長成個壯小伙！”

    容瑫不好意思地笑：“多謝伯伯關心，都怪我身體不爭氣，讓長輩們擔憂掛念?！?/br>
    “切莫如此，只管放寬心，書院挑定了嗎？”容開濟關切詢問，努力與新認的親戚寒暄，邊走邊聊。

    容佑棠卻駐足不前，疑惑掃視巷口：沒人啊，為什么我覺得有人在窺視？

    “少爺，怎么了？”李順跟著疑惑四顧。

    “沒什么?！比萦犹膿u搖頭，皺眉踏進小院。

    宅院雖小，但收拾得十分整潔，客廳內除了許淮、秦浩良，容家人之外，又有受容正清邀請前來的七八個同僚，倒也熱鬧。

    “佑棠，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