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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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王指的是你親生父親,,周仁霖?!壁w澤雍指出。 “哦~”容佑棠吁了口氣。 趙澤雍提醒:“周仁霖已知情,殿試在即,必須盡快解決此事,若叫他先動作,我方就被動了?!?/br> “今早貢院放榜,我撞見了他?!比萦犹陌脨烙衷鲪?,余怒未消,恨恨道:“觀其神態,并不如何驚訝,原來已知情?我跟他實在無話可說,招呼沒打一個就各自散了。哼,料定他不敢當眾如何,因為周明杰在場,他非常畏懼奉承平南侯,雖是女婿,卻過得比侯府略有臉面的謀士都不如!” “先問你幾句話,務必如實回答?!?/br> 容佑棠渾身一個激靈,當即鏗鏘有力表示:“您盡管問,我保證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哼,慣會裝乖的嘴甜混帳。 “你幼時見過平南侯?或是去過平南侯府?”趙澤雍正色問。 容佑棠自嘲苦笑,無奈道:“楊若芳對我母子恨之入骨,百般羞辱,豈會允許我去平南侯府?她夫妻時常因瑣事大吵大鬧,大概……五六歲的時候,楊若芳拿剪刀扎傷姓周的,平南侯來了,我剛好在后院抓蟋蟀,湊巧見過一回。想來真夠稀奇的,十來年前平南侯就那模樣、十來年后在北營見面,他竟絲毫沒有衰老?保養有方??!” “你小時候有機會出門嗎?”趙澤雍緩緩問。 “沒有?!比萦犹那榫w低落,輕聲說:“我娘確實是私奔的,在京城無親無故,深居偏院,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哦,有個雪姨!當年就是她陪伴我娘入京,人非常非常好,可惜我七八歲時,她就病故了?!?/br> 窗洞開,細細夜風送來裊裊桂花香,沁人心脾。 長年習武戍邊養成的警惕性,趙澤雍從不在窗口久留,他往回走,滿意于對方緊密跟隨,自行落座書案后,仿佛他才是書房主人——無論在何處,慶王都泰然自若,通身強悍氣派壓得人心服口服。 “除了令堂及侍女,還有誰見過小時候的你?”趙澤雍關切問。 “嗯……因楊若芳有意刁難,姓周的懼內、自私無情,所以我們一直住在小偏院,平時見得最多的就是雜役、粗使下人,以及逢年過節會象征性地坐著看幾出戲。我娘一年也出不了兩次門,多半是去附近庵堂,認真算起來,那就算帶我出門玩了?!比萦犹臉O力回憶前世的十三歲以前。 ——他沒有坦白重生。因為實在過于駭人聽聞、匪夷所思,說出來會被當成失心瘋、魔鬼附身的。 人一輩子,總有一兩個無奈得帶進棺材的絕密。 “你沒上過學堂嗎?”趙澤雍嘆口氣。 容佑棠搖搖頭,苦中作樂道:“幸虧我娘通文墨!她琴棋書畫樣樣通,吟詩作對信手拈來,所以楊若芳就說啦:家計艱難,能省則省,明棠又多災多病,風吹吹就倒,容氏,你先自個兒教導,等孩子身體好些了,再送學堂?!比萦犹念D了頓,冷冷道:“當然,那都是借口,我在周家從未上過一天學堂,直到被趕走、被謀殺?!?/br> “不必為往事傷神?!?/br> 趙澤雍溫和安慰,低聲道:“若早些相識,你滿十五歲就能進國子監讀書了?!?/br> 容佑棠手扶書案,誠摯道:“能相識已是三生有幸。殿下雄才偉略,寬宏大量,可我卻不是什么好東西?!?/br> “哼?!壁w澤雍后靠椅背,即使坐著,也氣勢逼人。他頷首贊同:“你確實混帳?!?/br> 呃~ 容佑棠尷尬杵著,無可辯駁,臉紅耳赤。 “聽說,你沒長開之前跟現在很不一樣?”趙澤雍仔細端詳眼前玉白俊美的人……怎么看都覺得欠收拾。 “是?!比萦犹挠行┎缓靡馑?,解釋道:“家母心情抑郁,悔恨苦悶,又吃住得不好,導致未足月生產,我小時候長得挺丑的:矮小、腦袋大,頭發稀疏,面黃肌瘦,十三歲那年——”容佑棠想了想,在自己胸口比劃:“大概只有這么高。周家人總笑話我是豆芽菜?!?/br> 趙澤雍無言沉默,難以掩飾疼惜之意,半晌,才大加贊賞:“如此看來,容老確實撫養有方?!?/br> 把一棵豆芽菜養成挺拔修竹。 “哈哈哈~”容佑棠忍俊不禁,回憶道:“當年剛被撿回家里時,病了小半年。雖是病著,但吃住比在周家時好多了,我躺著也拼命長,病愈后,衣褲短一大截,胖乎乎的,把我爹嚇得夠嗆,以為是吃藥吃傷了哪兒?!?/br> 趙澤雍聽著愉快笑聲,卻倍覺對方可憐,沉吟半晌,果斷道:“事實上,你已和周家鬧得決裂,索性做個徹底了斷!” 這件事容佑棠冥思苦想已久,他硬著頭皮,忐忑告知:“可是,我之前辦理戶冊文書及下場應考時,均注明‘凌州蕪鎮邱小有’的身世,只能將錯就錯,不能前后矛盾?!?/br> “哼!”趙澤雍凌厲挑眉,屈指,重重敲桌,低聲怒斥:“你若盡早主動坦白,本王就有足夠時間抹平一切!如今匆匆忙忙,你個混帳又是會試前三,不日即參加殿試,還能更改身世嗎?” 容佑棠小心翼翼搖頭,羞愧內疚至極。 “你只能是‘邱小有’?!?/br> 趙澤雍凝重指出:“那一段已呈交幾處官府的身世不能更改,幸而只有寥寥數筆帶過,尚有回旋余地?!?/br> “事出有因,實屬無奈下策?!比萦犹募毤毥忉專?/br> “我當年下定決心與周家恩斷義絕,以全新的身份生活。律法規定,科舉考生必須家世清白,養子上戶冊需注明來歷,家父費了好大功夫,黑白兩道都使銀子,精挑細選,特意挑數千里之外的凌州蕪鎮,當年凌江決堤,蕪鎮地勢低洼,不幸遭洪水沖涮浸泡,死傷失蹤無數,邱母溺亡,邱小有報了失蹤,其年歲體態與我那時相仿。故選其偽作身份?!?/br> “黑白兩道?白道找的誰?” “歷代內侍年老出宮后,僅小部分有家可回,絕大部分無家可歸?!比萦犹耐閲@息,解釋道:“類似家父者,幾乎都會收養孩子組成家庭,買妻妾的也不少……咳咳,就是您想的那樣,有專人專門給內侍家小弄身份,有錢就行?!?/br> 趙澤雍恍然大悟,而后告知:“經查檔,凌州兩年前又送奏報入京。其中,蕪鎮后續打撈尋獲眾多遇難尸首,可惜面目全非,無法辨認,故‘邱小有’由失蹤更改為‘死亡’?!?/br> 容佑棠不自知地俯身靠近,眸光水亮,黑白分明,側耳傾聽,恍惚道:“邱小有溺亡,我也險些溺亡,冥冥之中,我們可能——” “你們毫無關系!” 趙澤雍斷然否決。他眼前的人束起全部頭發,脖子修長,肩頸線條猶如工筆描畫,無一不恰到好處,皮膚白皙,熱得領口微濕。 容佑棠回神,歉疚道:“我借用了他的身份,正在攢錢以他的名義為蕪鎮修橋,也算功德一件?!?/br> “你雇傭宋飛耗銀多少?” 容佑棠頓時心疼:“前前后后一千多兩呢!相當于半年的收入,唉~”頓了頓,他又自我寬慰:“不過,那銀子花得值,周明宏這輩子洗不清瘋癲名聲了,周筱彤也惡名在外!” “下不為例?!壁w澤雍威嚴逼視,忍無可忍一把將對方按坐、略推開些許距離,免得自己總分心分神。 “……是?!比萦犹拿翡J察覺對方的推拒意味,難免黯然失落,努力掩飾,打起精神問:“不知殿下有何對策?姓周的已發現我,家舅父又在工部當差,撞在一起就糟糕了?!?/br> “換掉周仁霖,另認生父,容開濟仍是你養父?!壁w澤雍明確表示。 容佑棠憂心忡忡:“父親能隨便認嗎?” “你為了擺脫周仁霖,憑空捏造身份,為何不能捏造個父親?”趙澤雍挑眉。 “據載,邱母家境貧寒,父母早亡,她家在蕪鎮僻靜處,不知與誰有的孩子,至死不肯吐露,邱小有是私生子?!比萦犹倪駠u道。 “你的戶冊與科考文書均注明‘生父不詳’,本王挑了個合適人選,你認祖歸宗,即可徹底擺脫周家?!?/br> 容佑棠坐不住了,緊張靠近,躬身小聲問:“您挑的誰?他愿意幫我嗎?” 四目相對,近在咫尺。 今夜太悶熱了。 趙澤雍別開視線,恪守君子禮儀,忍住想動手的沖動,有些煩躁地整理領口,熱得俊臉微紅。 “??!”容佑棠盯著慶王看半晌,猛然回神,忙不迭道:“失禮失禮,看我糊涂的,竟然忘記奉茶了!”他轉身疾步走到圓桌前,打開冰渥著的瓷盆,問:“殿下,您想喝茶還是綠豆薏仁湯?” “隨你?!?/br> 又不是我喝,隨我? 容佑棠啞然失笑,倒茶奉上,他自己順手盛了碗甜湯。夏夜炎熱,稍微動一動就流汗,吃些冰涼的十分愜意。 “容正彥?!壁w澤雍問:“你知道嗎?” “容正彥?”容佑棠思索片刻,窘迫道:“不甚了解,只從家母和瑫表弟口中略聽過。他父親是外祖堂弟,論輩分是我的舅舅。其母難產而亡,父亦英年病故,外祖父慈心,代為撫養,可他身體隨堂叔祖父,甚孱弱,未及冠就因病去世。殿下,莫非您……?” “正是?!?/br> 趙澤雍頷首,低聲道:“你跟容正清太過相似,生父人選只能從容家入手?!?/br> 舅父變父親?? 容佑棠捧著碗,任由冰意透入手心,沉思許久。 “只要你愿意,容家那邊無需擔心?!壁w澤雍寬慰。他眼神堅毅果決,嗓音渾厚有力,極具男子漢大丈夫氣概,令人不由自主臣服。 “雖同在云湖省,可外祖家在桐州、邱家在凌州,如何圓?再者,堂舅已逝世,我貿貿然變作他的兒子,他會不會……”容佑棠凝重肅穆,無意識攪動綠豆薏仁。 “怪力亂神,子所不語?!壁w澤雍凜然昂首,不贊同地皺眉:“容老盡心盡力,撫養有功,就只不應該總帶著你禮佛談經?!?/br> “沒!家父從未特意引導,是我自個兒感興趣……”看慶王表情,容佑棠明智地話音一轉,遺憾表示:“不過,自效忠殿下這大半年以來,我只去過幾次弘法寺添香油錢,虔心磕幾個頭就離開了?!?/br> 趙澤雍滿意點頭,隨手翻看書案上的習作,看幾眼,就習慣性提筆,欲批閱,沉聲道:“容正彥未娶妻生子即病亡,香火無法延續,你若‘認祖歸宗’,令外祖高興還來不及。一是血親、是正經外甥;二又能延續香火,待日后你出人頭地,光耀的是容家門楣。一舉數得,有何不可?” “嗯,您說得挺有道理?!比萦犹泥澩?,心不在焉舀一口甜湯吃。 “據查,容正彥雖孱弱,但喜好游山玩水,不顧勸阻,足跡遍布云湖?!壁w澤雍提筆蘸墨,看見硯臺神色微變,略一停頓才蘸了蘸。 “堂舅去過凌州?!”容佑棠立即問。 趙澤雍抬頭,正色道:“不僅去過,他還在蕪鎮靜宓山上的無名寺借宿月余,遺留不少詩畫?!?/br> “天吶……” 容佑棠瞠目結舌,半晌,才茫然無措追問:“真的嗎?我、我知道外族家在云湖桐州,當時恰好凌州遭遇水患,沒有其它更好選擇,所以才借了邱小有的身份?!?/br> 原來堂舅去凌州蕪鎮游玩過嗎? 真巧,太叫人意外了! “容正彥是最合適的人選,你可愿意認他作‘親生父親’?”趙澤雍問。 “確實沒有更合適的了?!比萦犹膰@為聽止,下定決心后,他放下湯匙,精神抖擻道:“我明日就去尋小舅,問問他的意思!” “順便讓他盡快去一趟慶王府,本王有話交代?!壁w澤雍囑咐。 “您……”容佑棠屏息凝神,試探著問:“您有何交代?我能代為轉達嗎?” “不能?!?/br> “哦?!?/br> 趙澤雍起身,高大偉岸,俯視容佑棠,指著硯臺,面無表情問:“本王給的你拿去扔著玩了?”你就這么厭惡本王所贈? “怎么可能?!”容佑棠忙不迭搖頭,就近拉開抽屜,自最深處取出硯匣,坦蕩蕩表示:“唉,洮硯太名貴稀少,我舍不得用,萬一磕壞了多心疼?!?/br> 趙澤雍緩和臉色,接過硯匣,打開放置案旁,承諾道:“只管用,磕壞也無妨,到時另尋好的給你?!?/br> “您實在太慷慨了,屬下惶恐?!比萦犹陌l自內心的惶恐。 趙澤雍莞爾,順手端起剩下的半碗甜湯。 “殿下!我吃過了的?!比萦犹募泵褡?。 “唔?!壁w澤雍幾口吃完,說:“不錯?!闭Z畢,放下碗,捏捏眉心,微疲倦道:“本王該回了?!闭f著就往外走。 容佑棠鬼使神差,膽大包天,一把捉住慶王胳膊—— “還有何事?”趙澤雍不動,也沒回頭,嗓音格外低沉。 “沒、沒事了?!比萦犹木狡人墒?,耳朵發燙,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突然沖動,尷尬得胡言亂語:“夜深人靜,殿下路上保重?!?/br> 趙澤雍想笑,勉強繃住臉,一本正經道:“若本王帶這么些人仍不安全,京城豈不亂得不像樣了?” “對,殿下所言甚是?!比萦犹暮鷣y點頭,總覺得慶王眼里滿是戲謔,他強作若無其事狀,一直把人送到院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