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這些流言以前確實傳過一陣,但事關重大又沒人證實,村里人就是私下里傳傳誰也不會公開來說。時間久了,人們自然也就忘了。 現在過了這么些年程馳突然提起這一遭,族長下意識地有些擔心連累小程莊的名聲??墒侨缃癯恬Y出息了,自己還收了人家豐厚的年禮,連這種事都不給撐腰那是說不過去的。 他幾口抽完煙絲,把煙袋鍋子里的灰一磕,“行,我這就讓兒子去請人,這事兒大爺爺給你做主?!?/br> 族長正要開口喊兒子,田妙華便乖巧甜美地笑著打斷道:“大爺爺,還有一事?!?/br> 一見田妙華那甜美的笑容族長也不自覺地跟著笑起來,“哦?侄媳婦還有什么事?” “程馳老家的宅子和田地,我們也一并要要回來?!?/br> “應該的應該的,那本來就該著是大馳的東西!” 雖說族長覺得程馳如今有錢了,又不住在村里,應該是瞧不上老宅那房子和地的??僧吘钩淌献隽四欠N事,就算人家瞧不上,把房子和地白給她住著用著心里也膈應。 族長的兒子很快地請來了村里的里正和幾戶沾親帶故的程姓長輩,族長把情況一說,大家都紛紛附和,程氏做了這樣大不孝的事情就算趕出村子都不為過。 商議一定,族長這便請出了族譜,讓人把程氏也喊來。 程氏早先一聽說程馳回村來了這心頭就不停的跳,上次去程馳家撞上了程馳搞得不歡而散,這回一聽說程馳回來了就覺得是找她算賬來了。 她暗怪自己怎么就那么沉不住氣不能再多等幾天,本來嘛,誰家人不回來過年啊,如果再多等幾天也許程馳就走了呢。 她忐忑了半天沒等到程馳,倒是族長的兒子上門來了。她眼前一下子就開始發黑,暗道完了完了這回肯定連族長也知道了,這事情是要鬧大??! 這程氏雖然是個臉皮極厚的,但撒潑打滾卻是不行,當即就有些著了慌,說什么也不肯去。 她男人是個好吃懶做的混不吝,一直就很得意自己分家分出來之后一文錢不花就有了房子和地。一見這狀況他直接把族長的兒子連推帶搡地趕了出去,大門一關誰也不讓進。 平日里大家對族長的兒子都是客客氣氣的,幾時吃過這種閉門羹,當即就氣呼呼地回家去把事情告訴族長。程氏這種拎不清的行為讓族長一拍桌子,“走!她不來,我們上門去!” 一行人都是村里挺受人尊敬的老人,往程家老宅這么一起去,就有不少圍觀的跟了過來。 有當初知道流言的暗暗猜測程馳這是來找他姑姑算賬來了,即便是不知道的也悄悄議論兩句:“這程家的小子是不是收房子來了?他不是都發了財置了新房子了嗎,咋還看得上老家這破房子哩?” “破不破那也是房產,誰還會嫌錢多嗎?都白給程氏住了那么多年了還不許人家收回去嗎?!?/br> 族長站在程家老宅大門外底氣十足地喊:“程氏,快把門打開!我們可是來談正事的,由不得你胡鬧!你再不開門……” 話音未落院子的大門就咔嚓一聲被寒水月踹裂,從門框上斷裂下來砰地倒在地上,一片塵土飛揚。 族長和幾位老人看傻了眼一時忘記反應,寒水月已經走進院子,對著老屋的房門又要抬起腳—— 程氏趕緊跑來開了門,“別踹了別踹了!我開我開!” 這寒冬臘月的又趕上過年,門揣壞了哪兒找人修去? 她出了門便好似剛剛閉門不見的人不是自己一般,笑道:“哎,大伯您怎么來了,哎呦還帶著這好些人,看著怪害怕的……” 族長哼了一聲,“你還知道害怕呢!” 他在村里也算得上德高望重了,他兒子來喊人,居然還給連推帶搡地趕出去,這不跟打他的臉一樣嗎! 他心情不好,自然不愿意跟程氏多廢話,就勒令道:“你聽好了,你住這房子是你娘家的,是大馳爺爺留給大馳的!現在人家要收回房子了,你跟二貴趕緊搬出去!還有你家種的地,冬天這茬糧食收完以后就把地還給人家!” 程氏一聽這是一點商量余地都不給,直接上門宣判??! 可是誰讓人家喊她去的時候她沒去,面都不露誰還跟她商議。加上自己明明不占理還敢惹惱族長,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呢么。 她一聲嚎啕就撲向程馳,想抓住他的手卻被避開,只能拉著他的袖子衣角撲倒在他旁邊哭倒:“程馳啊,你這是要逼死姑姑??!我有再多不是也是你親姑,你咋能不給你親姑姑活路??!” 程馳以往對程氏已經很心慈手軟了,可就是一看她那假惺惺的作態就煩,就惡心,冷冷地說了一句:“今天以后就不是了!” 族長也道:“程氏,程馳已經正式跟你斷親了,來這里之前我就將你跟程馳在族譜上斷絕,以后你們兩人再無關系。至于斷絕原因你心里應該很清楚,我就不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說出來,給你留一點做人的臉面,你識相點就別再鬧!” 程氏一聽這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不自覺地松開程馳,一屁股跌在地上。 她男人二貴因為先前轟走了族長的兒子,此時見族長親自來了就躲在屋里不想出面,直到此時見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才抄起掃帚從屋里沖出來,嚷著:“這是我的房子!誰都別想搶!” 他揮舞著掃帚就要把人都趕出院子,幾個老人怕打到身上只能慌忙地退出院子。 寒水月只是輕松地跨一步上前,抓住他拿掃帚的那只手往背后一個反剪,隨著殺豬般的嚎聲響起,院子里的人都聽到了一聲清晰的咔嚓骨裂聲。 程氏嚇得臉都白了,想上前卻又不敢,嘴里驚叫著:“二,二貴!” 她知道不能求程馳,就跪在地上拉住族長,“大伯,你快讓他們住手呀!這會出人命的呀!” ——是的寒水月擰斷二貴的胳膊之后沒停手,他心里可是屈著呢,“滄溟四月”里名頭最響的他說是威震江湖都不為過,卻在這里給人當打手收拾一個村痞?他直接把二貴放倒在地,踢死豬似的狠狠給了他幾腳。程氏又一次聽到那不詳的聲音,覺得二貴的肋骨肯定斷了好幾根! 62|第三三章 族長的臉上也有點端不住,他雖然是站在程馳這一邊,可這種場面他沒見過呀!萬一真的出了人命可怎么辦? 他看看程馳,想讓他趕緊讓人住手,可是又很遲疑地拿不準這黑衣服的兇殘男人跟程馳到底是個什么關系。這人不管是衣著氣質氣度,怎么看都不像是個給人當下人的啊。 田妙華似看出了族長的心思,不等族長開口便道:“這只是我的一個朋友,大概是看不下去才出手的,我們可沒辦法命令他什么……” 族長干笑一下,這才覺得大馳這個媳婦一點都不簡單啊。大馳一個上過戰場的也就算了,這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小媳婦看著人在她眼前被打成這樣眉頭都不帶皺一下的,居然還能一臉風涼地說這種撇清關系的話。 ——人是看不過去的朋友出手打的,可不是他們讓打的。 族長是絕對不想跟程馳和他媳婦之間留下什么芥蒂的,就稍稍勸道:“你們就,勸勸,勸勸???別出了人命就不好收拾了……” 田妙華這才裝模作樣地上去阻攔,等寒水把腳從二貴身上收回來,他看著都仿佛只有出的氣兒沒有進的氣兒了。 程氏爬到二貴身邊一邊哭一邊轉頭指責他們道:“程馳你咋能這樣呢,你咋能這樣呢??” 田妙華在她面前蹲下來,把二兩銀子放在地上的二貴身上,面對面地對她悠悠一笑道:“這二兩銀子給你男人看傷用,可別再不舍得拿去做別的了?!?/br> 她這句話知情人都聽得懂是什么意思,對二貴這種素行不良的人也是半點都起不了同情心。 門外幾位被他拿著掃帚嚇到的老人還搖頭嘆氣道:“大不敬啊,咱村怎么就出了這種人??!” 田妙華起身走到門口謝過幾位來見證的老人,既然事情都已經定板了,寒冬臘月的也不好總讓老人家在外面受凍,就請他們各自回家休息。 她在這里送客,程氏看著散去的人們的背影凄厲地喊著:“這寒冬臘月的你把我們一家趕走,要我們上哪兒去???” 田妙華回頭看她一眼,居高臨下道:“年前我們不是孝敬了你十兩銀子么,雖然蓋不了大房子,但蓋間小屋也滿夠了。反正你們家也沒有幾口人,兒子還在別的村念書也不會來住,用不了多大的房子不是么?!?/br> 圍觀的人都在竊竊私語——哎呦,十兩銀子吶,可真大方! ——加上剛剛二兩都十二兩了!我要有這樣的侄子還不好好處著啊,鬧成這樣傻不傻! 田妙華也不再理會程氏,示意程馳送族長回家。待親自把族長送回去,家里沒有旁人田妙華才又道:“大爺爺,事兒雖然了結了,不過還有一件事要勞煩您呢?!?/br> “大馳媳婦還說的什么客氣話,有事你就盡管說!” 這會兒再跟田妙華說話,族長的心態都跟出門以前不一樣了,不自覺地帶了一點隱約的敬畏,可不敢招惹著她。 田妙華倒是進門就收起了在外面的作態,又是一副溫柔可親的模樣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程氏要搬走可能還需要幾日,您知道我們住的遠,到時候收房收地來來回回的跑也麻煩。能不能就勞煩族長幫我們監收一下,將來的地也看看村里有人要種便佃出去。佃金您看著收點,里頭的一半您留著就當是您的辛苦費?!?/br> “這哪里能行,收個租子看個房子不過就是隨手的事,哪兒能要你們的錢呢!” “大爺爺您就別拒絕了,不然我們哪兒好意思麻煩您啊?!?/br> 族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隨手收收租子的事兒就能拿一半租子,這種好事別處可沒地兒找去。 “你們放心,房子和田地我都保證給你們打理的好好的!” 講真程馳這種安于現狀“胸無大志”的人,有滄田縣的房子和田地就已經很滿足了,根本不會在意這邊的寥寥幾畝田地有沒有租子。不過田妙華覺得蒼蠅腿兒也是rou啊,一年讓程馳回來個一次給他爺爺上上墳順便拿租子就夠了,她也懶得為這點租子經常跑來跑去。 族長堅持留了他們吃午飯,下午田妙華跟著程馳去給程爺爺上了墳,隨后便返回滄田縣。 像是心頭的一塊病肓終于被挖去,程馳心里頭空了一大塊,整個人虛脫得很。一到家他就癱坐在椅子上不想起來,田妙華想走也被他拉住,硬要拉著她的手讓她坐在旁邊陪著他。 “妙華,等打完仗以后……”他停了一會兒,把原本想說的話咽回去,只道:“等打完仗以后,我有話跟你說?!?/br> 田妙華只輕輕“嗯”了一聲,她其實大概能猜到他想說什么。不過,等他回來以后再說吧,她也還沒想好呢。 …… 半夜里下起了大雪,次日一大早整個院子就白了一層,頓時讓人視覺上就冷了許多。 程馳也不知怎么心理就那么脆弱,不過是回老家斷個親上個墳,回來就跟病了一場似的。田妙華就沒有叫醒他,讓他多睡一會兒,休息好了明日也好上路回邊關。 院子里玲瓏和初夏拿了大掃帚來掃雪,田妙華不客氣地讓寒水這個“客人”也去幫忙。反正是在她家里白吃白喝白住的,她當然也不用白不用。 而她自己就很地主婆地搬了個椅子坐在廊下,喝著熱茶看寒水勤懇掃雪,看玲瓏和初夏邊掃邊鬧。 待玲瓏打開大門打算開始清掃門外的雪,卻突然“咦”了一聲——門外的雪地上怎么站著一個雪白雪白的娃娃? 約莫跟小銘小鎧差不多年紀的小娃娃長得玲瓏剔透雙目烏黑,加上一身絨絨的白毛裘,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一個軟糯軟糯的糯米滋團子,看上一眼萌得心尖尖都在顫! 小娃娃見玲瓏一臉驚訝地盯著自己,烏黑烏黑的眼瞳里滿是沒睡醒似的懵懂,呆呆地一歪頭奇怪地跟她對視。玲瓏嗷嗷地想要尖叫,好可愛好可愛好想吃掉! “夫人夫人咱們家門口有個小孩??!” 聽著她那咋咋呼呼的叫聲田妙華從椅子上起來,邊走邊奇怪道:“小孩?咱們家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方,哪里來的小……” 走到門口她也看到了那小孩,頓時也沒了悠閑的儀態驚叫道:“小少爺???” ——???小少爺?小少爺們不在后院么?玲瓏一臉大寫的懵,而那白娃娃已經看見了田妙華,沒睡醒似的小迷糊臉兒上雖然沒什么變化,兩只手卻先向她伸了過來,一副要抱抱的模樣。 田妙華趕忙去把那白娃娃抱起來,左顧右盼一番,“少爺怎么你一個人在這兒呢?誰帶你來的?” 白娃娃也不說話,一臉“寶寶睡懵逼了寶寶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左右看看,好像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在這里似的。 寒水和初夏此時也因為聽到田妙華的話放下了掃雪的掃帚走過來,初夏看到白娃娃直接半跪下去唬了玲瓏一跳——這是什么情況?她自己都算是高門大院里出身的丫鬟了,也沒一見面就要跪的呀?這白娃娃什么身份???? 寒水月也走過去,直接伸手從田妙華懷里接過白娃娃,雖然白娃娃看起來既不胖也不壯,去了毛估計是個小細條,不過這年紀的孩子抱著也挺累的。 白娃娃很順從地就被他抱過去,他肩膀寬靠著也舒服,于是白娃娃又一副沒睡夠的樣子開始打瞌睡了。 田妙華和寒水月面面相覷,從小少爺這里啥都問不出來,只能先抱著他進屋去。 一走到前廳他們就被驚了一下,一人白衣狐裘,此時就這么在別人家的廳堂里悠哉踱步打量,漫不經心地打量著這“鄉村地主式風格建筑”。 ——等等,您這是擅闖民宅! 然而這世上沒有誰知道他是誰還敢指責他擅闖民宅的,田妙華和寒水恭敬地俯身喚道:“公子?!?/br> 白衣人這才轉回頭來,細長的眉眼挑著勾魂的弧度,似笑卻又非笑地微彎著,心情還不錯地對田妙華道:“你這青磚大瓦的房子,看著倒也別有一番風情?!?/br> “謝公子夸獎?!?/br> ——公子心情很好固然是好事,可田妙華能知道一下為啥他自己不聲不響地跑家里參觀,卻把孩子扔人家家門口么? 這位就是他們獨一無二的主子,滄溟水榭的門主滄溟公子了。而那白娃娃則是他們的少主,小名名喚笑笑。 介于這位親爹帶孩子太不靠譜,寒水月就一直抱著靠在他身上犯迷糊打瞌睡的少主,也沒有遞給他的打算。 田妙華對于主子大人會自己一個人平安無事的把少主帶來這里,還能全須全尾沒磕沒碰沒餓死在半路上還能保持衣著干凈,是絕對不信的!這種既成事實的發生只能說明夫人也一起來了,便一邊請公子落座讓初夏去泡茶,一邊問:“公子,您怎么到寒舍來了,夫人呢?” 滄溟公子那聲音清透得如珠落玉盤冰棱相撞似的,語音悠揚悠悠哉哉地道:“新月聽說寒水一個人偷偷跑你這兒來了,就非要來看看。走到你這附近說不能空手上門應該帶份禮的,就不知道跑哪兒去找禮品去了?!?/br> “夫人太客氣了?!边@大過年的連個開門的店鋪都沒有,上哪兒找禮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