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60|第三二章 有那么一瞬間,程馳仿佛真的要暴怒了。 他牙關緊咬拳頭攥得白筋浮凸,程氏嚇得咽了咽口水往后退了一步,“程馳,你可不能打我,我是你的長輩!” “不想挨打就馬上從我家里滾出去!否則我就是打了你又怎么樣,別忘記我爺是怎么死的!” 程氏心里虛的很,卻還是硬著頭皮說:“你爺,你爺生病那又不是我的錯,誰沒有個生老病死??!” “你閉嘴!我每年的餉銀全部都交給你讓你給我爺看病,可是你竟然連大夫都不請???” “那,那是……那一大家子人要吃要喝的,你表弟還要去學堂交束脩,我那不是沒騰出銀子來嗎!我有打算再過幾天就請的,誰知道你爺沒熬住啊……” “我給你銀子是給爺看病不是給你兒子上學堂的??!那是你親爹,他的命還沒有你兒子遲一年念書重要嗎???” 程馳越說就越憤怒,田妙華聽到這里還有什么不明白的。程馳打小就是爺爺帶大的,對他來說世上沒有比爺爺更重要的親人了。 當年聽聞爺爺生病,他心急火燎地往回趕。那時戰事吃緊,要不是身為上司的林燦幫他兜著,恐怕他早已經因為擅離戰場被砍了頭了。 他回到家時見姑姑一家搬到了爺爺家里,還以為有姑姑照顧爺爺就放下心來,畢竟自己不能久留必須馬上趕回邊關。他把自己帶來的銀子全部給了姑姑,只不過那時他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將一年也沒有多少餉銀,還是林燦借給了他一些應急。 當時爺爺的病還沒有很重,心思淳樸的他滿心以為有這些銀子好好看看大夫爺爺就會康復了。哪知回邊關之后戰事越發激烈一連兩年沒能回去,只能每次一發餉銀就托人送回鄉里。 待兩年后他終于能夠回家,才知道爺爺已經去世一年多了。 一年多的時間里,程氏沒有托人給他帶去爺爺去世的只言片語,還心安理得的收著他的餉銀。程馳甚至沒能趕回來給爺爺發喪。 那時的他還太單純根本沒有多想,只以為他在打仗也許姑姑怕爺爺去世的消息影響到他才沒有通知他,或者覺得邊關兵荒馬亂消息不好送達。 直到后來村里有人告訴他姑姑根本沒有給爺爺請大夫,連姑姑搬回娘家來也是因為婆家分了家,她想省下蓋房子的錢。 ——這是他的親姑,是爺爺的親閨女。 本來以程馳的為人,只要爺爺的病治好了,讓他繼續把餉銀交給姑姑讓表弟去上學他也會答應的。這對表弟而言不過就是晚個一年入學的事,就算他從小就知道這個姑姑跟他們不親,也沒想到爺爺的親閨女能這樣對他。 要不是她身上也流著爺爺的血,他可能真的會跟一個女性長輩動手。 當時氣極之下的程馳丟下斷親的話就走了,抱著眼不見心不煩的態度多年沒再回來。但斷親并不是一句話的事兒,那必須要宗族里的長輩來見證并且記入族譜的。所以現在就算程馳單方面跟程氏斷了親,在宗族里來說兩人卻依然還是姑侄。 田妙華在一瞬間就猜到了這一點,程馳本來人就實誠,又是一氣之下做的決定必然不會想那么周全。她倒是慶幸自己有先見之明已經給小程莊的老人和族長送了年禮,找機會這親是一定要回去斷個干凈的。 如果程氏多少有些悔過之心,程馳也許還不會這么憤怒,可她偏偏還要嘴硬道:“可是你爺也說別耽誤你表弟念書的……” 程馳忍不住爆發出的怒火一拳砸在旁邊的桌子上,厚實的木桌咔嚓嚓地裂開,程氏的臉一下子就白了,“那個,我,我還是先回去了。一家人別那么大火氣啊,消消氣,消消氣……”邊說邊忙不迭地跑出門去。 她本來只是想著趁程馳不在家從不了解情況的侄媳婦那里趕緊撈一筆,誰知道會程馳就回來了,撈不到好處是小可別真被他打一頓! 程馳的手按在碎裂的桌子上半天沒有動一下,田妙華走過去輕撫他的后背安慰道:“都過去了?!?/br> 程馳半天才“嗯”一聲,轉過身來抱住田妙華,像要從她那里找到一點安慰和支撐似的把身體的重量壓下來,臉埋進她頸間汲取一點讓他貪戀的溫度。 田妙華友好地拍拍他的背,越過他的肩膀看到寒水月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門口,一臉讓人看不懂的表情。 程馳過了好一會兒心情才慢慢平復下來,仿佛習慣似的抬起頭用額頭抵著田妙華的額頭,這個熟悉的動作一下子讓他想起某個醉酒的晚上,同樣的動作接下來發生的事。 他臉上頓時一熱,身上也像一把火燒起來似的。理智上想放開她,卻又不舍得。 田妙華見他沒事了還抱著占她便宜,臉上堆起皮笑rou不笑的笑容,“大白天的,你是想在這兒摟摟抱抱給人看著笑話么?” 程馳悻悻地放開她,心道在自己家里又沒人笑話。 放開田妙華之后看到那張被自己砸碎的桌子,程馳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還看什么,不趕緊把桌子搬出去?!碧锩钊A趕緊打斷他不讓他繼續想那些惹人不快的事,程馳一聲不吭地搬了桌子出去,他出去的時候寒水月顯然是不在門口的,但是當田妙華也走出來的時候寒水月便又出現在了那里。 他雙手環胸靠在門邊,側目瞄著她,“為什么嫁到這么麻煩的人家來?” “這個嘛,倒也不是故意的……”田妙華要怎么讓他明白家長理短也是人生和婚姻的一部分? 寒水月是不會明白的,他完完全全不能理解錦地羅把自己送進麻煩堆里的行為。所以盡管在田妙華成親之后他沒有去破壞人家婚姻的打算,還是耿直的指出:“嫁給我不比嫁給這么麻煩的男人好嗎?” 田妙華干笑一下,“這個……很難說的清楚?!?/br> …… 程馳留在家的日子有限,田妙華就打算趁他回邊關之前趕緊回小程莊去把斷親的事情辦了。跟程氏那種人能少當一天親戚何必多當一天。 程馳這才知道原來斷親還這么麻煩呢,他是不想回去的,一來不愿意見到程氏,也不想看到老宅觸景傷情。二來家丑不可外揚這種觀念不管在哪里都是一樣的,若是他當時不是抱著這種念頭一走了之而是把事情鬧大,如今程氏在小程莊也早已經人人唾棄沒有立足之地了。 他現在若要回去斷親,必定得將當年的原委告訴族長和村里的老人。那不但是把這件家丑張揚開來,更是在揭他的傷疤。 田妙華見著他猶豫的樣子,難得她這好脾氣也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走過去杵杵他,“程氏這種人占著老宅和田地這么多年,現在還占便宜占到門上來了,你就這么當包子讓人欺負?之前面對程氏時的脾氣呢?” 程馳坐在椅子上不抬頭,“老宅的房子和地我也已經用不著了,回去鬧騰起來又讓人心煩……” “所以你這就是想放棄老宅圖個息事寧人?只要眼不見心不煩你就滿足了?虧你還是個征戰沙場的將軍呢,你殺敵的時候想來也沒手軟過吧?還是對上敵人你也這么得過且過?” “那不一樣……那是敵人,可程氏是……” 程馳的眉頭擰得都能夾死蒼蠅,姑姑這兩個字若是叫出口,他自己都能被慪死吧。 田妙華隱隱嘆口氣,她知道世上并沒有十全十美的人。她挺喜歡程馳心里那些從農家帶出來的善良憨厚的東西,但善良的人就容易優柔寡斷,你不能一邊期望他的善良一邊又要求他冷血無情。 可田妙華是不會留下程氏的,她當一天家就做一天主,這種良心都已經爛透了的親戚留著還不知道能鬧騰出什么花樣幺蛾子。 她斬釘截鐵地告訴程馳:“現在程氏就是敵人!” 雖然莊戶人家大多數都是小病扛著大病聽天由命,因為沒錢看醫而病死的例子不勝繁舉。但程氏明明有錢卻昧下給程馳爺爺看病的銀子由著他病情惡化,這跟親手殺人有什么區別? 哪怕她當初也許并沒有想到程馳的爺爺真的會死,只是想昧點銀子,只是想讓程馳爺爺自個兒扛一扛也許就熬過去了。但人已經死了這是事實,她卻毫無悔過之意,這種人田妙華還留她性命就已經是開恩了。 程馳對她手軟是念著一脈同宗,孝道這種東西在老百姓的腦子里根深蒂固,但她可不會客氣。 “若都如你這般心慈手軟,豈不是做了壞事的人都不必付出代價。明明做錯了事卻還占著便宜,誰還需要去反???程氏至今執迷不悟,又有幾分是你的縱容?” 程馳的身體隱約微微一震,田妙華知道他聽進去了,便不容置疑道:“做錯了事就應當受到懲罰,不受懲罰還能得便宜,是沒有這種道理的?!?/br> 程馳是當將軍的,手下三軍將士,如何不懂田妙華所說的話。倘若軍中將士犯錯,哪怕無心,哪怕有苦衷,為了軍紀軍令他都不得不下重手處罰。因為人必須知道,犯錯是有代價的。否則將沒有人在乎,人人都可以做壞事然后被原諒。 怪他一直都把家里和軍中分得太清,竟然連這么簡單的道理都沒想明白! 他心中是明白了,但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心中三分痛七分裝,擺出一副痛苦不堪的神色道:“我知道了,我會回去的??墒沁@件事情對我來說太痛苦了,可不可以多給我一點支撐,讓我有力氣去面對這些?” 他嘴上說著,就已經伸手把田妙華往跟前拉,想要做什么實在是太一目了然。 田妙華多希望他演技好一點,哪怕騙不了她能將信將疑也行,別一眼就讓人看穿了,卻不好意思拆穿他,自己眼睜睜把自己送上門的感覺一點也不好。 程馳坐在椅子上抱著站在他面前的田妙華簡直心蕩神馳不能更滿足。田妙華很無語地低頭看他偷笑還得假裝沒看到,這人臉皮怎么就厚成這樣了呢,以前不挺實誠的一個人嗎。 而且,她干嘛要這么慣著他呢。素手放在他高綁的發辮上似有意似無意的摸摸,沒辦法,也是她樂意慣著吧。 只是她手上一頓,目光一轉便見到寒水月又環胸站在門口,又帶著他那有些費解的神情在觀察——被觀察的目標物之一的田妙華無語望天,寒水這是要變成偷窺狂的節奏嗎? 61|第三三章 偷窺水榭大總管可不是沒有代價的。 光明正大的看也一樣。 田妙華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輕輕推開程馳,“現在云巖和大鵬都不在家,我們得帶個拳腳好的人去才行?!?/br> 程馳抬起頭,“我去就可以了,為什么還要帶人?”——他當然還是不想讓更多人知道自己家那些丑事的。 “萬一到時候起了一些拳腳沖突,你要當著族長和村里老人的面跟姑姑姑丈動手嗎?” 程馳一頓,不得不贊同那絕對不是個好主意??墒撬f的也對,云巖和大鵬都回家了,這時候還能找誰?李重山嗎?別說他不愿意自己家這些事被李重山見笑,就說大過年的,也不好拿這些破事把別人卷進來給人添堵。 田妙華微微側目看向門外,“這里不有個現成的么?!?/br> 寒水月幾乎不可察覺地頓了一下,用手不確定地指了一下自己。 田妙華微笑地點一下頭,寒水月立刻就板著臉搖頭——別的事都好說,這些家長里短的麻煩事他不干! 田妙華慢慢向他走過來,擺出大jiejie的溫柔微笑道:“吃了我這么多頓飯,總得回報一下吧?” “……” 錦地羅jiejie是不可違抗的。 不然永遠都別想再吃到她做的飯。 寒水月沉默了半晌似乎終于妥協了。 程馳的臉色看起來不大好看,他不怎么愿意讓寒水月跟他回老家去看到他家里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但是該看見該聽見的寒水月也都已經知道的差不多了,現在避著他似乎也遲了,還真是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人選。 小程莊因為地處偏僻交通不便,比滄田縣其他的村子還要窮一些,程家的馬車一進村就十分的惹人注意。 寒水駕著馬車接受著沿路各戶人家伸頭神腦的注視打量,他那面無表情一身冷冽的樣子看著著實有些嚇人,都不知道這是打哪兒來的煞神。 馬車直接趕到程家宗族族長家院子外面程馳才下了馬車,左鄰右舍瞧見他這才紛紛從院子里出來,熱情地寒暄道:“哎呀這不是大馳子嘛,早聽說你發了財都開上作坊了,你說你也不多回來看看!” “哎呦,這是你媳婦吧?長的可真美!是哪里的大家閨秀吧?看著就是跟村里的不一樣!” 程馳是地主這事兒雖然沒刻意隱瞞但也不是太高調,小程莊地處偏僻消息沒有傳到這里。他在這里出名完全是因為余氏在作坊鬧事那件事,不過單是開作坊這事也足夠村里人對他另眼相看,態度自然十分熱情。 族長也忙從屋里迎出來,“大馳子回來了!快進屋坐進屋坐!” 程馳自從得知爺爺去世之后就再沒回過村里,他的記憶還停留在自己只是個小當兵的時村人對他的態度。如今乍一見到這么多以前相熟和不相熟的同村如此熱情得他都有點招架不住。 進了屋族長的老婆和閨女又是端茶又是倒水,族長看著他笑得滿臉都是褶子,“大馳子可真是有出息呀,咱村這么些年,就沒有比你更能干的后生!給咱村長臉!” “大爺爺過獎了,”程馳被夸得受之有愧,他為人實誠,就實話實說道:“這都是我媳婦的功勞?!?/br> 族長也挺歡喜地看了看田妙華,隨口夸了句:“是個好媳婦!”不過只當程馳是謙虛,并未把他的話當真。畢竟在農戶人家眼里,女人家家的能干什么。要說功勞頂多也就是出身好嫁妝豐厚吧。 程馳出息了是件給村里長臉的事兒,族長自然希望把功勞歸到程馳身上,那比他靠著老婆飛黃騰達要好聽得多。 “大馳子既然回來了就多住幾天,就住大爺爺家,別跟大爺爺客氣!” “不了,大爺爺。我這次回來是有點事情想要麻煩您老人家?!?/br> “哎呦客氣啥,有啥事你就說!” “麻煩大爺爺幫我找幾個族里的老人作證,我要跟我姑姑程氏斷親?!?/br> 族長一愣,怎么這程馳好多年不回來,一回來就要斷親?他雖然跟程馳是隔了一層的親戚,要追溯到他爺爺那輩才跟程馳的太爺爺是兄弟,但都在一個村里住著,程馳也算是他從小看到大的。程馳這后生是個什么樣的人他都看在眼里,不是那種飛黃騰達了就連個親姑姑都容不下想要一腳踹開的人啊。再說一個嫁出去的姑姑又礙不著他什么。 “大馳啊,這斷親可不是小事,不能鬧點矛盾就意氣用事啊,你跟你姑姑之間……?” 說到這里族長突然頓了頓,忽然就想起幾年前的一些傳言來了。再一聯想程馳這么多年都沒有回過家,猛然間就有點琢磨過味兒來??蛇@種話不能亂說,他就試探性地改了口,“你姑她,是不是干了什么不地道的事兒了?” 這種話題要再提起對程馳來說是有點艱難的,他盡量三言兩語地說完,雖然不夠詳盡,但足夠證實以前那些流言了。 族長拿起旱煙點著,悶聲不吭地抽了兩口。 這種拿了侄子給親爹看病的銀子去供自己兒子上學的事,傳出去簡直丟整個小程莊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