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醫生道:“羊水穿刺不是很安全,有百分之十的可能會流產,要做這個,你們要想清楚?!边@風險其實并不算大,但這位孕婦不是一般人,主任說這話時自然就更慎重一些。 尤文溪被醫生一番話說得心里更加難受,越發后悔那個時候的自己任性妄為。她有些泄氣的垂下頭,將臉埋入手心。 從民政局到這聽到這些消息,她只覺得身心俱疲,第一次聽到孩子可能患fasd的時候她都沒覺得這么絕望痛恨過。 無論是感情上的茫然還是對孩子的內疚,甚至是對魏籌的內疚,各種情緒交織錯雜著,足以摧毀她從民政局出來就脆弱不堪的壁壘。 心臟像系著一口巨石,牽扯著她不斷下墜,她眼前一片黑,鼻子酸澀,眼眶發脹,眼淚卻一滴也掉不出來。 魏籌坐在尤文溪身邊,手指收攏又張開,過了一會他扭頭看向主任,使了個眼色讓他出去。 主任識趣地出了門。 魏籌抬起手,在尤文溪背上輕輕拍了拍:“文溪?!?/br> 尤文溪深深呼吸,搖了搖頭,站起來:“走吧,我不想待在這了?!?/br> 孕檢也差不多做完了,魏籌沒有廢話,站起來和她一起離開。 出了醫院,尤文溪整理好情緒,上車,對魏籌道:“四處逛逛吧?!?/br> 魏籌回頭看了一眼尤文溪,沒說話,只是發動了車子。 他看出尤文溪現在心里很亂,估計更想一個人靜靜,他說再多她也不見得能松快一點。 從醫院出來已經是黃昏時分,魏籌開著車繞江而行,江風吹得波光粼粼的水面碎金爍爍,遠處的夕陽慢慢沉寂,像一個流浪者,踽踽獨行,漂泊于壯麗美妙的天際。 后來開到一處碼頭,尤文溪讓魏籌停車,倆人便沿著江岸散步,江面上有貨輪停泊,工人的身影被夕陽拉得無限長。尤文溪靠著花崗巖圍欄,一手攏住頭發,突然開口:“今天在民政局遇到一個小孩。我不知道為什么那對夫妻離婚要帶著孩子一起去。他看起來很難過,一直哭,對孩子來說,父母離異是不是一件很慘的事?” 魏籌微微一愣,隨即斟酌道:“大概吧?!?/br> 尤文溪笑笑:“都說子非魚焉知魚之樂,你不是孩子,估計也難以體會他們的心情。也許我們覺得離婚對他來說沒什么,爸媽都在,都始終愛他,可是他大概會比我們敏感更多。一個家里,有爸爸,有mama,有他,那才是完整的家庭。因為等他長大以后,他遇到的都是這樣的家庭,他的與眾不同不會讓他覺得開心,他說不定會想,為什么我的父母從來不住在一起,他們是不是不愛我。孩子以后可能患有fasd,他會不會又想,是不是爸爸嫌棄我……也許現在你還能給他足夠的愛,還能安慰他,但等你結了婚有了自己的家庭,又有了其他的孩子,可能我也有了新的家庭,給他生了弟弟meimei。他在這其中又會扮演什么樣的角色,他的地位還能始終不變嗎,我們對他的愛還能絲毫不打折扣?” 魏籌意識到尤文溪在說什么,瞬間覺得心情復雜。 她在妥協,為了孩子妥協。 過程出了點意外,但最終結果也算是得償所愿,魏籌卻沒有半點如釋重負的感覺。 他喚道:“文溪……” 尤文溪看著江面,打斷他,聲音越發輕:“孩子的事,我一直覺得對不起他,也覺得對不起你,因為我的任性,最后可能造成一些難以挽回的惡果。我不該喝酒,但是那個時候……我真的沒有料到今天?!?/br> 魏籌心底涌起一些煩躁:“你不要再說了?!?/br> 尤文溪難受地撇開頭。 江風有些大,魏籌踱了踱步子,看一眼身形單薄的尤文溪,吐出一口濁氣,將外套披到她肩上:“要說不該喝酒,最不該喝的難道不是我嗎?” 尤文溪沒有說話,只是看起來有些無助地抱緊了身上的衣服。 魏籌道:“自責也沒用,文溪,更何況誰都不知道孩子具體是什么情況?!?/br> 尤文溪輕輕“嗯”了一聲。 魏籌揉了揉額,靠近一點,抬手扶住尤文溪肩膀,讓她轉過身來,將她抱進懷里。 “擔心他沒有完整的家庭,那我們就給他一個完整的家庭?!蔽夯I按住懷里人的頭,讓她埋在自己頸窩,“我不管你現在想什么,在你說完前面那段話后你就沒有反悔的機會了?!?/br> 他微微一頓:“在你放下筆跟我出民政局的時候就已經沒有反悔的機會了。我不會再和你離婚?!?/br> 尤文溪聲音很悶:“你那天在董家說過的話還算數嗎?” 不過半秒,魏籌反應過來:“一直都算數?!?/br> “我現在很累,”尤文溪的聲音有些飄,“我真的太累了,我不想再去分辨你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我就當是真的。魏籌,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我一輩子都沒有愛上你,你也不可以背叛我。你答應我?!?/br> 她抬起眼,看向魏籌。 魏籌低頭和她對視,聲音沉悶微?。骸拔掖饝??!?/br> 尤文溪眼眶一熱,她輕輕笑出來,像是放下了什么重擔,眼睛里的光都仿佛輕盈起來。 她踮起腳主動攬住魏籌的脖頸,抱住他:“我很自私對不對。謝謝你成全我?!?/br> 魏籌抱緊她,也覺得心臟不再那么沉甸甸的:“也謝謝你成全我?!?/br> 在路燈亮起的時候,魏籌開車帶尤文溪去了附近的酒店,倆人相安無事地吃了一頓晚飯。 飯后魏籌送尤文溪回家,夜幕像給城市蒙上了神秘面紗,尤文溪靠在后座,昏昏然注視著前面認真開車的魏籌。 他將外套脫下來給她當毯子蓋,身上唯一的襯衫穿得整整齊齊,從后面看,領子拉得一絲不茍,一整個下午,他頭發也沒怎么亂,側臉安靜,輪廓穩重深刻。 尤文溪輕輕吐出一口氣,腦子里亂七八糟地轉著許多東西,像是一臺塞滿衣服高速運轉的洗衣機。轟隆隆的,要炸開一般。 她還是選擇和魏籌在一起了,回憶起從前的糾結,不免覺得可笑。她像陷在沼澤里,拒絕抓住他遞來的樹枝,卻忘了她總歸是要爬上去面對他的。 她希望他們之間的感情不摻雜任何其他的因素,卻忘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不可避免地會橫在他們之間,也忘了這個孩子也是他們感情的一部分。 直到現在,她仍然不敢放下心防去一心一意地相信他,但她愿意給他機會,給自己機會,用未來漫長的時光去判斷這是不是一場更為浩大的好戲。 她怕錯過,以后連戲也演不成了。 就算給孩子,給她,塑造一幕幸福美滿的假象,如果這幕假象到她臨死的那一天也不會被戳破,那就算是假的,又有什么關系。 到尤宅后,魏籌并沒有進屋,借著院子里微弱的燈光幫尤文溪理了理頭發:“早點休息,不要胡思亂想?!?/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