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稍微等我一會兒,我過來接你?!毙l儻當機立斷。 在盛世人壽保險公司大廈門前接到女朋友,衛儻趁惟希低頭系保險帶的時候,回身伸手從后座上拿過一枝花葉籠在透明保護罩內的花束,等她抬起頭,笑著送給她。 “鮮花贈美人?!?/br> 惟??匆娨恢Ρ瘫叹G的闊葉間,好幾朵含苞待放的白蘭花,靜悄悄溫潤如玉,不由得驚喜,接過來取下保護罩,垂頭輕嗅,“謝謝!這個季節怎么會有白蘭花?” 小時候祖母一直會掐一支梔子花和幾朵白蘭花給她別在衣襟上,一邊嘴里念叨:梔子花,白蘭花,五分洋鈿買一朵,買來戴了頭浪廂,香是香來糯是糯……一邊用手輕輕呵她的癢,她會開心地滾在祖母懷里。如今老房子早已拆掉,院子里的花樹也早已成為記憶里的一縷幽香。 “朋友從海南運來一株給我,放在辦公室里,剛才出門前剪下一枝,借花獻佛?!毙l儻見惟希喜歡得一直埋頭在花葉之間,只能看見頭頂的發旋,也不催她,“請你吃晚餐,算是替你送行?!?/br> 衛儻帶惟希到一處小區,將車駛進底下停車庫,由電梯直上五樓。 電梯開門處,一層樓面只得一戶,傍晚時分樓內也悄然無聲,顯得十分靜謐。 衛儻以密碼開門后請惟希入內,“歡迎光臨寒舍?!?/br> 他的公寓大而空闊,裝修極盡簡約,除了半開放式廚房里的視野開闊良好的一體式流理臺與餐桌餐椅,幾乎再無多余家具。隨著兩人進門,室內的燈光自行亮起,柔和,然而冷清。 “我不常住在這里,所以有點簡陋,你隨意?!毙l儻輕推與雪白墻壁融為一體的白色櫥門,門無聲地左右滑開。他取出嶄新白色居家鞋,擱在惟希腳邊,自己也換上室內便鞋。 趁惟希彎腰換鞋的工夫,衛儻進廚房自櫥柜里找出一只大肚廣口瓶,籌半瓶水,返回惟希身邊,接過她手里捧著的一大枝白蘭花,插在水瓶里,信手放在廚房餐桌上。 惟希被他寬闊公寓內的智能家居系統吸引。她見過富豪金碧輝煌的豪宅內形同虛設的智能家居系統,只有安防報警系統還在運作,其他功能全都淪為擺設。 “音樂?!蔽┫T囂降卣f。 “請選擇類型:古典音樂、流行音樂、搖滾樂、節奏與布魯斯……”醇厚的男聲響起,倒讓惟希有小小意外。 衛儻走過來,偎在她身后,下巴壓在她肩膀上,“測試系統時,用了我的聲音,要是覺得不習慣,可以換一個?!?/br> 惟希微笑,“古典音樂?!?/br> 隨后又問衛儻,“會不會要繼續選擇更詳細的分類?” 衛儻笑起來,胸腔震動,“不會,因為大多用得起智能家居系統的人,往往都并不喜歡古典音樂?!?/br> 說話之間,輕柔似水的音樂在室內流淌,肖邦的g小調第一敘事曲溫然明朗的旋律溫柔得令人只想擁抱。 衛儻伸出雙手,從背后緊緊抱住惟希,溫熱的氣息拂在她的頸側,教惟希輕輕顫栗。 衛儻吻一吻惟希頸畔,“你慢慢研究,我去做飯?!?/br> 他轉身闊步走向廚房,惟希站在原地,略略發呆片刻,這才在看起來空曠的房間里慢慢觀察探索。 衛儻做菜的速度頗快,當惟希剛剛發現隱藏在飄窗與墻壁之間的書架時,他已經做好兩人的晚餐,招呼惟希洗手吃飯。 “我還沒找到洗手間?!蔽┫V话l現整片白色墻壁背后是偌大一間臥室,一張蓬松柔軟的厚床墊直接鋪在原色松木地板上,兩面玻璃墻形成九十度夾角,望出去是一片茂密的常綠喬木樹林,即使在冬季,也碧綠蔥翠得讓人心曠神怡。 衛儻失笑,“是我考慮不周,在這邊?!?/br> 晚餐衛儻做了三菜一湯,芝士焗大對蝦從烤箱里取出來的一剎那整間半開放餐廚內盈滿芝士與海鮮融匯在一處的香氣,點綴其上的歐芹末翠綠中帶著一點點焦色,顯得無比誘人,配著爽口的泰式青瓜沙拉、培根炒抱子甘藍,和一小雙耳鍋的蘆筍濃湯,引得惟希食指大動。 “臨時決定請你吃飯,比較匆忙,”衛儻舉一舉手中的水杯,“請!” “求搭伙!”惟希夾一筷子青瓜沙拉吃在口中,忍不住贊嘆。她自己的廚藝僅僅停留在家常菜的水準,和衛儻的融貫中西菜式相比,差距不是一點點。 衛儻惟笑,“好?!?/br> 兩人用餐愉快,衛儻講起以前在海外時或者驚險或者奇趣的見聞。 “……小小村子,與外界完全隔絕,不通公路,沒有水電,生活跡近原始,唯一通往文明世界的工具是一輛破舊的摩托車。我們在建的公路將從他們村子旁邊通過,整個村子里的男女老少都來圍觀工程進度,村長甚至邀請我們去他們的村子里,想請工程隊順便修一條從村子通往外頭的小路?!?/br> 衛儻伸出一條手臂,“村長說,只要這么寬就夠了。我們看來再普通不過的鄉間小路,對他們而言簡直像是通向自由的道路。為了說服工程隊,村長還邀請我們到他家里去做客。 “小村所有的房子都由黃泥和上干草筑成,層層稻草鋪成屋頂。屋子沒有玻璃門窗,條件‘好’一點的人家就用一塊布遮擋,條件差的人家索性就讓它去。所有幼童無論男女統統赤身裸體跑來跑去,甚至有些成年女性都赤著上身……”衛儻輕嘆,“為了請我們吃一頓像樣的飯,婦女們要頂著水罐徒步去很遠的地方取水。用來招待我們的最好的食物是玉米糊糊和老鼠rou……工程隊長實在看不下去,最后幫這個與世隔絕的小村莊修了和公路相連的小路?;氐交刂?,工程隊長跑到我們的菜園子里,一個人待了很久,后來他一直說,將來退休回家了,就自己辟一片菜地,沒事養花花種菜,就已滿足?!?/br> 惟希聽得津津有味,她能理解那種在見過極致的窮困之后,整個人豁然開朗的感覺。 她也偶爾談及自己經手的案件。 “總覺得他的失蹤并不單純?!蔽┫︳斁瓜仁й櫱昂笏l生的一系列事件無法釋懷,“很矛盾,希望他活著,但又覺得他活著對他妻子來說,也許更殘忍?!?/br> 衛儻能理解她的想法,“你小看了她們的堅強?!?/br> 女性一旦堅強起來,男性恐怕要退一射之地。 “是我顓己了?!蔽┫3姓J。她接手的保險理賠調查,有不少是作為主要經濟來源的男性因故去世,其妻或者其女,一力支撐起被保人留下的攤子。 惟希印象最深刻是本城一位服裝公司老板,與小女朋友拿著公司的公款吃喝玩樂,最后兩人搭乘的游輪意外傾覆,老板與小女友一起殞命天涯做了一對落水鬼。 老板的發妻在家里做不問公司事務的闊太已近二十年,人人都當她失去丈夫今后恐怕要拿著亡夫留下的錢就此度日,誰都沒料到她處理完丈夫的后事,轉身立刻打起精神走進公司,接過董事長遺留下來的攤子,一邊請幾個上家寬限付款日期,一邊督促趕工完成訂單,同時四處去下家要賬。 一個白白胖胖的中年富太大半年時間便瘦成一道閃電,整個人的氣質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教人不得不另眼相看。 “無論真相如何,她們都有能力承受?!毙l儻隔著桌子握一握惟希的手,“欺騙與背叛才是最不可原諒的?!?/br> chapter 54 海鮮炒米粉 吃過晚飯, 惟希與衛儻一道將餐具收拾干凈,送進洗碗機。 “連讓我洗碗以示展示自己賢惠的機會都不給?!蔽┫P@。 衛儻聞言忍不住摟過惟希揉一揉她頭頂, “我雖然不抗拒下廚,但極其討厭洗碗。自己不喜歡做的事,又怎么能扔給女朋友做呢?當然要交給機器來完成了?!?/br> 惟希望一眼他由智能家居系統cao作的屋子, “那豈不是沒有什么我可以幫忙的?” 衛儻捧住惟希臉龐, 深深凝視她的雙眼, “你只要開心快樂,做你自己就好!” 惟希伸出雙手,環抱他,低聲呢喃,“衛儻……” 她踮足親吻他的唇角。 他的味道干凈,帶著一些須后水的冷冽,工作一天后冒出來的胡髭刺得嘴唇有些癢。 他喉間逸出一聲嘆息,按住她的后腦勺, 阻止她后退, 驀然深吻。 情到濃時, 惟希也沒留在衛儻家里過夜,她有太多事要做。 衛儻送惟?;丶? 頂住一樓兩個大晚上坐在門廊聊天的老阿姨如探照燈般的注視,與女友吻別, 這才驅車離去。 惟希朝兩位夜談中的阿姨點點頭, 打算上樓, 樓組長阿姨卻不放過她, 一把拉住她的手,對另一個阿姨說,“小徐搬過來三年了,我待她就像待自己孩子一樣,現在看到她交男朋友了,心里不曉得多高興?!?/br> 又轉而問惟希,“快同阿姨講講,你男朋友多大年紀?在哪里上班?收入高不高?家里有沒有房?” 另一個阿姨笑著接口,“我看伊一部車子恐怕不便宜,應該有點實力的?!?/br> 惟希幾乎目瞪口呆。連母親王女士都沒當著她的面追問衛儻身家背景,對她從來都無甚好感的樓組長阿姨竟然能如此自然地將問題直直摜到她面前。 “剛剛在互相了解中?!蔽┫?蜌獾貙晌粷M臉期待的阿姨說。 “哎呀!小徐,儂就覅騙吾了!男朋友都在你家里過夜了,還說什么剛剛互相了解???!”樓組長阿姨大力一拍惟希手背,朝惟希拋一個“別騙我了,我都知道了”的眼神。 惟希終于忍無可忍抽回自己的手,她總算知道流言是怎么產生的了。 “妠慢慢聊天,我先上去了?!?/br> 樓組長阿姨也不阻攔她,只管和同伴說,“現在的年輕人哦,根本不把這些當回事,沒結婚就住在一起是家常便飯。我們子杰就不這樣,女同學請他到瑞士滑雪,說酒店房間緊張,要和他睡同一張床,他都不肯呢……” 惟希上樓,樓組長阿姨的聲音在身后漸不可聞,但她簡直能想象得到伊一邊貶損她一邊拼命夸自己兒子有多出色時的樣子。不過這些對惟希并沒有造成太大影響,倘使換一個內心敏感脆弱的女孩子,大概就會因為“人言可畏”這四個字,產生各種不愉快的念頭。然而相比母親王女士的殺傷力,樓組長阿姨這種看起來熱情無匹其實陰噠噠如毒蛇吐信似的攻擊,于惟希完全是毛毛雨。 惟希心理負累一點也無,收拾出差所需行李,洗漱上床。 一覺睡醒已天光大亮。 吃光一碗果蔬牛奶麥片搭配全麥面包和白煮蛋,手機收到短信,預定的專車已抵達。惟希背上準備好的雙肩包,鎖門下樓。 在樓下又遇見樓組長阿姨,正陪著曹阿婆從小花園回來。 惟希朝曹阿婆微笑,“阿婆鍛煉身體???” 曹阿婆笑呵呵,“是啊是啊,大寶叫我們去美國和他一起過節,我要把身體鍛煉好?!?/br> 樓組長阿姨滿臉驕傲自豪,“坐飛機要十多個小時呢,不把身體練練好,吃勿消的?!?/br> 惟希深深替阿婆高興,無論如何,阿婆是真心對她好,“恭喜你,阿婆!” “到辰光帶好吃的給你!” “謝謝阿婆!我先走了,阿婆再見!”惟希背著包快步走向等候在小花園路口的專車。 耳朵里免不了飄進幾句樓組長阿姨對曹阿婆的“勸告”。 “……行李超重很貴的,姆媽儂覅對啥人都說給他們帶東西回來……” “我只對小徐說……”曹阿婆辯解。 惟希坐進車里,忍不住對阿婆揮揮手,心想:等出差回來,要把祖母從生態農場接回來,住到開春再討論是否繼續回農莊去,也讓祖母見一見衛儻。 惟希與唐心在機場碰頭,與惟希只得一個簡單的雙肩包不同,唐心帶著兩個大行李箱,見惟希以眼神詢問,她指一指其中一個三十二寸壓花皮質行李箱,“我們兩個的登山裝備!” 惟希朝唐心頜首,“辛苦你了?!?/br> 唐心擺手,“小菜一碟?!?/br> 惟希想起她每次出國旅行回來帶給她的大小禮物,覺得也許是她多慮了。 兩人的航班難得準時起飛,準時降落,除了唐心對航班上提供的飛機餐頗有怨言,嫌海鮮炒米粉太干沒油水,布丁只有焦糖味不合她口味,中間并沒有什么突發狀況和插曲。 飛機落地后,惟希與唐心直接用打車軟件叫一輛專車前往預定的酒店。 酒店就坐落在魯竟先攀登的野山腳下。那座山原本并不出名,當地人上山采摘藥材也是常事,直到魯竟先在山上失蹤,當地召集大量人力,幾乎將山翻了個遍,都沒有找到他,此山才在登山客心中有了些分量。每年都有不少人慕名前來,一為體驗攀爬野山的樂趣,二則希望能在爬山過程中,發現魯竟先的遺體或者遺物。 現今的酒店,五年前還只是鎮子上的小招待所,五年后已經翻建成氣派的準三星級酒店。 惟希與唐心在前臺登記入住時,一名坐在大堂沙發上的男子起身,龍行虎步朝兩人走來。 “徐惟希,唐心?”男人嗓音粗獷低沉,一張臉隱在濃密的頭發與胡須下面,只有熠熠生輝的雙眼和高挺鼻梁無法掩飾。 唐心閃著一雙明媚大眼站在惟希身旁,好奇地看著他。 惟希點點頭,注意到他的雙手虎口有老繭,指關節微微腫脹變形,手部與手腕之間膚色有明顯差異。 來人察覺到惟希視線的短暫停留,咧嘴微笑,露出一口白牙。 “我是衛的老戰友,兩位此次的登山向導?!彼蛭┫I斐鍪?,“方可翰?!?/br> 惟希與他握手。 “可汗?”唐心的聲音里帶著一點笑意。 “翰,大邦維屏,大宗維翰?!狈娇珊踩丝雌饋硪簧聿菝庀?,講話卻文質彬彬。 “哦……典出《詩經大雅生民之什板》啊?!碧菩穆龡l斯理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