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衛儻不耐煩聽黃毛小子吹噓自己的身世有多驚人,淡淡地擺手,“我來接我的朋友夏朝芳,人呢?”他從進門環視包房,并沒有看見女孩兒的身影。 夏朝芳?羅少爺一愣,“什么鬼?!” 邊上一個幫閑想了片刻,拇指向后點,“會不會是那個躲在洗手間死也不肯出來的芳絲???” 有個女郎吃吃地笑,“就是總覺得自己最純潔無暇天真善良的?!?/br> 羅少爺恍然大悟,“你說給臉不要臉,出來混還要裝圣潔的芳絲汀是你朋友?領走領走!趕緊領走!既然答應一起出來玩,還搞什么水仙不開花的把戲?平白壞了小爺的心情!慢!她捅傷了我朋友的事,怎么說?” 自有人伸起手,亮出纏著紗布的手掌心,“一不開心就動刀子,我可消受不起。不過也沒有平白吃這瘋女人一刀的道理……” 衛儻的眼光掃過,染著一頭黃毛的人訕訕地收聲。 衛儻朝幫閑指的洗手間方向走去。洗手間的門緊緊關著,衛儻推了兩下,沒能推開,門被人從里面反鎖著。聽見響動,里面的人嘶聲喊:“不許進來!進來我就死給你們看!” 包房里的人哄笑起來,“我們不進去,有本事你別出來??!” 衛儻的眉心蹙起深深的印痕,敲門,“朝芳,開門?!?/br> 洗手間里的嘶喊一頓,遲疑地問:“……儻哥?” “是我,開門?!?/br> 里頭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隨后洗手間的門咔嗒一聲緩緩拉開一小條門縫,等確認門外站著的正是衛儻,夏朝芳才一把拉開門,撲到衛儻懷里,小聲啜泣起來。 衛儻瞥了一眼夏朝芳裸.露在外頭的肩膀,雖然她穿得沒有包房里其他女郎那么暴露,但也比平時的裝束袒露得多。衛儻朝羅少爺方向輕道:“脫下來?!?/br> 羅少爺茫然,脫什么?倒是他身邊的女郎識趣,連忙把裹在臀.部充當短裙的大真絲方巾解下來,上前遞給衛儻。衛儻接過真絲圍巾對女郎淡淡頜首,“謝謝?!彪S即替夏朝芳披上,摟著她肩膀向外走。 “喂,我朋友的傷……”羅少爺不甘心這么認慫,然則瞥見倒在包房門口半晌沒能爬起身的兩個黑衣年輕人,又默默把其他話都咽了回去。 衛儻情知做人留一線,將來好相見的道理,自上衣口袋里取出名片塞在門口堪堪站起身的黑衣年輕人胸.前的插袋中,“醫療費用盡管找我?!闭f完輕輕攬著夏朝芳離開包房下樓,驅車送她回家。 夏朝芳縮在副駕駛座上,一路偷覷衛儻臉色,途中幾度開口,可是看他面沉似水,濃眉淺蹙,終究還是沒勇氣替自己辯解。 衛儻將夏朝芳送回她的公寓樓樓下,“上去罷,好好休息?!?/br> “儻哥……”夏朝芳一把抓住他袖管,“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你別丟下我不管?!闭f著話,眼淚已撲簌簌落下來,將睫毛上的睫毛膏一并帶下來,在臉上留下一道道黑色的印子。先前在餐廳包房里恐懼占據上風,腎上腺素使她忘記哭泣,這會兒一肚子的害怕委屈齊齊涌上心頭,夏朝芳哭得稀里嘩啦,不能自抑。 衛儻默默看著她哭,待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開始抽噎著抓過面紙擤鼻涕,這才嘆息一聲,伸手摸摸她頭頂,“好了,別哭了,跟我說到底是怎么回事?” 夏朝芳鼻尖被她擤得通紅,用濃重的鼻音把事情經過向衛儻全盤托出。 整件事的起因,緣于前段時間一個新進公司又十分受異性歡迎的女同事,提出周末了,想約幾個同辦公室的女孩子一起吃飯,大家增進同事間的感情。兩個有老公孩子的女同事當時就表示要回家帶孩子,婉拒了她的邀請。夏朝芳平時文文弱弱的,心里十分羨慕新同事熱.辣外向的性格,兼之沒有男朋友,閑著也是閑著,就答應了她。兩人下班后一起吃飯,女同事帶她去本城最熱鬧繁華的商區,在最頂級的餐廳用餐。沒見過什么世面的土包子夏朝芳被燈紅酒綠的奢靡迷花了眼。女同事又教她怎么穿衣,如何打扮,帶她蒲夜店泡酒吧,不過一個月工夫,剛畢業初出茅廬的夏朝芳,就改頭換面儼然是都會職場里的菁英女郎了。只是她骨子里是老實本分的女孩子,對于上來搭訕的男性總是不能像女同事那樣游刃有余地應付。 今天女同事說要帶她一起參加一個朋友的生日聚會,她信以為真,高高興興地換上新買的小禮服,穿上高跟鞋,化一個美美的妝,興沖沖地去塔利亞參加生日聚會。沒想到進門時還好好的,稍后又來了幾個一看就風塵氣很濃的女人,場面就有些混亂起來,還有人當場吸食一些看起來就很可疑的粉末。女同事笑著問她要不要試試看,她心里畢竟還保有是非觀念和自己的堅持,忙不迭地搖頭。女同事笑起來,一旁有個男人隨即說她不給羅少爺面子,想要拉著的她的手強行逼她吸食,她一時心慌意亂,隨手抓起一把餐刀,胡亂揮舞阻止對方靠近。一片混亂中也不曉得劃傷了誰,耳朵里只有一片尖叫聲,她趁亂躲進包房的洗手間,反鎖上門打電話向他求救。 衛儻半垂著眼,掩著眼里冷銳的目光,“你乖乖上去休息,周一就去辭職,剩下的事我來處理,聽見了沒有?” 夏朝芳點頭如搗蒜,下了車一步一回頭地往公寓門廊走去,見衛儻沒有飛車離開,這才放下一點懸著的心。 衛儻等她上了樓,發動引擎緩緩將車駛離。他臉色冷凝如鐵。女孩子相約聚會蒲夜店爭風吃醋都是小事,可是夏朝芳的那個女同事竟然帶著她去參加藥.局,誘她學壞,其中還有人甚至想強迫夏朝芳吸.食.毒.品,這就不可饒恕。衛儻嘴角勾起一個冷笑,他自認不是什么任人欺負的好人,這件事沒這么容易算數。 chapter 7陳年老白干 徐惟希將電話放回基座上,起身走進廚房。她的廚房干凈整潔,同她的人一樣一絲不茍。惟希取出淘籮,自青花米甕里舀出杯晶瑩的香米,開始做晚飯。她一人獨居,并不經常開伙倉,但她喜歡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條。一杯米淘洗三遍,輕輕將之倒進電飯煲中,倒入兩碗水,開啟煮粥模式,就可以不必在一旁看著了。惟希常常會想,日.本這個民族,固然因其對歷史的種種狡辯抵賴而教人厭惡,可是卻又實實在在發明了很多令生活質量大大提升甚至飛躍的器械。譬如有著幾千年歷史的米飯加工方式,自從有了第一臺電飯煲之后,便產生了神奇的革.命.性的變化,煮婦們再不必堅守在爐灶旁一步不離,免得水溢底焦。 惟希慢條斯理地做了一碟拍黃瓜和一盤干煎帶魚,菜做完后順手將灶臺擦得一塵不染,這時粥也好了。她給自己盛了一碗香噴噴的白米粥,坐在廚房的小餐桌跟前,就著碧綠生青的拍黃瓜和金黃酥嫩的煎帶魚,不緊不慢地喝光一碗粥。 窗外已經傳來廣場舞節奏強勁的音樂聲,混合著孩童的嬉鬧與大人的呵斥,熱熱鬧鬧地充滿著煙火氣。惟希一邊側耳傾聽,一邊把碗筷都洗干凈擱在瀝水盤上。她的生活除開日常工作,余下的時間,安排得井然有序,一板一眼得令唐心發指,數度表示要把她改造成懂得享受的時代女性。惟希每每想起唐心的樣子,都會露出好笑的表情來。 惟希想,她不是不懂得享受,只是,沒辦法讓自己放縱罷。 飯后散步回來,惟希給不爭氣的弟弟惟宗打電話。 “約了后天晚八點,你到時穿得齊整點,不要老頭衫沙灘褲出來見債主?!蔽┫nD一頓,思及徐惟宗一貫的不良紀錄,輕道:“你可以不來,我自然也沒必要出頭去替你揩屁.股收拾爛攤子?!?/br> 徐惟宗在彼端一徑“是是是”地應聲,聽得出來是真被催債人的手段嚇怕了。 惟希這才撂下電話將約見的地址發給他。 洗完澡,惟希與父親通電話。 徐父笑呵呵地,“前天下午進了農莊,在農莊的魚塘釣魚,你猜爸爸釣到多大一條魚?” 惟希聽這后頭稀里嘩啦的麻將聲,不由露出一絲微笑,“塘魚?五斤?” “豈止??!我今天又釣著一條二十多斤的胖頭魚!晚飯廚房就用這條胖頭魚做了一魚三吃,拆燴魚頭又滑又嫩,一點骨頭也沒有,鮮是鮮得來!水煮魚片和涼拌魚皮也都很可口。哎呀,囡囡你要是一起來就好了!”徐父中氣十足地說。 “以后有機會的?!蔽┫B牭贸龈赣H心情不錯,轉而關心祖母,“阿娘呢?” “你阿娘在這邊認識幾個也是從我們浦江過去玩的老阿姨,吃過飯約在一起搓麻將,樂不思蜀?!?/br> 才說著,背景聲里就響起老太太嘹亮的嗓門,“糊了!清一色自摸.!” 惟希簡直能想象祖母眉飛色舞喜上眉梢的樣子,輕笑著和父親道了晚安。 隔日晚上惟希提前五分鐘抵達才開張不久的新百樂門夜.總.會。一向散漫毫無時間觀念的徐惟宗難得提前到了,正在門口緊張地搓著手來回踱步。遠遠看見惟希,三步并做兩步沖到她跟前,張口質問,“你怎么……”可是注意到她臉色微沉,識相地降“才來”兩個字默默咽了回去。 惟希打量弟弟惟宗,灰色馬球衫,深藍牛仔褲,白球鞋,看起來很干凈開朗的樣子。她點點頭,“走罷?!?/br> 新百樂門是酒樓式夜.總.會,提供餐飲服務的同時也有娛樂表演。進門繞過漢白玉浮雕二龍戲珠的影壁,里頭是寬敞高挑的大廳,有一大一小兩個舞池,大廳盡頭有一處舞臺,樂隊大抵正在熱身,演奏著慵懶而迷離的樂曲。舞池周圍呈半圓形安置著餐桌,已有不少客人前來用餐。 有身材浮凸有致的年輕女郎穿著短旗袍,露出一截白生生豐.腴圓潤的大腿,手捧裝著洋酒的托盤,自惟希身邊經過,半是有趣半是不以為然地睨一眼身穿白襯衫黑色休閑長褲的惟希,施施然走遠。 徐惟宗下意識地回頭追看女郎,又猛地想起此來的目的,趕緊垂眉斂目。 惟希見他這副裝鵪鶉的模樣,心里有千般萬般甩手不管的沖動,可是想想祖母和父親,她還是強忍下旋身走人的念頭,朝著約定好的一號貴賓室走去。不長的一段距離,惟希注意到此間裝有相當隱蔽的監.控探頭,尋常人根本不會注意到走廊吊頂上燦爛奪目的水晶燈里藏著攝像頭。惟希微微垂頭苦笑,徐惟宗知不知道他到底在和什么人打交道? 徐惟宗的債主鐘放不是一般人物,惟希一經查實徐惟宗是向鐘放開的投資公司借錢,就已經暗道一聲不好。鐘放此人,來歷很有些傳奇色彩。鐘放祖上是本埠的資本家,經營紗廠,后來的經歷和其他資本家大同小異,經歷了公私合營、十年動蕩、家破人亡……鐘放是在動蕩之后出生的,盡管鐘家得以平反,但家里的房子、土地、古董字畫,凡是值錢的東西早已被洗劫一空,最終也沒有歸還。鐘放十六歲輟學,跟人一起投機倒把,什么東西最時髦最流行就搗騰什么,從服裝鞋帽到家電音像制品,很是賺了點錢。大約因此礙了什么人的眼,被舉報之后判了一個投機倒把罪,在牢中待了五年。等他出獄,外頭已經是又一番情景,舉國上下出現一股出國熱潮,京城人愛去紐約,本埠人愛去日本,他另辟蹊徑,設法去了南美——這里頭還有兩種傳聞,一種說他傍上了女大款,做了小白臉,憑富婆的幫助出得國;另一種則認為他在牢里認識了有勢力的大流.氓,靠對方的勢力得以出國——無論他用了什么方法,十年后,從南美衣錦還鄉的鐘放不過三十一歲,卻已經是不容小覷的富商,在本埠開設金融投資公司,交游廣闊,勢力遍布黑白兩道。坊間有傳言說他看起來斯文和善,實則心狠手辣。 惟希在繪有麒麟踏青云圖案的貴賓室門前停下腳步,最后一次問蔫頭巴腦的徐惟宗,“你考慮清楚了,讓我出面解決?無論我說什么你都聽我的?” 徐惟宗這時手心已汗出如漿,惟希問什么他都忙不迭點頭,生怕她后悔。 惟希揚睫看了一眼頭頂史特勞斯水晶燈層層疊疊的水晶瓔珞,伸手,敲門。 里頭有人應聲開門,一股冷冷的氣流撲面而來。 貴賓室內冷氣十足,可是開門的女郎仍只穿著短而薄的錦緞旗袍,一張臉保持著嬌俏可人的笑容,微微躬身,“老板,您的客人到了?!?/br> 里間小酒吧旁一個剃著光頭穿黑色改良唐裝的壯漢伙著幾個簇擁在他身邊的年輕女郎轟笑起來,“老板的口味真是一天一變,日日不同!” 惟希聞言抿了抿嘴唇,而站在她身后的徐惟宗恨不能拔腿就跑。他雖然不學無術,但實在沒有接觸過真正的壞人,逃學抽煙打架已經是他做的最壞的事。眼前這光頭壯漢渾身上下都透出“我非善輩”氣息,和那些上門追債的人相比,感覺更兇殘暴戾。 惟希只當沒看到那壯漢上下打量估價般的眼神,只管自報家門:“徐惟希,徐惟宗,與鐘先生約定八點鐘見,麻煩通知一聲,我們已經到了?!?/br> 光頭佬一聽見兩人的名字,哈哈大笑起來,“原來你就是那個老女人說的‘在公.安.局工作后臺很硬的’女兒???” “哦喲,人家嚇死了!”光頭壯漢身邊的一個女郎假惺惺地拍著胸.口,嬌嗔地往他懷里鉆。 光頭見狀,濃眉一擰,“露露嚇壞了?不怕,阿哥讓她給你賠禮道歉!” 說罷將手伸到小酒吧里,抓過一瓶白酒,往吧臺上一墩,發出“哐”一聲脆響,“先把這瓶陳年老白干喝了!喝完了再說其他事體?!?/br> 惟希始終背脊挺直站在門口,淡然地看他們做戲,聽到光頭要讓她給女郎道歉,一直面無表情的惟希,倏忽一笑。 光頭從惟希進門就在暗暗觀察她的表情,只等她露出退縮或者氣憤的顏色,好向她發難,不料眼前這個打扮得清湯寡水的年輕女孩兒,卻出其不意地給了他一個過于淡然的微笑。光頭摸不清惟希的路數,本能地肌rou賁張。 惟希清淺地笑著,朝后伸手,拽過縮在一旁努力減少存在感的徐惟宗。徐惟宗拼命掙扎也沒能逃脫jiejie的鉗制,狼狽地被推到光頭跟前。 惟希無視吧臺上的白酒,擰著徐惟宗的膀臂如同抓小雞仔似的,“喏,看清楚了,他才是你們鐘老板的債務人。他母親王超英女士是怎么說的?我在公.安.局工作?后臺很硬?真是抱歉,家門不幸,我早已經被連累得失去這份工作了,實在沒有什么可讓貴老板榨取的油水。你們與其聽王女士的胡言亂語,期望能從我這里獲取什么,還不如打斷徐惟宗的腿,扔在王女士跟前,到時候別說是要錢要房,哪怕是要王女士的命,她也會雙手奉上?!?/br> 光頭壯漢看到惟希露出這一手,已是一愣,聽完她一席話,更是目瞪口呆。 這……這是親生的么? 惟希仿佛還嫌不過癮,“倘使王女士仍然不肯,貴老板大可以告上法庭,申請強制執行,畢竟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貴老板的訴求合情合理合法?!?/br> “……姐……”徐惟宗弱弱地喚了一聲,內心早已淚流滿面,當時不是這么說的啊…… 惟希連眼風都不賞一個給他,只管似笑非笑地睨著光頭,“家父與王女士早已離婚,彼此老死不相往來,王女士的事與他毫不相干。徐惟宗亦已成年,具有民事行為能力,他的事情自然由他自己做主,我這個jiejie無從置喙。貴老板要是求財,只管押著他去辦理房屋過戶手續,若不然,盡管將他往死里打好了!” “……”光頭佬和徐惟宗齊齊難以置信地望著惟希。 惟希將弟弟惟宗朝光頭佬前面一摜,“這種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廢物,打死一個少一個!” 徐惟宗從小到大哪里受過jiejie這樣的言語奚落和冷酷對待?一擰身揮手就想抽惟希。在他的印象里,jiejie惟希就是那個他童年無事可以隨便打隨便罵的出氣筒。只不過這一次,他的手在半途就被惟希干凈修長的手擒住脈門,她使個巧勁一翻一擰,高大的青年竟不由自主“嗷嗷嗷”叫著,表情痛苦地屈膝跪了下去。 徐惟宗嘴里胡亂罵罵咧咧著,可是眼角余光掃見惟希眼里的殺氣,他忽然明白,她是認真的,她真的能任由這些人打死他。 惟希緩聲重復一遍:“要么你自己賣房賣.身還債,要么你就去死!別出來帶累阿娘和爹爹!” 惟希話音方落,貴賓室角落方向便傳來緩緩的掌聲,一個男人自角落陰影里的沙發上起身,慢慢走進明光中。他身高中等,梳著改良過的莫西干頭,脖子上戴著一串明晃晃的大金鏈,穿一件充滿南美熱帶風情的印花短袖襯衫,露出一截滿是紋身的結實手臂,下頭松松垮垮地套一條米色棉麻料子的挽腳褲,趿拉著一雙夾腳拖鞋。他走進明光里的這一刻,房間里的鶯鶯燕燕都自覺地退了出去,甚至體貼地為他們帶上了半敞的門。 光頭還想說什么,男人輕輕對他一揚眉,光頭佬立刻老老實實地縮在角落里。男人這才向惟希微笑,“敝姓鐘,鐘放?!?/br> 惟希仔仔細細地看了一眼鐘放濃眉鳳目的臉,客客氣氣地朝他頜首,“鐘先生,您好!舍弟頑愚,識人不清,與幾個劣友一起借款投資,不料輸個精光,實是他沒有本事,與人無尤。他已然成年,此事我不便插手,您看是要他拿房產來抵債,亦或是他有別的途徑可以還債,你們自行商量解決罷?!?/br> “姐……”徐惟宗嚇得魂不附體,他哪里還有什么別的途徑?他要是有別的途徑,還需要她這個經年不往來的jiejie出面做什么?! 惟希瞥了汗涔涔的青年一眼,依稀仿佛能在他身上看見父親年輕時的影子,只是,又怎么樣呢?是她涼薄,她從沒喜歡過這個弟弟,他的死活,實在同她沒有一點關系,若果不是因為不想讓他的破事連累老祖母和父親,她連這一趟都懶得走。 惟希再不管貴賓包房里的一概人等,只返身拉開門,走出包房。 包房中,光頭壯漢欲言又止,徐惟宗瑟縮著只憾自己不會隱身術,鐘放望著惟希頎長挺拔如孤伶伶一支對葉蓮的背影,淡淡一哂,隨后垂眼,拿腳尖踢了踢縮在一旁的徐惟宗,“你是打算如令姐所說,賣房抵債,還是干脆把你往死里打扔到令堂面前,讓她賣房抵債?” 徐惟宗自知沒有別的辦法,這些人心狠手辣,他要是不能把錢還上,他們就真的能把自己往死里打,只好點點頭,“我賣房……” 光頭大漢一聽,哈哈笑起來,上前老鷹捉小雞般地將徐惟宗從地上拎起來,假模假樣地拍拍他身上的灰,“小阿弟早這樣識相不就好了?來來來,阿哥帶你回家去,你拿好所有需要的證件文件,我陪你賣房去?!?/br> 說完擒了軟做一團爛泥的徐惟宗從包房內的直達電梯下樓去了。 留下鐘放,琢磨了兩秒,像徐惟希這樣的女人,什么樣的男人才能受得了她呢?而后就把這個問題拋開了。鐘放還是喜歡軟綿綿嬌滴滴的女人,高興就摟過來好好疼愛一番,不高興便扔在一邊冷落著,伊們自會得使出百般手段哄他高興。太孤冷的女人,遠遠欣賞兩眼就夠了。 chapter 8鮮榨石榴汁 惟希不知道自己被鐘放琢磨了兩秒,她走出貴賓包房,兩旁經過的服務員見她既不似夜.總.會工作人員那樣打扮,又不像是前來消遣的客人的女伴,都不免遮遮掩掩地拿余光打量她,大抵是猜測她的來路。惟希不以為意,只管穩步向外,迎面而來的服務員仿佛遇見摩西的紅海,紛紛自動避讓,直到惟希迎頭碰上衛儻。 “徐小姐?!毙l儻微笑,眼光在惟希身上從頭至踵掃了一遍,見她并不像受過氣挨過欺負的樣子,遂不多言,只略一頜首。 惟??葱l儻裝束休閑隨意,但眼神警銳,不似單純來消遣的模樣,轉念之間便決定不耽誤他時間,客客氣氣地回以微笑,“衛先生?!?/br> 兩人在走廊上錯身而過,惟希自走廊上晶晶亮幾乎閃瞎眼的史特勞斯水晶燈巨大的切面吊墜折光中看見衛儻進入她才剛離開的貴賓包房,一雙好看的長眉微蹙,隨即放松。大家都是成年人,做什么事,自會估量后果,觀衛儻此人行事,想必也不會教自己落進窘境。 惟希腳步輕捷,將紛紛擾擾的紅塵拋在身后,才要繞過影壁離開新百樂門夜.總.會,身后忽然傳來一管好聽的聲音,呼喚她的名字: “惟希!” 這聲音如同落石砸在平靜的水面,濺起不大不小的水花后,泛成一片漣漪。惟希有心不理,徑直離開,這管醇厚聲音的主人卻不愿放棄,又喚了她一聲,“徐惟希!” 惟希嘆息,到底沒法當成聽不到,自顧自走開,終于還是回身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