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8節
東漢末期,群雄并起。 三國之后, 西晉短暫統一。永嘉之亂后,五胡內遷,竊踞中原,長安先后被幾個胡族政權占據。 東晉時期,氐族實力一度強盛,建制稱帝,以長安為都。 秦氏塢堡異軍突起,先下鄴城,后下長安,驅逐慕容鮮卑和氐人建立的政權,統一北方。 秦氏同樣選擇定都長安,在桂宮的基礎上重建宮室,并在城內建造坊市。長安氣象日漸恢復,都城人口逐漸增加,但因多年戰亂,北方人口銳減,這時的長安城,同兩漢時期仍有不小的差距。 秦氏入主長安,決意大力發展生產,奈何天災人禍不斷,北地谷麥連年歉收乃至絕收。 雖有南地和西域運來的糧食,想要支持幾十萬大軍的口糧,還要賑濟國內災民,實是捉襟見肘,一日比一日困難。 桓漢軍隊大舉北上,連拔數城,自身的戰斗力是一則,秦兵缺糧、軍心不穩又是一則。 如果不遇連年天災,秦國糧食充足,桓容絕不會輕易北伐。即使他想,郗愔和謝安也不會答應。 秦國缺糧,將士和百姓都吃不飽,軍心不定,人心不穩。遇大兵壓境,勝利的天平自然會漸漸傾斜。 如果秦國不缺糧,將士百姓都能豐衣足食,論個人的戰斗力,實際上高于桓漢士兵。尤其是秦國的騎兵,橫掃漠南,驅逐賊寇,實是一塊難啃的骨頭。 桓容鐵了心要打,倒也不是不可以。 但在這種情況下,雙方的傷亡必定會幾倍甚至幾十倍上升,到頭來分出勝負,卻是漢室實力大損,予外族可趁之機,重演永嘉之后的慘禍。 “天命嗎?” 立足長安城下,桓容難言是什么心情。 喜悅? 還是摻雜幾分苦澀? 為恢復華夏,南北必須統一。 為償僅有的一點私念,他同秦璟曾于帳下定約。 時至今日,事到臨頭,他又變得不確定。將心比心,換成是他,真能拋下一切? 桓容握緊佩劍,用力的咬牙,嘴里嘗到更多苦澀,隱隱夾雜著鐵銹的滋味。 “陛下,桓刺使已至帳前?!?/br> “阿兄到了?快請?!?/br> 思緒被宦者打斷,桓容打了個激靈,用力拍了下臉,逼自己拋開紛雜的念頭。 這一幕恰好被入賬的桓石秀看到。 桓刺使詫異的挑了下眉,拱手行禮之后,好奇問道:“陛下可是有煩心事?” “確有?!被溉輿]有否認,卻不打算詳敘,而是鋪開輿圖,指著圖上長安的位置,道,“阿兄,長安城高池深,易守難攻。城內將兵能征善戰,且有數萬青壯可以征召。如要強攻,死傷定然不小?!?/br> 談起攻城,桓石秀立刻嚴肅起來。 “陛下所言甚是,要下此城,需得從長計議?!?/br> 賈秉請見時,桓容和桓石秀正就攻城之策展開商議。依照桓石秀的意見,最好先發起一次強襲,摸一摸長安的底。 “臣得消息,秦有重兵駐于邊境。為防中途生變,攻城之戰需得謹慎,卻也要速戰速決?!?/br>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是困難異常。 此時的長安不比建康,卻也有幾十萬人口。單憑人命去拼,實是下策。 最好的辦法就是堅兵頓城,圍而不攻,等到城內糧食耗盡,人心不穩乃至生出混亂,漢軍趁勢進兵,城池輕易可下。 此計固然好,要擔的風險委實不小。 秦玚秦玖駐兵邊境,此前是秦兵短板,如今變成懸在漢軍頭頂的一把刀。 拖得時間長了,邊州的秦軍大舉南下,漢軍很可能腹背受敵,之前的戰果都將化為虛無,北伐之戰功虧一簣。 縱然不敗,同秦軍硬碰硬,之前擔憂的事一樣會發生。 兩軍實力大損,都需時間恢復。 被趕到漠北的高車、烏孫瞅準時機,恐將再次南下。西域胡、三韓和西南夷狄都會蠢蠢欲動。駐守地方的刺使和將領再有野心之輩,南北統一終將成為泡影,兩個漢家政權怕也會分崩離析。 這并非是危言聳聽。 歷史上,苻堅就是一個血淋淋的例子。 雖然彼此情況有很大不同,可誰能夠保證,最壞的情況一定不會發生? 桓容的顧慮不是沒有道理,桓石秀一時陷入沉默。 賈秉沉吟片刻,臉上不見憂色,而是微微一笑,道:“陛下莫非忘了,石刺使的兄弟正在長安?!?/br> 聽聞此言,桓容不禁一愣。 “秉之是說石勉?”據他所知,石勉正在并州,并未至長安。 冀州刺使之所以開城投降,除了青、并兩州刺使合兵包圍,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石勉帶去桓容賜給的印章,當面進行游說。 “非是石勉?!辟Z秉搖搖頭,“是石勵?!?/br> 石勉是石劭的庶弟,隨他一同逃至南地。其本名石勖,后為行走北地方便,避免被人猜疑,化名為石勉。 賈秉口中的石勵是兩人的族兄,當年一起北逃,不想在途中分散。石劭、石勉隨流民逃至鹽瀆,石勵則帶著家人流落到魏興。 只能說,是金子到哪里都能發光。 論起生財之能,石勵不比石劭,卻也是人中翹楚。 在桓容登基之前,石勵就聚集起一批小商人,行走在兩國邊界。 這些人多為流民出身,從北至南,九死一生,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遇上盜匪,絕沒有交錢免災的念頭,百分百的抄起刀子就上,有幾次甚至將賊寇殺盡,一舉端了賊窩。 憑著一股不要命的狠勁,石勵的商隊漸漸打出了名聲,成為一支規模不大,卻少有賊寇敢惹的“匪商”。 早在咸安年間,石氏兄弟就有了聯絡。 桓容登基之后,雙方的走動更加頻繁。石勉幾次北上,能順利打開局面,和石勵的幫忙脫不開關系。 賈科前往西域,石勉在并州脫不開身,石勵主動潛入長安,以為桓漢內應。 因他同桓漢朝廷素無瓜葛,又是以化名行走南北,還有北地官員簽下的戶籍文書,帶著藥材入長安時,根本沒有引起任何懷疑。 “陛下,石郎君同秦長史錢方交好。此前傳回消息,長安朝堂空虛,西河舊部多生疑心,新投的豪強在夏侯氏叛亂中十去七八?!?/br> 賈秉說話時,留心桓容的神情變化,聲音略微加重。 “錢氏乃是外戚,其種種舉動,顯然有棄城北逃之意。城內人心浮動,怕比之前預料更為嚴重?!?/br> “如能加以利用,必為我軍破城的助力?!?/br> 桓容鎖緊眉心,沉吟良久,開口道:“依秉之之意,當如何施為?” “回陛下,臣以為,可采納桓刺使之意,先發兵攻城,探一探城中兵力。并設法給石郎君送信,散播流言,行游說之計?!?/br> “此外,待涼州刺使率兵抵達,可不參與攻城,先往北拿下雍州,防備秦軍南下?!?/br> 賈秉先逐項分析,再針對性的提出建議。 君臣說話時,郗超在帳外請見。 被召入帳,向桓容提出攻城之策,竟與賈秉不謀而合。見到桓容古怪的表請,知曉事情緣由,郗超賈秉對視一眼,頓生“知音”之感。 計策初定,桓容當即升帳,召隨行文武,共議點兵出戰之事。 議事結束之后,有領角鸮飛入大營,徑直闖進大帳,落在桓容身前。 領角鸮之后,另有一只鵓鴿,同李夫人養的幾只相比,個頭略小,羽色更深。鴿腿上纏著一條絹繩,尋常不容易發現。 恰好賈秉留在帳內,認出這只鵓鴿,當即取出身上的香球,果然見鵓鴿咕咕兩聲,振翅向他飛來。 “陛下,應是石郎君的書信?!?/br> 兩只鳥先后落下,不用桓容招呼,尋上帳篷一角的藤柜,一頭鉆了進去,合力拉出一只布袋。 “真成精了?!?/br> 桓容嘟囔一聲,用獨特的方法將絹繩展開,鋪在桌上,竟是一張巴掌大、長方形的絹布。上面寫著蠅頭小字,需仔細觀瞧,才能辨認清楚。 看過之后,桓容將絹布遞給賈秉。 瀏覽過信中內容,賈秉笑道:“陛下,天助我朝?!?/br> 太元九年,六月,壬戌 長安城下鼓角齊鳴。 吶喊聲中,漢軍傾巢而出,猛攻長安四門。 武車上架起拋石器,巨石斷木呼嘯著飛向城頭。 士卒扛著云梯,悍不畏死沖到城下,待一端勾上城墻,迅速攀援而上。 城內守軍不甘示弱,箭矢如雨,沸水滾油一同潑下。另有巨石從城墻后呼嘯而出,眨眼落到武車附近,有的落到武車上,砸起大片木屑。 攻城錘推到城門前,士卒腰纏粗繩,口中大吼著,拉動削尖的巨木砸向城門。 漢軍的進攻極其猛烈,一波接著一波,仿佛不知疲累;秦軍的防守同樣嚴密,至今未讓一名漢軍登上城頭。 兩支軍隊勢均力敵。 同樣的勇猛、強悍,誓死不退半步。 從清晨到傍晚,長安四門仍穩如磐石。漢軍也不是沒有收獲,進攻東城門的將士一度登上城頭,只是未能立久,又被秦軍拼死趕了下來。 酉時中,漢軍鳴金收兵。 和攻城時不同,漢軍行動有序,彼此互相掩護,不見半點慌亂,并未給秦軍偷襲的機會。 回到大營,桓容再次升帳,諸文武商議到深夜,見到清點后的戰損,無不緊皺眉心。 相比幾十萬大軍,千余人不算多。 然而,這讓眾人看到秦軍的實力,也徹底收起輕敵之心,再不敢因之前的戰果飄飄然。 此后幾日,漢軍只圍不攻,派出大股騎兵,陸續截斷了長安的商道。 秦軍出擊數次,殺退幾股騎兵。 奈何漢軍超過三十萬,這樣的戰果起不了多大作用。到最后,長安徹底同外界斷絕聯系,城內的大軍和百姓,都只能依靠之前的存糧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