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7節
拒馬和鐵蒺藜之后,是三排如槍的柵欄。 對于這種防御,胡騎已有了經驗,再次命羊奴上前,冒死開出一條道路,供大軍通過。 第一排柵欄移開,空中飛來的不再是碎石斷木,而是鋪天蓋地的箭雨。死傷的不僅是羊奴,更有射程內的騎兵。 第二排柵欄之后,箭矢更加密集。不斷有哀嚎聲響起,死者并不多,傷者卻達數百。 “繼續!” 烏孫昆彌和六部首領多少發現事情不對,秦軍的準備未免過于充分,像是在等著自己發起進攻。然而,事到如今,沒有退路可走。唯有硬著頭皮繼續進攻,直到沖破秦軍的防御為止。 終于,第三排柵欄被搬開,烏孫和高車騎兵全部紅了雙眼,呼嘯著撲向秦軍。 開戰至今,雙方終于短兵相接。 騎兵的刀鋒就在眼前,跳蕩兵夷然不懼,列陣上前,彼此互相配合,壓低身形,揮刀砍向馬腿。 戰馬哀鳴著撲倒,騎兵滾落。 事情發生得太快,身后的騎兵來不反應,眨眼被一同帶倒。 蓄勢已久的步卒沖上前,揮刀砍斷敵兵的頭顱。 頭顱剛剛滾露,步卒剛要回身,就覺得肩頭劇痛。原來,已有敵兵沖到近前,一刀砍斷他的左臂。 沙場鏖戰,從沒有什么仁慈。 心慈手軟,下不去手,害得不只是自己,更有同袍的性命。 跳蕩兵悍不畏死,有人戰死,立刻有同袍補上缺口,列陣阻截敵軍。 喊殺聲交織在一起,雙方的尸體交疊在一處,血流成河,染紅大地。 有的將士尚未咽氣,拿不起長刀,干脆以牙齒為武器,狠狠咬住敵人的喉嚨,直至氣絕猶不松口。 秦兵悍勇,不惜以命換命。 然而,兵力懸殊的劣勢仍開始慢慢顯現。 第一名高車騎兵沖破戰陣,很快是第二個、第三個……越來越多的敵軍沖破跳蕩兵的防線,揮舞著長刀,嚎叫著沖向大纛所在。 情況變得危急,秦璟卻始終沒有下令。 直到近三分之一的騎兵沖開戰陣,秦璟舉起左臂,鼓聲頓時一變。武車從兩側襲來,將沖鋒的敵軍攔腰斬斷,迅速合攏包圍,阻斷前后接應的可能。 從上空俯瞰,此刻的戰場上,高車和烏孫大軍赫然被分成三段。 一段被攔在戰陣之后,一段正處于戰陣之中,最后一段,則在武車之后,大纛之前。 “擊鼓,騎兵進攻?!?/br> 秦璟抄起長槍,策馬沖向敵軍。秦玦緊隨其后。 埋伏兩翼的夏侯巖和染虎得令,分別從側翼發動襲擊,猛撲向落入陷阱的高車和烏孫大軍。 戰場上出現一個奇怪的景象,占據優勢兵力的高車和烏孫大軍,被兵力不足己方一半的秦軍分割包圍,漸漸現出頹勢。 距戰場不到五里,另有兩支大軍接到訊號,由秦玖和秦玚率領,正奔襲而來。 途中,秦玚分出一股騎兵,由向導帶路,前往火燒敵軍大營。 “燒掉輜重,阻住退路,看你們還往哪里跑!” 原來,秦璟的目的不是全部聯軍,從一開始就直指烏孫。比起松散的高車部落,占據西部草原、扼東西道路要沖的烏孫才是心頭大患。 三面包圍,唯獨放開北面,并非兵力不足,而是為漠北埋下導火索。 此戰之后,烏孫不可能再回之前的游牧地,必然被趕去漠北。 相比漠南草原,漠北條件惡劣,又遇災害連連,養活高車諸部都是勉強。再加上烏孫,無異是雪上加霜,早晚要出亂子。 為爭奪生存資源,雙方必將摩擦不斷,甚至大舉開戰。 想避開戰事,東邊不能去,唯有向西走。但西邊不是說去就能去,那里盤踞著之前西遷的慕容鮮卑、氐部和柔然。 朔方城外戰火燃起,數日不會熄滅。 秦玚秦玖先后趕到,同秦璟秦玦互相配合,在高車和烏孫大軍中并肩沖殺。 四匹戰馬,四桿銀槍,四尊殺神。 漠南大地終將被鮮血染紅,成為幾萬胡騎埋骨所在。 遠離城池的一處土丘上,賈科站在車轅前,高舉千里鏡,眺望城下戰場。 千里境為幽州工坊制造,數量并不多,成品多用于海船,藏于桓祎等人手中。船工都得嚴令,絕不可將消息外傳。 他手中這只,是北上之前,桓容特地讓人送來。 初次體驗,賈科吃驚不小??催^桓容的書信,思量此物的用途,不禁心如擂鼓,腦袋嗡嗡作響。 “秦軍的戰法和之前略有不同。武車的用法類于我朝?!辟Z科放下千里鏡,執筆寫下一封短信,綁到鵓鴿身上。 這樣的變化需得稟于官家,盡早做出防備。 鵓鴿咕咕叫了兩聲,帶著書信振翅南飛。 賈科又在原地停留片刻,心知此戰勝負已定,僅在于時間長短。 “走吧,去西????!?/br> 送糧之事有他人接手,他的任務已經完成,不宜在朔方久留。省得秦帝打完仗,想起他這顆扎在長安數年的釘子。 即使秦帝想不起來,他身邊的人也不會輕易揭過。礙于“盟約”不好在明面上動手,暗地里的手段絕不會少。 對賈科來說,無需太過擔憂性命,行動卻會受到影響。 與其留在朔方城,不如盡早離開。 趁著秦玚帶兵出征,他該去西海一趟,聯絡當地商隊,為今后接手西域的生意做準備。 離開長安時,賈科以為要回建康。哪里想到,兜兜轉轉,卻離建康越來越遠。換成旁人,或許會心生悵然,畢竟離家太久,常年在外,總會生出思念。 賈科卻不然。 他的性子像極了賈秉,雖不至于三天兩頭想著放火,偶爾也會放上一把,搞點動靜出來。 比起出仕建康,他更樂于游走各地,四處搜集情報,為天子出力。 朔方戰火點燃,賈科遠走西海。 建康城中,一輛輛刻有桓氏標記的車駕陸續抵達。 依照圣意,馬車沒有去青溪里,而是直往臺城。 三輛馬車碰到一起,前后腳停在宮門前。 隨行的部曲躍下車轅,車門從內推開,現出兩張俊秀的少年臉龐,還有一個七八歲左右的童子。正是奉桓容之命入京,代父入朝賀新歲的桓胤、桓振和桓稚玉。 第三百一十四章 熱鬧 仲冬時節,北地難得未降雪災, 卻有兵禍連連, 邊界始終難得安穩。平州和并州出現大批流民, 年景依舊不好。 南地糧食豐產,偏偏遭遇雨水。 自初冬以來, 雨水淅淅瀝瀝下個不停,難得有晴日。時而夾雜冰雹,小的不過米粒, 大者足比鵝卵。 數日前一場冰雹, 建康城外的一處里中, 有數間老舊的民居被砸穿屋頂,不下十余人受傷。好在救援及時, 傷者都得診治包扎, 未出人命。 朝廷下令賑災, 災民皆被妥善安置, 很快有災糧和厚衣送至。并按照天子登基后定下的規矩,在城門前架鍋煮粥, 分發蒸餅, 受災的百姓皆可來領, 并不區分漢胡。 有衣食不濟、行動不便者, 鄰里左右亦會相幫。 職吏和散吏走訪里中清查, 最后統計處,除體弱年高或是久病在床,入冬以來, 少有凍死餓死的情況出現。 在亂世之中,這簡直稱得上是奇跡。 看過官員奏報,桓容并未松口氣。 他十分清楚,之所以能有這個結果,全仗都城之故。且有士族高門配合,賑災之事才會如此順利。 換做其他州郡,情況未必樂觀。 南地連續三年豐產,國庫豐盈,不代表百姓全都能衣食無憂。 想要恢復華夏盛世,豈是能一蹴而就。他要走的路還很長,勢必要一點一滴不斷積累,量變才能促成質變。 放下奏疏,桓容嘆息一聲,指節輕輕敲著額角。 他十分清楚,時至今日,即便情況已經開始向好的方向轉變,自己定下的目標仍十分理想化,徹底實現的可能性委實不大。 但他必須盡力而為。 起初向高處攀登,多為保住自己和親娘的性命。建制稱帝,身在其位,生命不再時時刻刻受到威脅,目標自然而然發生轉變。 在其位謀其政。 皇帝這個職業,說好做很好做,說難做也的確難做。 渾渾噩噩是一生,酒池rou林是一生,兢兢業業、熬油費火同樣是一生。 桓容自認是個俗人,未必有多么高尚的情cao。也不認為穿越一回,就能超水平發揮,堪比千古明君。但盡己所能,開疆拓土,為萬民謀福祉,讓百姓豐衣足食、安居樂業,是他早已定下的目標。 “任重而道遠啊?!?/br> 看過各地送來的奏疏,桓容又拿起寧州飛送的書信。 信是袁峰親筆,詳細記載了從建康南下,一路上的所見所聞。著重寫出各地的風土人情,言辭頗有幾分幽默。 以袁峰予人的印象,實在很難相信,平日里注重規矩,一板一眼,走路都能用尺子量的少年,會寫出這樣活潑的文字。 隨書信送來的,還有四枚發釵。 不是金玉,也未鑲嵌彩寶,皆是以香木雕刻,選料精細,透著一股特殊的清香。工匠的手藝十分精湛,釵頭的花鳥栩栩如生。細觀花紋,卻不像漢家的手藝,更類西南夷族。 看到附在盒中的短信,桓容不禁搖頭失笑。 “平蠔?!?/br> “仆在?!甭牷溉菡賳?,守在門前的宦者離開走進內殿,恭敬聽命。 “這三只木盒送去長樂宮,交給太后,說是阿峰從南邊送回的孝心。這個著人送去殷尚書府上,傳朕之言,是阿峰的心意,看在朕的面子上,請殷尚書暫且破例一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