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1節
這異樣的天象究竟代表什么? 桂宮中,叛軍和殿前衛陷入鏖戰。 秦策重病,實在難以起身,更不能輕易移動。劉皇后和劉淑妃守在光明殿,聽到殿外的喊殺聲,姊妹倆沒有半點驚慌,依舊表情淡然,為秦策奉上湯藥。 殿內的宦者宮婢臉色煞白,唯有大長秋和少數婢仆一如尋常。 似乎習慣了這種殺戮,見到噴在殿門前的血跡,大長秋僅是眉頭微皺,掃過兩眼就罷。 遇上情況緊急,有叛軍突破殿前衛的防守,大長秋請示過劉皇后,親自帶人支援,很快將叛軍打了回去。 幾次三番,戰斗持續到深夜,宮中亮起火把,殿前衛和叛軍的尸身鋪滿御道。 血跡沿著石階流淌,整條石路都被染紅。 “陛下,可要歇歇?”劉皇后將漆碗交給劉淑妃,展開絹帕,拭去秦策嘴邊的藥漬。 “不用?!鼻夭邠u搖頭,靠在榻邊,透過雕窗,看著殿外跳躍的火光,沙啞道,“什么時辰了?” “已將丑時?!?/br> “這個時候了?”耳聞不間斷的喊殺聲和刀戈相擊的鈍響,秦策沒有半分緊張,靜候片刻,開口道,“難為伯舉費了這么大的力氣,就差最后一步,卻是遲遲不能如愿?!?/br> 劉皇后和劉淑妃都沒說話。 “九華殿和蘭林殿……” “陛下還惦記著美人?”劉淑妃笑著挑眉。 “惦記?”秦策靠向錦被,搖頭道,“凡送女入宮的幾家,九成都會從賊,留下她們總是禍患?!?/br> “陛下的意思是?” “光明殿后有條密道,讓人帶著火油過去,都處理了吧?!?/br> “遵陛下旨意?!?/br> 劉淑妃下去安排,馮氏和趙氏換上利落的短袍,帶著數名忠仆,沿密道前往兩殿。 早年間,塢堡外群敵環伺,兩人面對的險境不知凡幾,手上都曾有過人命。知曉秦策安排,兩人并未多言半句,分別帶上易燃的火油,邁步走進密道。 又過了半個時辰,殿外的喊殺聲漸小,秦策和劉氏姐妹心中清楚,單憑幾百殿前衛和宦者,或許能擋住一時,終究不可能擋住一世。 夏侯鵬正將得意,陡見宮中火起,知曉是蘭林殿和九華殿,不禁勃然大怒。 “可要救火?” “自是要救!” 派出部分士兵前往救火,夏侯鵬邁步走進光明殿。 大長秋和幾名宦者的尸體倒在殿前,早已氣絕多時。 望向前殿的龍椅,夏侯鵬眼底一陣火熱。思及接下來要辦的事,不得不將目光從龍椅處撕開,命夏侯碩帶上張禹,一并前往內殿。 剛剛走進殿門,就聞到一陣苦澀的藥味。 夏侯鵬眉心一皺,看向靠在榻上的秦策。對方明明已是病入膏肓,不知為何,仍讓他從心底里忌憚。 “伯舉,”秦策緩緩開口,聲音沙啞,卻無半分懼意,反而讓站在殿中的夏侯父子感到不安,“朕自問待夏侯氏不薄,你行此事,究竟是為何?” 夏侯鵬干笑一聲,抬眼看向秦策,嗓子里像堵住石塊。明明想好應對之語,此時此刻,出口卻異常艱難。 最終,是夏侯碩代父開口,大聲道:“陛下,您的確待夏侯氏不薄,但那都是陳年舊事。自您入主長安,行事早不同往年,昏君之相盡現,使得民不聊生,國勢難起!” “家君不忍見百姓受難,不忍見漢室大好基業就此頹敗,方才起兵?!?/br> “此乃順應天命,是為替天行道!”夏侯碩越說越有底氣,仿佛事情真是如此。 “好,好一個替天行道!” 秦策哈哈大笑,止都止不住,仿佛聽到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 夏侯鵬臉色漲紅,舉臂攔住夏侯碩,不讓他繼續向下說。 “陛下,如你愿意下詔,廣告天下,四殿下暗通桓漢,并與胡人勾結,多年征戰不過是幌子,并邀天下英雄共討,我自不會殺你,還可容你多坐幾天皇位?!?/br> 聞聽此言,秦策的臉頓時沉了下來。 “你欲讓我子背負惡名,自相殘殺?!”秦策大怒。 “陛下,四殿下同桓漢天子私交甚密,此乃不爭的事實。其率兵橫掃漠南,胡賊聞風即退,一個兩個尚罷,草原大部亦望風而逃,始終不敢接戰,臣早就覺得奇怪。 如賊寇這般容易掃清,中原豈會戰亂百余年?!?/br> 夏侯鵬一字一句道:“陛下以為,天下人都會相信四殿下當真是勇武過人,令賊寇聞風喪膽?” “荒謬!”秦策厲聲痛斥,“夏侯鵬,如你起兵奪位,朕尚敬你有幾分擔當。行此卑鄙之事,當是不為人子! 夏侯氏隨秦氏掃北,多年來英雄輩出,如今出你此等逆賊,爾先祖在天有靈,必當羞于留此血脈!” 夏侯鵬惱羞成怒,長刀出鞘:“秦策!我今好言相勸,你如不答應,可知是何下場?!” 秦策再次哈哈大笑。 “我秦伯勉征戰半生,豈會懼你這區區逆賊?” “好,當真是好!”夏侯鵬大聲道,“來人,請皇后和淑妃往殿前祭旗!” 有甲士奉命入殿,奉夏侯鵬的命令,就要帶走劉皇后和劉淑妃。 “夏侯鵬,你敢?!” 秦策暴怒,劉皇后和劉淑妃面無懼色,反而冷冷一笑,道:“夏侯鵬,你莫非忘了,呂婆樓一家是什么下場?如果忘了,可以想想于氏和楊氏?!?/br> 呂婆樓攻打秦氏塢堡,殺陪媵張氏及秦璟庶兄,縱過多年,秦璟始終不忘大仇,終將呂氏血脈徹底絕滅。 于氏、楊氏謀害劉皇后,觸到秦璟逆鱗,全家盡被誅殺。 劉皇后在提醒夏侯鵬,如果敢輕舉妄動,待秦璟率兵前來,夏侯氏必當不存。 夏侯鵬陰沉的看向劉皇后,左右衡量,終于一甩手,下令士卒退下。 當日,帝后被軟禁光明殿,身邊忠仆盡數被誅。 夏侯鵬逼司徒張禹矯詔,落天子印璽,指秦璟暗通桓漢,私結胡部,下令秦玒秦玦等出兵剿滅。而他搖身一變,成為心懷家國,不惜背負惡名起兵勸諫的忠臣。 詔書廣告天下,桓容很快得知消息。 確定內容不是虛構,腦子里只剩下一個念頭:夏侯鵬腦袋被驢踢了嗎? 第二百九十六章 兵圍長安一 太元七年,元月 適逢新歲, 建康城內爆竹聲聲, 人頭攢動。 坊市人日后即開, 商家門前的桃符彩燈尤其惹眼。大量的行人穿梭在街巷中,接踵摩肩, 舉袖成云,笑語喧鬧聲不斷。 食鋪和茶肆的生意尤其好。 賣包子、蒸餅和熏rou的鋪子前總能排起長隊。許多人來得晚些,排到自己跟前, 包子熏rou都已經售完。 “今天市罄, 勞您明日趕早?!?/br> 伙計笑著向眾人解釋, 吳地官話中夾雜著北地口音,開頭結尾時常伴著幾句吉祥話, 格外的喜氣。 見眾人散去, 店主利落的收起蒸籠, 擦一把頭頸上的熱汗。 誰能想到, 元月里的生意竟比平常更好。包子多蒸出十幾籠,照樣眨眼就賣完, 不到午后就得收拾起生意。 “這幾日生意忙, 你也是辛苦?!币娀镉嬅锩ν? 頭上的汗都來不及擦, 店主笑道, “今日你無需顧店,去前街走走吧。前些時候聽你家人說,你的親事定下, 三月成禮,該備的總要備好。旁的不提,如今的建康小娘子,誰沒有一支幽州銀樓的簪釵?” 伙計鬧了個大紅臉,呵呵傻笑幾聲,全沒了平時的機靈。 “我若是不在,掌柜如何能忙得過來?還是備好明天的谷面要緊?!?/br> “哪里差這一時半刻?!钡曛鞣畔抡艋\,數了數,確定數目無誤,對伙計道,“大郎會來店里幫忙。已是知事的年紀,總要學起來?!?/br> “大郎君?”伙計詫異,“大郎君不是入了學院?” “那又如何?技多不壓身?!钡曛鲾[擺手,示意伙計莫要磨蹭,“元月里生意好,食鋪都是這般,何況銀樓。你若是再磨蹭,怕是想買都買不到?!?/br> 伙計連聲謝過店主,先忙完手頭的事,取出錢袋看了看,一溜煙的跑去后街。想必是身上的錢不夠,急著家中去取。 食譜僅是坊市內的一個縮影,而坊市的繁榮,最能代表建康的變化和發展。 從人日到晦日,城內始終熱熱鬧鬧。期間有四十多支朝貢的隊伍抵達,向桓漢天子敬獻賀禮。 每有入貢的隊伍進城,都會引起一場喧鬧。 西域的隊伍趕著駱駝,夷狄的隊伍驅使大象。 穿著各色服飾的使者們抬著箱籠,托著銀盤。有胡姬、夷女坐在駱駝和象背上,隨著隊伍經過,濃郁的香氣飄散,帶著異域的神秘風情。 有赤腳的樂手行在隊伍中,奏響樣式古怪的樂器。 樂聲中,數名胡姬躍下駱駝,腰肢柔軟,在隊伍前翩翩起舞,引來人群中陣陣喝彩。 入貢的隊伍集中抵達,數量比去歲增多一倍。 郗超實在忙不過來,正休假的王獻之被抓了壯丁。 王獻之忙著培養父子親情,哪有心思應付這些,干脆向桓容舉薦王彪之的兩個兒子,當真是舉賢不避親。 接到任命,王越之和王臨之有點懵。 自王彪之告老,兄弟倆一直守在親爹榻前,每日里侍奉湯藥,敬聽教導。為了親爹,已向朝堂告假兩月。 萬萬沒想到,假期剛過一半,任命的旨意突然送到。 這就是所謂的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王彪之經過休養,病情開始穩定。加上有扈謙奉旨過府,每日里暢談養生之道,精神也漸漸恢復。 見兩個兒子整日守在府里,職責在身還想推辭,當即怒道:“身為臣子,豈能不為君解憂!” 王越之和王臨之了解親爹的脾氣,生怕他氣出個好歹,病情又出現反復,當下不敢多言,老實的銷假上班。 自此之后,兄弟倆每天忙里忙外,和郗超一起忙得腳打后腦勺,累得眼前發黑。 遇見無事一身閑,領著兒子出游的王獻之,兩人都是氣不打一處來。非是顧忌瑯琊王氏的名聲,不想給侄子留下心理陰影,八成會當街上演“孔懷相殺”的戲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