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8節
既然來到建康,天子有意重用,就不能混混沌沌過日子,必要想方設法扎下根來。 唐公洛不在乎世人如何看他,也不在乎史書上會將他寫成貳臣叛將,只一心一意要報桓容大恩。更教導子侄,唐氏能夠保全,全仗桓容出手相助,此恩不保枉為丈夫! “遇此英主,自當為其刀鋒,披堅執銳,征戰沙場!” 翌日,唐夫人攜兒媳和侄媳入臺城,往長樂宮拜見太后。 入宮之前,唐夫人早有準備。同南康公主當面,猝不及防,仍不免有些恍惚。 眼前的桓漢太后,讓她想起了長安的劉皇后。 論相貌,兩人沒有半分相似。然就氣質而言,卻有七八成相類。 再看陪坐在屏風前,巧笑倩兮的李夫人,縱然身為女子,也不免心生憐意。如此佳人,才當得上百媚之姿,堪謂傾國傾城。 因唐公洛身無官職,唐氏又未歸入南地士族行列,唐夫人和幾個媳婦的身份幾比庶人。 由宦者引入內殿之后,幾人未敢走近,直接伏身在地,行稽首禮。 南康公主安坐上首,受下這份大禮,旋即請唐夫人起身,命宮婢送上茶湯糕點,笑著同對方敘話。 “聽聞唐公長孫聰慧伶俐,武藝不凡,舞勺之年即能開一石弓?!蹦峡倒鞯?。 “太后殿下過譽?!碧品蛉酥t辭道,“不過是讀過幾卷經義,類其祖父,有些力氣罷了?!?/br> 南康公主笑了,“夫人實在過謙?!?/br> 唐夫人打起精神應對,心中開始估算,南康公主提起唐氏長孫,究竟是何用意。 南康公主沒有賣關子,很快話入正題。 “官家尚未立后,膝下并無皇子。兩個幼弟一直養在宮中,剛過外傅之年,待元服后就要搬入青溪里?!?/br> 唐夫人沒接話,等著南康公主繼續向下說。 “這兩個孩子都是拘不住的性子,一心想著隨兄長出海。知曉元服前皆不可行,就鬧著往學院讀書,不肯日日拘在宮中。說起來,我也是頭疼?!?/br> “殿下有大志向?!?/br> 南康公主擺擺手,笑道:“屬猴的,坐不住罷了?!?/br>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輕笑,殿中氣氛更顯得輕松。 “讓這兩個坐不住的去學院,不曉得要闖出多少禍來?!蹦峡倒鲊@息一聲,道,“日前聽官家提起唐公長孫,知其年少有為,性子沉穩,也是上學院的年紀。我就想著,可否讓幾個孩子做個伴?” 話到這里,意思已經十分清楚。 對唐家來說,這無疑是件好事。只要把握好分寸,必能成為起身的助力。 “謝太后恩典!” “哪里就提到這個?!蹦峡倒餍χ鴵u頭,“夫人可先歸家,將此事詳細告知唐公。凡唐氏子侄,年齡合適皆可入學?!?/br> “諾!” 唐夫人帶著一肚子心事而來,又懷揣著滿腹心事而去。 回到家中,將事情告知唐公洛,后者思量許久,召來幾個孫輩,仔細叮囑一番,拍板道:“都去學院!” 幾個小少年雙眼圓睜,不明白大父為何突然做出這個決定。偷眼看向親爹,發現親爹也是滿頭霧水,不明究里。 想不出緣由,只能聽從大父之言,老老實實的跟著家人往學院報名,等著參加考試。 待小少年們離開,唐公洛掃視幾個兒子和侄子,語重心長道:“唐氏在建康沒有根基,是否能重立門楣,全看后輩是否出息。爾等需要牢記,唐氏不是士族,亦非外戚,我等侍奉的唯有官家!” 簡言之,從今天開始,唐氏將獨立于士族之外,成為建康朝廷中的另一股勢力。 如今尚且渺小,但有天子為后盾,早晚會壯大起來。 對于桓容的意圖,唐公洛能猜出兩三分,卻不可能完全猜透。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按照桓容的意思行事,肝腦涂地在所不惜。 太元六年,十一月 天子下旨,封唐公洛尚書右丞,兼忠武將軍。其子侄俱授給官職,或留在朝中,或往邊州駐扎。 尚書右丞為正四品下階,品位不及刺使。唐公洛沒有半分不滿,叩謝天子隆恩,叮囑奔赴邊州的子侄,“務必要兢兢業業,不可有半點馬虎,方不負陛下重用?!?/br> 同月,唐氏長孫唐敏及從弟入建康學院,與桓偉桓玄一同學習。 幾名小少年見面,言語間頗為投契,很有一見如故之感。 好東西要和好朋友分享。 只要有機會,桓偉桓玄就要講海上趣事。雖未親眼得見,卻能講得栩栩如生,仿佛畫面就在眼前。 唐敏等人聽得如癡如醉,很是神往。一段時間之后,紛紛被拐帶得“不務正業”,向往著隨船出海。 知道這種情況,唐公洛沒說什么,只是讓孫子自己想好,唐氏兒郎說一不二,立下誓言不可更改。今日說要出海,明天就改變主意,凡事三分鐘熱度,落得個一事無成,必定家法伺候,打死不論。 桓容有些不好意思。 本想著同唐氏兄弟接觸,能讓兩個弟弟改改性子。哪里想到,桓偉桓玄半點未改,反而把唐公洛的幾個孫子一同帶歪。 這且不算,連學院里的士族子弟都受到影響。 每逢上朝,面對滿殿文武控訴的眼神,桓容實在是壓力山大。 可壓力再大又能怎么樣? “闖禍”的是自己的兄弟,沒得辯駁,只能當做看不見,繼續受著。 眼光扎人不假,臉皮足夠,扎著扎著也就習慣了。 太元六年,十二月 郗愔的書信送到京口。 讀過信中內容,郗融終于不再猶豫,放棄求穩的打算,調兵遣將,配合幽州刺使荀宥,在邊州拉開架勢,準備搶人搶地同北邊扯皮。 秦玦很快發現不對,迅速命人在邊界設下重防。 起初有一定效果,奈何時入隆冬,百姓的存糧越來越少,饑民越來越多。有出身當地的低級軍官和士卒,不忍見族人和鄉人受苦,竟冒著殺頭的風險,主動放開道路,容許饑民南遷。 情況愈演愈烈,有兩座靠近邊界的村落,竟在里長和散吏的帶領下,全村投向桓漢。 這兩個村子靠近淮南郡,東晉初立,曾歸南地政權管轄。后被鮮卑搶走,一直未能奪回。至秦策入主長安,自然歸入秦國版圖。 遇北地災禍連年,村人實在支持不住,夏秋尚能以野菜野物果腹,冬日實在難熬。壯起膽子入山,野物尚未獵到,人怕已落入狼腹。 縱然有秦璟送來的災糧,依舊不能解決全部問題。 更何況,長安下旨,為留得春種,至明年三月,不許各地再開倉,百姓的日子更加難過。 見到對面的百姓衣食豐足,自己只能混個水飽,眾人湊到一起,商議之后,狠狠一咬牙,投向桓漢! 等到秦兵發現情況,村落早已是空空如也。 荀宥得人回報,當機立斷,集合兩千兵力,由熟悉當地的村人帶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下了第一塊地盤。 得知情況,秦玦沒有遲疑,立即點兵出戰,意圖搶回失地,更有意進攻淮南。 斥候上報秦軍進兵的方向,荀宥不得不承認,秦氏兄弟皆為難得的將帥之才,想要順利實現計劃,必須加倍謹慎。 戰火在邊境點燃,彼此互相試探,既展示出不讓寸土的決心,也在排兵布陣時加以克制,避免戰局進一步擴大。 究其根本,雙方都沒做好決戰的準備,這時擴大戰局,只能是兩敗俱傷。 邊州燒起戰火,火勢沒有燎原,卻也沒有熄滅的跡象。 建康和長安先后得到消息。 對桓容來說,一切都在計劃之中,中途出現波折,也在可控的范圍之內。 秦策早有預料,事先有所提防。只是沒有想到,桓漢會這么快動手。 朝會之上,面對文武群臣的目光,秦策正準備發下詔令,突然眼前一黑,沒有半點征兆,當場跌落龍椅。 “陛下!” 光明殿中一片混亂。 事情傳到后宮,劉皇后放下漆盞,和劉淑妃對視一眼,眼神中傳遞著同樣的情緒。 該來的終歸是來了。 第二百九十四章 野心 病來如山倒。 秦策這一病,更是非同小可。 自在光明殿暈倒, 秦策再未能蘇醒, 連續三日未升朝會。醫者陸續奉召入宮, 只進不出,至今未有一人離開。 劉皇后和劉淑妃守在內殿, 翻看醫者記錄下的脈案,詳細詢問秦策病況。 醫者面帶難色,又不敢加以隱瞞, 只得硬起頭皮道:“官家年過耳順, 精力本就不比從前。國政cao勞, 未能養生,且用了些助興之物……” 醫者說得十分隱晦, 神情間頗有閃躲。 不是他心懷他意, 故意賣關子, 實在是秦策的情況特殊。 直白點說, 就是秦策白天處理國政,晚上就找美人尋歡, 六十多歲的人了, 本該養生修身, 偏偏反其道而行。不禁美色不說, 更用起助興藥物, 精力愈發不濟,身體差點被掏空。 幸虧秦策武將出身,身體的底子強, 方才能撐到今日。換成別人,體質稍微差一點,恐怕早已是一命嗚呼,壓根等不到醫者救命。 醫者說完,沒有半點輕松之感,只覺得頭皮發緊,背后冷汗直冒,壓根不敢看劉皇后和劉淑妃的表情。 半晌,得知可以離開,醫者如蒙大赦,立刻腳底抹油,一溜煙跑出內殿,借熬藥的機會躲去偏殿。 蘭林殿和九華殿的美人聞聽消息,各個如遭雷擊,噤若寒蟬。 秦策昏迷不醒,宮門緊閉,外人不能入內。劉皇后的勢力遍及整座桂宮。無論她想捏死誰,都是輕而易舉。 “怎么辦?這可怎么辦?” 美人們不敢踏入光明殿,只能獨坐垂淚。想到家人送自己入宮的目的,又想到秦策的病況,只覺得眼前一片漆黑,前途再也無望。 秦策昏迷三日,藥食難進。 醫者言明緊要,劉皇后和劉淑妃不假他人,拿起喂藥的器具和竹勺,不顧溢出的湯藥臟污衣裙,輪番守于榻前。 “快,掰開陛下的下巴?!?/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