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9節
可惜,美好維持僅有五秒。 不顧旁人奇怪的視線,桓容摩挲著船欄,興奮和激動幾乎抑制不住。 為造成這些大船,為湊齊包裹船身的銅皮,他可是連續一年飯量超標,連習慣他食量的南康公主和李夫人都心生擔憂,連續問了幾次。 這次能夠隨船北上,同樣費了不小力氣,不說舌戰群臣、過五關斬六將,事實也相去不遠。 好在愿望達成,終于能夠成行。 不過…… 桓容轉過身,看到從船艙里走出的賈秉和郗超,下意識咽了口口水。 瞧這兩位如逢知己,相談甚歡的樣子,他有九成肯定,此次青州之行,絕不會“成功接人”就告結束。 第二百八十七章 定計 南地船隊??壳嘀?,消息不脛而走。 大船的震撼是其一, 從船上卸下的貨物更使人震驚。 為“交易”順利進行, 船隊特地在碼頭擺出陣勢, 用木車圍起一片區域,作為大筆市貨的場所。 其內立起帳篷木屋, 彼此相鄰,仿佛一夜間建造起的坊市,令人直覺不可思議。 帳篷和木屋前站著兩到三名伙計, 多cao一口流利的洛陽官話, 有的還通宵鮮卑、匈奴等胡語。除為商隊引路外, 遇上好奇的船工和百姓,照樣笑臉相迎。 不少商人聞訊趕來, 見到眼前架勢, 無不滿臉震驚, 倒吸一口涼氣。 “商船見得多了, 這樣的還是頭回見?!?/br> 青州造反不假,奈何錢帛動人。 受金銀驅使, 越來越多的商人不顧危險, 從各地陸續涌來。 漢人不少, 胡人更多。 對他們來說, 自漢末以來, 北邊哪年不打仗,在戰亂中做生意算是常態。也就是桓容和秦策登基以來,中原的戰事方才少了些。 管他造不造反、打不打仗, 腦袋別在褲腰帶上,賺錢最是要緊! 商人逐利。 但在現下,利益和性命掛鉤,唯有百倍千倍的利潤,才能讓眾人動心。 巧的是,這支船隊就是如此。 從傳出的消息來看,船隊規模之大,攜帶貨物之多,都是世所罕見。更重要的是,船隊帶來許多“稀奇貨”,運到西域大漠,價格都能翻上幾番。 如果膽子大些,帶上通譯繼續向西走,前往波斯等番邦,賺得的利潤只會更多。 隨著消息瘋傳,各地商人群涌而來,不斷聚集到青州。 漢商胡商之外,還有遠道而來的西域胡。 當然,后者并非真從西域來,時間上根本來不及。而是在鄰州做生意,聞訊之后,顧不得其他,立刻趕著駱駝,以最快的速度趕至青州,奔赴碼頭。 桓祎做久了海貿,又有石劭的指點,一切都是熟門熟路,區別僅在于生意規模大小。 碼頭上的坊市建造起來,日復一日,人流量成倍增長。 人群大量聚集,不乏有宵小趁機作怪。 無需桓祎命人嚴查,商隊的護衛早已經動手。無論小賊得沒得手,逮住之后就是有一頓狠揍,半死不活的丟到一邊,是生是死全看天意。 敢在這時來青州的商隊,哪個不是走南闖北,見多了生死,根本沒有一個善茬。即便是十五六的少年,面相稍顯得稚嫩,說不定早見過血。 賊子見錢眼開,以為能在坊市中占到便宜,撈些錢花。殊不知,自己瞎了眼,一心往死路上跑。 幾場風波過去,坊市上再無賊子身影。即便有,也全部蟄伏起來,改做力氣活,不敢再輕易回到老本行。 見識到碼頭上這些狠人,不要命才會繼續伸手。 他們都是些小偷小盜,少有亡命之徒。和錢比起來,自然是命更重要。 碼頭上的熱鬧一天賽過一天,一日勝似一日。 唐公洛很快得報,召麾下商議。 眾人面面相覷,少數隱隱現出激動,更多卻是懷疑和不敢置信。 “使君反秦,確言欲投建康?!币幻麉④娚袂槟?,開口道,“然此不過是權宜之計。建康不發兵,先與使君書信,后遣船隊前來,莫非真要迎使君南行?” 若棄城而走,天下人會如何看? 此言一出,眾人盡皆沉默,室內陷入一片死寂。 唐公洛造反實出無奈,全因被逼到絕路,不反就只能等死。 秦策縱容之下,唐氏全族被屠、祠堂被毀,死去的族人和房舍都被付之一炬,連收斂尸身都不可能。 這樣的大仇豈能不報?! 自起兵之日,唐公洛就抱定死志,不惜散盡家財,更備好棺木。背后叮囑家人,如事不可為,將他的尸身燒毀,不立墳冢。 無能為親族報仇,他無顏去見親人,更無顏安枕于地下。 戰況的發展出乎預料,隨著傳言紛起,唐氏冤屈大白于天下,長安被千夫所指,秦策英明一落千丈。 對比之下,唐公洛成為悲情英雄,并州、青州青壯紛紛來投,助其對抗平叛大軍。 戰事異常激烈,很快陷入膠著。 古有言,天時地利人和。 唐公洛至少占了兩樣。 加上并州和幽州先后舉旗,叛軍的規模不斷壯大,有百姓為后盾,朝廷想要迅速剿滅,幾乎成為不可能。 隨秦璟帶兵南下,局勢又變得不同。 想到雁門太守送來的書信,唐公洛左右為難,很有些拿不定主意。 究竟該不該相信,秦璟有意留他性命,而遠來的南地商船就是他的生路?更讓他為難的是,如果自己走了,跟隨他的軍隊怎么辦,青州百姓又該如何? 并州叛將臣服,投入秦璟麾下,麾下和百姓自然可保。自己是造反的源頭,長安豈會輕易放過。 在秦璟帶兵南下時,唐公洛就曾想過,待其兵臨城下,就讓忠仆帶著自己的頭出城,望能換得麾下和青州百姓性命。 可是,事情的發展出乎預料。 即便留侯再世,怕也料不到如此變化。 “使君,王太守同使君有舊,又曾多次資助軍糧,雖未公開反叛朝廷,卻絕非助紂為虐之人?!币幻敝餮缘?,“瑯琊王英雄蓋世,名震草原,亦非無信之人?!?/br> 秦策登基之后大封諸子,秦璟受封瑯琊王。 幢主口稱瑯琊王,可見對秦璟心懷敬服。 “如今形勢,青州未必能擋住瑯琊王大軍。即使能夠阻擋,死傷也將無算?!?/br> 此言并非長他人志氣。 秦璟十四歲臨戰,斬下的敵將頭顱數都數不過來。領兵攻下鄴城、大破長安,率八千鐵騎追襲殘寇,平定漠南,善戰之名傳遍南北。 青州能擋住冀州和兗州的大軍,未必能擋住朔方來的鐵騎。 戰事起來,受苦受難的依舊是百姓。 想到這一點,唐公洛深深嘆息,舉起右手,示意幢主不必再說。 “我會修書一封,派人送去并州,確定瑯琊王真意。另外,此處距長廣不遠,勞煩孟友帶我書信前往,同桓漢來人會上一會?!?/br> “諾!” 趙誼起身應諾,當日便點齊隨從,喬裝成一隊商人,持唐公洛親筆趕往長廣郡。 事情暫時安排妥當,唐公洛下令加固城防。 事情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萬一秦璟改變主意,萬一桓漢中途變卦,他絕不會束手就擒。 只有戰上一場,再命人砍下自己的頭顱獻上,才能保住這一城人的性命。屆時,城中人就不再是叛軍,而是殺死賊首、戰中起事的義軍。 為堵世人之口,長安只能網開一面,留這一城人的性命。 議事結束,謀士武將陸續散去,唯有一人留在最后,表情中帶著遲疑。 “使君,當真沒有他路可走?” 唐公洛嘆息一聲,搖了搖頭。 他為盡快結束兵禍,率軍投向秦氏,一心一意輔佐秦策登基,助他震懾豪強。 隨后主動退讓,鎮守青州。 期間的種種風險和利益糾葛,他不是不明白。結下太多的仇家,他也十分清楚。 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鞠躬盡瘁,甚至一退再退,換來的卻是全族被滅、祠堂被毀的下場。 挑起戰火非他所愿。 然而…… 想到這里,唐公洛再度嘆息,對著參軍搖了搖頭,沉聲道:“我意已決。除非保住青州百姓,否則絕不南行?!?/br> “使君!” “我造的殺孽已經夠多了?!?/br> 參軍還想再勸,唐公洛已閉上雙眼,不再多言。 與此同時,一只蒼鷹自北飛來,尋至船隊??康拇a頭,盤旋兩周,發現桓容所在的海船,發出高亢的鳴叫,很快俯沖而下。 碼頭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一派熱鬧景象。 臨時搭建的坊市,不亞于州城內的大市。每座木屋和帳篷前都是人頭攢動,接踵摩肩,揮汗如雨。 靠近中心的兩座木屋更是人擠人,踩腳不算稀奇,甚至連轉身的余地都沒有。 臨近柜臺處,幾名商人大聲吵嚷,官話和方言夾雜,漢話和胡語交織。神奇的的是,彼此都能聽懂,溝通全無障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