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7節
究其根本,桓容登基不到兩年,君臣之間仍處在磨合期。 桓容想集中君權,早已現出不少端倪。掌控東晉朝堂幾十年的士族是否能夠接受,還需時間才能檢驗。 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到頭來,需看哪方更加強勢,更能取得主動地位。以為士族一時讓步,皇位之上就能安枕無憂,絕對的腦袋進水,傻到沒邊。 但在眼下,君主和臣子利益一致,都對吐谷渾勢在必得。 故而,大王子的使者求見,君臣三人同時停住手上動作,都是精神一振。 桓容停下筆,收起精繪到一半的輿圖;謝安和王彪之放下漆盞,取來布巾拭手,轉眼又是風流倜儻的帥大叔兩枚,絲毫不見之前圍坐火爐的親民形象。 典魁和許超守在帳內,禿發孤和白部首領肩負起檢查職責,確保來人身上沒有任何危險物品,連個鐵片都夾帶不了。 待到檢查完畢,謀士被放進大帳。 白部首領認出他的身份,早向桓容通稟。 知曉謀士是大王子身邊心腹,桓容同謝安王彪之對視兩眼,心中有了計較。哪承想,謀士走進帳內,開口的第一句話,就徹底打翻他之前的所有設想。 “陛下可想拿下吐谷渾?” 啥?! 桓容以為自己聽錯,看看謝安,又看看王彪之,兩位帥大叔和他一樣,臉上都是大寫的愕然。 與此同時,秦璟揮師南下,率騎兵突破吐谷渾邊界,橫掃大小數個部落,放棄攻打吐谷渾王都,而是一路疾行軍,直撲儲有礦藏、擅長冶煉兵器的白蘭城。 第二百五十五章 幾個意思 白蘭城以白蘭山命名,是吐谷渾國內僅次于王都的大城之一。 白蘭山出產黃金、銅及鐵礦, 并有手藝精湛的匠人聚集, 是吐谷渾主要的經濟城市和兵器冶煉之地。 城內設有專門的“冶煉門”, 和南地的工坊類似,分門別類打造金銀和銅鐵器具。 吐谷渾建國之初, 白蘭城就已存在,歷史甚至早于王都莫何川,是吐谷渾占據黃河上游谷地的重要屏障。 吐谷渾仿漢制, 皇室封王, 朝中設有尚書、將軍等官職。白蘭城設有治所, 守將兼任刺使。 鎮守此地的官員必是吐谷渾王心腹之人,多數時候是吐谷渾王的親兄弟。 辟奚繼承王位后, 即將同母兄弟封于白蘭城, 授他兵權, 以高壓手段掌控當地羌人和雜胡。 此次漢兵西征, 大王子駐軍西強山,白蘭刺使知曉前因后果, 和辟奚一樣, 對大王子相當失望。他本十分看好這個侄子, 對他的勇猛很是滿意。哪里想到,竟會做出這般無腦之舉,為一己之私引來這場戰禍。 隨著戰事進行,更驗證他之前所想。 漢人縱然衰落,也不如想象中好欺。尤其是南地新君,必當急于立下功績。以其桓溫子的身份,絕不能等閑視之。 桓溫早年南征北討,戰功赫赫,威名傳遍諸胡。即使沒有同吐谷渾當面交戰,但自辟奚以下,對這位晉朝大司馬總有幾分忌憚。 桓容的兇名更勝其父,出仕途之初就有水煮活人之舉,殘暴可想而知。其后隨晉兵北伐,生擒燕國中山王,立下大功?;笢厮篮?,更是手掌幽、豫等州,逼得朝廷后退,繼而代晉而立,稱帝建制。 這樣的人絕不好惹。 大王子率兵sao擾桓漢邊境,無異于引火燒身。趕在這個時候,王都又生出變故,國主重病,二王子代父攝政。 若說其中沒有貓膩,白蘭刺使絕不相信。 怎奈木已成舟,無法更改,只能一邊關注王都消息,一邊加固城中防衛,以防漢兵一路高歌猛進,突破西強山,直攻到白蘭山下。 可惜的是,他加緊防備東邊,卻疏忽了北邊。 白蘭刺使萬萬沒有料到,漢兵尚未抵達,秦兵先一步找上門來。 聽到麾下稟報,刺使的第一反應是不信。 秦策登基之后,很快修書交好,長安兵力有限,現在正忙著剿滅慕容垂和慕容德,如何會在這時出兵吐谷渾,完全說不通??! 可事實容不得爭辯。 八千黑甲騎兵自北襲來,一路摧枯拉朽,將白蘭城附近的兵寨全部鏟除。 這支軍隊活似一部戰爭機器,活生生的絞rou機。無論是騎兵、步卒還是部落勇士,遇上他們只有被碾壓的份。 大雪攔不住這架恐怖的機器,朔風同樣擋不住這只兇猛的巨獸。 吐谷渾的兵寨不斷被摧毀、焚燒,守軍十不存一。除了工匠,秦璟壓根不要俘虜。 無論鮮卑、羌人還是雜胡,遠遠見到這支黑色洪流,都是撒丫子就跑,壓根沒有迎戰的膽氣。北邊沒有路,東邊有漢軍,那就向西、向南! 生活在吐谷渾境內的部落不是秦璟對手,對上西邊和南邊的鄰居卻有一戰之力。大部落聯合起來,并招納小部落為附庸,一路燒殺劫掠,不搶地盤,專搶金銀牛羊。 西奔和南逃的部落為了生存,下手毫不留情,甚至做出過屠城之事。和慕容沖類似,這支隊伍所過之地,直接或間接被消滅的小國番邦,兩個巴掌都數不過來。經過整整半個世紀,留下的陰影依舊揮之不去。 秦璟率兵疾行,距白蘭城不到三十里,遇上阻截的隊伍。 帶隊之人身著鎧甲,手持一柄巨斧,臉上橫過三條刀疤,赫然是白蘭刺使的長子別罕,也是吐谷渾第一勇士。 “秦氏無信!”別罕拉住韁繩,巨斧直指秦璟,大喝道,“長安修書交好,轉頭又兵襲白蘭,卑鄙小人!” 別罕會說漢話,卻并不十分利落。 話說得磕磕巴巴,沒有半點威懾力。見秦璟不以為意,身邊的騎兵甚至發出幾聲嗤笑,別罕大怒,用吐谷渾語大罵,這次倒是格外的順暢干脆。 秦璟沒有被激怒。 他身邊的染虎和張廉等卻是怒目圓睜,滿臉的怒氣。 這支騎兵漢胡混雜,對彼此的語言都很熟悉。哪怕不曉得吐谷渾語,只要通宵鮮卑語,也能聽得個七七八八。 “找死!” 夏侯巖一聲大喝,就要拍馬上前,將別罕斬殺刀下。沒等他揚鞭,秦璟自馬背取下弓箭。箭矢離弦,直襲別罕面門。 破風聲迎面而來,別罕意識到危險,倉促躲避,罵聲戛然而止。 別罕的動作雖快,秦璟的箭卻更快。 三箭連珠,別罕躲開其二,終究沒躲過最后一箭,肩膀被射中,巨斧險些脫手。 八千騎兵齊聲高吼,發出野獸般的吶喊聲。 吐谷渾兵無不心驚。有那么一瞬間,他們甚至不敢確定,對面的究竟是人還是雪地中的猛獸。 “殺!” 秦璟放下弓箭,抄起長槍。 戰馬人立而起,口鼻中噴出白霧,繼而重重踏在雪上,如黑色閃電般,沖向對面的吐谷渾騎兵。 “殺!” 無需秦璟下令,八千騎兵早有默契,在飛馳中分成三股,分別由張廉、夏侯巖和染虎率領,一股直插入敵軍,兩股分左右包抄,從戰斗最開始,就打著徹底剿滅的主意。 遇秦兵襲來,別罕顧不得傷痛,揮舞著巨斧迎戰。剛剛砍翻兩名騎兵,一桿鑌鐵長槍突然遞到眼前。 槍尖寒光凜冽,襲向面門,帶起的冷意賽過朔風飛雪。 “??!” 別罕下意識舉起巨斧,用力向上格擋。 當的一聲,巨斧和長槍互相撞擊,槍身被撞開寸許,依舊來勢不減,貼著箭矢留下的傷口穿透別罕右肩。 別罕兇性乍起,干脆不再閃避,單手握住槍身,另一手揮起巨斧,就要將秦璟斬殺當場。 斧刃距秦璟越來越近,別罕忘記了疼痛,雙眼放出兇光,表情變得瘋狂而猙獰。 下一刻,視線忽然發生改變。 別罕驚訝的發現,巨斧沒有擊中目標,自己反而離開馬背,被挑上半空,仿佛一只無力的獵物,被串在槍尖之上。 痛覺開始恢復。 別罕能夠見到,自己的血沿著槍身流淌,將銀色長槍染成血紅。 秦璟抬起頭,冷冷的看著別罕。血即將染上手背的一刻,長槍橫掃,蕩開對面的吐谷渾騎兵,同時將別罕甩飛出去。 見到這一幕,八千騎兵再次大吼,各個殺紅了眼,活似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鯊魚,不將獵物撕碎誓不罷休。 吐谷渾兵心驚膽裂,被動的抵擋騎兵,壓根不曉得該何去何從。 別罕仰面倒在地上,脊椎已然斷裂。鮮血不斷從口鼻中涌出,完全是出氣多進氣少,大羅金仙也無法救活。 吐谷渾兵被八千騎兵徹底包圍,群龍無首,猶如無頭的蒼蠅,很快落入下風。 “殺光,一個不留?!?/br> 秦璟甩掉槍身上的血跡,點點血斑飛濺,落在銀白的雪地上,似綻開一朵朵紅梅。 八千騎兵領命,策馬在戰場上沖殺,吐谷渾兵一個接一個倒下。朔風呼嘯而過,卷走傷者的慘叫和戰馬的哀鳴,瞬息融入雪中,徹底無法分辨。 這場遭遇在雙方預料之中,結果卻在意料之外——至少在白蘭刺使眼中絕對是這樣。 別罕麾下的三千騎兵非但沒能擋住秦兵前進的腳步,反而一個照面就損失殆盡。 秦璟兇狠超出想象,連個象征性的俘虜都沒留。對他而言,有中途加入的小部落,壓根不需要留戰俘帶路。 戰斗結束后,雪中已有聞血腥而來的野獸,空中盤旋著食腐的鳥類。 刺耳的叫聲穿透風雪,為戰場增加幾分蒼涼。 “走?!?/br> 補充過食水,短暫休息之后,八千騎兵沒有打掃戰場,而是迅速集結上馬,頂風冒雪向白蘭城撲去。 剛剛結束的戰場上,吐谷渾兵和戰馬的尸體四處倒伏,鮮血在風中凝固,將白色的雪染成暗紅。 嗷嗚—— 第一聲狼嚎傳來,躲藏在林中的狼群陸續出現??罩械镍B類開始飛落,雙方似有默契,各據一方,涇渭分明。 一只烏鴉落在斷裂的長矛上,發出“嘎嘎”的叫聲。 兩只豹子一前一后出現,謹慎的避開狼群和烏鴉,在戰場邊緣尋到一具殘破的馬尸,遠遠拖走,很快消失在大雪之中。 白蘭刺使焦急的等待城外消息。 不承想,沒等到斥候,卻等來了秦璟率領的八千騎兵。 黑甲騎兵出現在城外的一刻,他就知道長子兇多吉少。憤怒和仇恨一并涌上心頭,白蘭刺使喝令集合守軍,披甲執銳,親自走上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