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節
許久,確定桓容不會給出答案,秦璟沒有繼續追問,大手撫過桓容腦后,沿著后頸落至肩上,指尖擦過桓容耳后。 不出意外引來一陣顫栗。 秦璟翹起嘴角,眼角眉梢染上幾許魅惑,隱隱又帶著一絲莫名的淘氣。 這樣的神情本不該出現在秦璟身上,只是想想都覺得違和,會讓人不自覺的愕然瞠目,當場打幾個哆嗦。此刻落在桓容眼底,同樣讓他打了個激靈,究其原因,卻和世人的認知南轅北轍。 或許是想留住這寶貴的一刻,兩人都沒有說話,也沒有移動。 室內漸漸陷入寂靜,拉長在地面的影子,似天鵝交頸。 鵓鴿立在木架上,精心的梳理羽毛。偶爾歪著小腦袋掃過兩眼,咕咕叫兩聲,沒有引來任何注意,又專心的回到“本職工作”。 桓容不想動。 一切都顯得不真實,仿佛輕觸就會破碎。 被熟悉的氣息包圍,緊繃的神經放松,思緒也隨之飄遠。眼前陸續閃過許多畫面,本該是迷糊的記憶,此刻竟漸漸變得清晰。 上巳節曲水流觴,初見的玄色身影,猶如刀鋒銳利; 桓府回廊下,遞至面前的青銅劍,片刻閃過心頭的感動和詫異; 刺使府內,雨中舞劍的剛勁,秦風的鏗鏘猶在耳邊,久久不能忘懷; 建康、鹽瀆、盱眙…… 細數種種,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記憶卻格外清晰,仿佛大腦中有一個深鎖的區域,專為珍藏屬于兩人的一切。 桓容合上雙眼。 木瓶內的熏香早被忘到腦后,此時此刻,他只想靜靜的坐著,靜靜的靠著眼前這個人,也被眼前這個人依靠。 不對嗎? 他不曉得。 自穿越以來,他一直在狂奔,為了生存,為了華夏,為了一切的一切,時刻在鞭策自己,一直不曾停歇。但他也有疲累的時候,也想暫時放空思緒,放手一切,尋得片刻的安詳和靜謐。 這樣的想法被人獲悉,肯定會覺得好笑。 秦玄愔是何人? 征戰沙場的悍將,草原部落口中的“汗王”,殺神之名傳遍南北,死在他槍下賊寇不不知凡幾。凡被其視為漢家威脅,早晚會人頭落地。 這尊兇神被煞氣籠罩,仿佛冰雪鑄成的刀鋒,擦身而過都會被凍僵。 在這樣的人身邊尋求安慰,尋找靜謐,無異于天方夜譚。如果之前不曾了解,八成也會以為自己的腦袋被門夾了。 想到這里,桓容又不自覺發笑。 “敬道?” 沒有回答,唯有愈發清朗的笑聲。 秦璟雙眼微瞇,低頭湊到桓容耳邊,低聲念出兩個字:“容弟?” 聲音敲擊耳鼓,桓容打了個機靈,立刻收起笑容,蹭了蹭秦璟的頸彎。隨后被自己的反應窘住,意識到玄色的領口早被扯開,干脆心一橫,一不做二不休,張嘴狠狠咬了一口。 位置實在很巧,印在之前曾經咬過的地方。 不至于留下疤痕,齒痕卻會留上幾日。 秦璟猛地咬住牙根,無聲冷嘶,臉頰微微緊繃,卻不是因為疼痛。更沒有將桓容拉開,而是單手扣在他的腦后,輕輕下壓,讓他咬得更深。 許久,桓容咬得牙酸,終于抬起頭,舔了舔嘴唇。殷紅的顏色,誘得觀者眸色漸深。秦璟托起桓容的下巴,雙唇相距不過半寸,彼此的氣息清晰可聞。 忽然,門外傳來宦者的聲音,言膳食已備好,請天子用膳。 桓容定下規矩,每日三頓,雷打不動。瞧瞧時辰,的確該是用晚膳的時候。 靜謐在瞬間打破,仿佛有清脆的碎裂聲在耳邊響起。 桓容閉上雙眼,很快又睜開,壓下在胸中沸騰的情緒,輕輕推開秦璟的手。 秦璟收回手,人卻沒有后退,凝視桓容良久,忽從他身側拿起木瓶,當著他的面劃開蠟封,湊到鼻端輕嗅。 桓容的心再次提到嗓子眼,想要阻止早已經來不及了。 不過片刻,木瓶被移開,重新封好。 秦璟垂下眼簾,無視宦者在門后二度出聲,抵住桓容的額前,低聲道:“我今夜過來,可好?” 桓容眨眨眼,沒能立刻明白此言何意。 待他想清楚,整個人如遭雷劈。 這么說不太形象,雷劈的確有些過分,但石化當場卻是確確實實,沒有任何異議。 “今夜過來?”桓容反問一句。 秦璟下巴微抬,視線掃過木瓶,聲音愈發低沉,甚至有幾分沙啞,“如此盛情,璟如不能體會,豈非辜負容弟一番好意?” “有護衛在門外?!被溉菀膊粫缘米约簽楹螘俺鲞@句。別問原因,他絕對不說! 秦璟蹭了一下桓容的鼻尖,笑容頗富深意,低聲道:“逾墻窺隙為世人所指,為容弟,吾愿為之?!?/br> 桓容:“……” 能將這句話說得如此光明正大,沒有半點愧疚之情,他該表示佩服? 于此同時,秦策的旨意送至昌黎,隨圣旨一同到達的還有一萬將兵。依照旨意,將同當地守軍匯合,二月出征,兵鋒直指慕容鮮卑盤踞之地。 秦玓駐兵昌黎日久,威望日盛。依旨領帥印、立大纛,將守衛邊境之事交給州內官員,親率一萬三千騎兵步卒出征。 軍隊開拔當日,城內幾周圍村莊百姓擔酒水相送。 平州曾為燕國統轄,境內百姓苦慕容鮮卑久矣。 鄴城被秦氏所破,慕容鮮卑被逐出中原,留在身后的累累白骨和多年累積的仇恨終不能徹底消去。 圣人言,以德報怨,何必報德?以直抱怨,以德報德! 胡人盤踞中原,漢家百姓為其魚rou,苦亦不能言。 秦氏先逐慕容鮮卑、后滅氐秦,復北地河山。如今定都長安,建制稱帝,出兵討伐鮮卑殘敵,自是合乎民意,能最大程度收攏北地民心。 南地的政策固然好,但對北地邊民來說,最能觸動他們的始終是報仇雪恨,是將曾欺凌親族、血債累累的賊寇斃于刀下! 秦策出兵征慕容鮮卑,并非真的是好大喜功,乃至于不顧現實。 事實上,正是感受到南地的威脅,為鞏固自身威望和統治,才會制定出兵之策,以慕容鮮卑的血為自己鋪就帝王之路。 此戰如能獲勝,好處并不少。 關鍵在于是不是能速戰速決,同時切斷慕容鮮卑的退路,將這股殘敵徹底滅殺在三韓之地。 大軍出昌黎城,旌旗招展,鎧甲鮮明。 百姓夾道相送。 人群中不斷傳出“滅殺賊寇”的吶喊,更有青壯主動投軍,不能戰場殺敵,為大軍運送糧草、做個役夫也是甘之如飴。 慕容鮮卑入侵中原,落下數不清的血債。 距離攻破鄴城不過兩三年的時間,平州邊民的仇恨和怒火從未曾消失,今日一朝爆發,伴著秦軍的號角聲和戰鼓聲,發出震天的吶喊,徹底奏響了將慕容垂和慕容德送入地獄的喪音。 第二百四十五章 固守本心 秦璟是真心也好, 戲言也罷, 桓容都不可能讓他做出逾墻窺隙、半夜翻窗的舉動。 如果被發現, 事情沒法解釋。 世人不會以為兩人有約,只會認定秦璟意圖行刺漢室天子。長安和建康之間的短暫和平會在頃刻之間化為烏有,一場兵事不可避免。 秦策姿態固然傲慢, 桓容亦有應對之法。無論前者擺出什么態度,是不是狂妄自大,對長安出兵征討慕容鮮卑,他始終持贊許態度。 事情的結果他想過,無非是秦氏在北地收攏民心, 在長安站穩腳跟。但是, 能夠消除邊境隱患, 掐滅鮮卑再入中原的希望,這些都不算什么。 此種想法固然有些義氣用事, 可比起留下慕容垂虎視眈眈, 他愿意冒一次險。哪怕會助長秦氏實力, 照樣在所不惜。 更重要的是, 他登基是為驅逐胡賊,恢復華夏。 和慕容鮮卑做生意是一回事,在兵事上幫扶和政治上結盟又是另外一回事。 凡事有底線,一旦跨越,必將失去初心,甚至本末倒置。事情傳出去,他之前發下的誓言都會成為笑話。 桓容需要冒險,也不得不冒險。 秦璟出言之后,桓容僅是無語半晌,就搖了搖頭。 預料到他會有這個反應,秦璟未覺失望,單手托起桓容的下頜,蜻蜓點水般,在他額心落下一個輕吻。 無聲片刻,秦璟打算起身離開,不想衣袖被拉住。驚訝的看向桓容,后者輕笑,道:“朕同秦將軍頗為投契,將軍難得南下一回,朕欲同將軍秉燭夜談,議西域草原之事,何如?” “秉燭夜談?”秦璟挑眉。 “然?!?/br> 秦璟笑了,慢慢拉下桓容的手,整了整衣袖,正色道:“陛下盛意,璟卻之不恭,自當尊陛下之命?!?/br> 漆黑的雙眸盛慢笑意,直直望過來,桓容略顯不自在,尷尬的咳嗽一聲。 “朕恭候將軍大駕?!?/br> 秦璟正身行禮,離開內室。 門外,等候已久的宦者終于長出口氣,命宮婢和小童提著食盒,將備好的膳食送到桓容面前。 出門在外,自然不能太過囿于規矩。 桓容一日三餐,外加兩頓糕點,菜色沒有太多花樣,除炒菜之外,和謝安王彪之所用并無二致。 只不過,廚夫手藝極好,做出的飯菜味道精妙,謝安和王彪之曾被天子留膳,吃過一次,都是贊不絕口。 奇怪的是,無論口中如何夸贊,兩人絕無再與天子共膳的心思。 究其原因,桓容的飯量太過驚人,荀宥和石劭等人有數米粒的絕技,謝安王彪之沒這項本領,又不愿打破規矩,只能避而遠之,免得為固守禮儀撐得半夜睡不著,在院子里轉圈消食。 飯菜逐一擺上,炙rou菜蔬俱全,稻飯以桶盛裝。 鵓鴿從木架飛落,沒有落在榻上,而是緊挨著桓容的腿,討好的蹭了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