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節
王太后和胡淑儀交換眼色,心下明白,這兩人的確是奉命行事,但奉誰的命可就不好說了。唯一能確定的是,絕不是司馬曜。 “各處將兵已得旨意,各歸原位,不再緊閉宮門?!?/br> “詔書宣讀之后,官家移往華林園?!被抡哳D了頓,似有幾分為難,“顯陽殿得到消息,皇后尚未移駕,聽伺候的人說,隱有不敬官家之語?!?/br> 王太后點點頭,看向南康公主,道:“南康,你看這事怎么辦?莫如我遣人過去?” “太后拿主意就好?!?/br> 不怪王法慧生怒,換誰站在她的立場,都會憤怒委屈甚至是生出怨恨。 本就對成親之人不滿意,為了家族,她才咬牙嫁給司馬曜。結果卻好,大婚當天天子禪位,掰著指頭算一算,她估計是“任職”時間最短的皇后,沒有之一。 僅是關在殿中不出聲,已經算是好的。換成脾氣暴躁的,直接放火燒了顯陽殿都有可能。 反正還沒圓房,直接仳離? 司馬曜不是皇帝,好歹也是晉室血脈,從南康公主論,和桓容還是表兄弟。 王法慧鐵了心要離開,固然可以成功,卻不能在大婚當日,至少要等司馬曜退居臨海,和司馬道子作伴。 考慮到是自己坑了王法慧,王太后終究嘆息一聲,命大長樂親往長樂宮,勸說王氏移到華林園。 “如果不想同天子當面,住到偏殿就是?!?/br> “諾?!?/br> 與此同時,消息傳至宮外,經過賈秉和周處的安排,傳言直指司馬曜為了親政不惜兵困長樂宮和太極殿,威逼王太后和大長公主,脅迫群臣,甚至以文武族人相逼。 聞聽之人皆是大嘩。 聯系到司馬曜之前的名聲,對此就有了五六分相信。 至于禪位詔書,則解釋成淮南郡公挺身而出,在偏殿苦勸天子,莫要做出這般涼薄暴虐之舉。又有郗丞相和謝侍中等規勸,包圍太極殿的殿前衛當即悔悟,不再助紂為虐。 此后,天子醒悟,愿主動退位,眾人共舉桓容。 “如此無德之人,怎配為君!” “大婚之后理當政歸天子。如此急切,行此殘暴之法,實非明君!” “昔日就有不孝之名,聞聽先帝臨終之前有遺詔,言新帝無德,江山托付于淮南郡公?!?/br> “不能吧?” “為何不能?淮南郡公乃是元帝長孫女,南康大長公主之子,其父親乃南郡公,前朝大司馬桓元子!比起昆侖婢之子,豈非勝出百倍?” “古有言,夫黃天之命,有德者居之!” 傳言各種各樣,中心思想卻很統一:司馬曜不孝無德,桓容天命所歸! 建康城地震之時,秦璟已率兵大軍拿下酒泉郡,正調轉馬頭,揮師向北,馳襲西???。 大軍在弱水東岸休整,兩只雄鷹先后飛至,盤旋在半空,找準秦璟所在,降低高度,發出嘹亮的鳴叫。 秦璟翻身下馬,舉臂接住蒼鷹,任由黑鷹落在肩頭。解下鷹腿上的竹管,看到絹布上寥寥幾行字,迎著江風站立,許久未動,仿佛同廣闊的天地融為一體。 “將軍?” “吹號角,啟程?!?/br> “諾!” 悠長的號角聲響徹弱水兩岸,騎兵紛紛飛身上馬。 戰馬人立而起,發出聲聲嘶鳴,旋即匯成漆黑的洪流,在滾滾的奔雷聲中,一路席卷向北。 第二百三十章 任性 近萬騎兵飛馳西??? 馬蹄聲仿如驚雷, 席卷地平線處, 仿佛大漠深處掀起的恐怖黑風。 西??づR近大漠,向北即是柔然,自古就是通往漠北的重要通道。 因境內有居延海, 水草豐美,形成一片廣闊的綠洲,適合人類居住。自漢以來,即為兵家必爭之地。 漢末天下大亂,西??滓灼涫? 先后被幾家政權占據。 張涼被滅后, 始終為氐人控制。什翼犍背叛氐秦, 一度曾派兵攻打,可惜都被當地的守將擋了回去。非但沒占到半點便宜, 反而損失不小。 看過戰損, 實在是rou疼, 什翼犍再不甘心, 也不得不暫時收兵,打消拿下西??さ哪铑^。 長安被破、苻堅駕崩的消息傳來,西??な貙敿聪铝?,自他以下,將兵皆腰纏麻布、臂繞百巾,并打出為氐主復仇的旗幟,招攬逃竄的殘兵賊寇,不斷壯大勢力。 西??な貙⒊錾碡登刈谑?,同苻堅的關系實屬一般。說是哀痛苻堅身死,不如說是抓住時機,充實手下軍隊,以圖自立。 亂世之中,實力代表一切。 盤踞西???,令邊民墾殖,以當地所出同商隊市貨,時不時再假扮沙漠流匪徒搶上一回,可以說,苻將軍的計劃不算壞,給他充裕的時間,的確可以發展成氣候,建國也非不可能。 可惜的是,桓容和秦璟都看好西域商路,不可能放任這股勢力壯大。 兩人是否會有一戰,戰起時,誰勝誰負都是以后的事?,F如今,他們的目標一致,掃清所有阻礙,確保西行商路暢通。 故而,盤踞西??さ呢等顺蔀槊骰位蔚哪繕撕桶凶?。 如果這幾千人撤入大漠,尚且能留得大好人頭。假若是賴著不走,等待他們的只有死路一條。 氐將聽過秦璟大名,卻沒有真正的面對面打上一場,對傳言始終有些半信半疑。 如今大兵壓境,看到滾滾的黃沙,烈烈的戰旗,以及騎兵似狼群般的唿哨聲,派出打探的騎兵都生出幾分寒意。 這不是尋常的軍隊。 和他們遭遇,絕對會有一場惡戰。是否能守住西海城——不,能不能保住性命,棄城逃入大漠都是個未知數。 良久的沉默之后,有幢主大著膽子,建議苻將軍放棄守城,趁著敵人尚未發起進攻,盡速退入大漠。 “過居延澤即是柔然,七八月間,郁久閭、俟呂鄰、勿地延等部皆在附近游牧。將軍同俟呂鄰氏有舊,可以金銀相贈,請其助將軍北撤。如其不肯擔上干系,不愿出手相助,只需讓開道路供大軍經過即可?!?/br> 幢主并非無的放矢。 按照此計行事,固然會失去面子,卻能最大限度的保存實力。 只要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保住這幾千兵力,無論是在大漠中發展,還是尋機再次南下,都會有所依仗。如果不識時務,一門心思的撞南墻,和數倍于幾的敵人交戰,別說東山再起,怕是全都要交代在西???。 苻將軍沉吟良久,有心搖頭。如果就這么放棄西???,他實在不甘心??墒?,掃過眾人表情,心頭就是一沉。 很顯然,十個里有九個想要撤走,剩下的那個未必想戰,僅僅是礙于顏面,正在左右為難。 “罷!” 氐將嘆息一聲,當下做出決斷,召集全軍,放棄西???,繞過居延澤,北入大漠。 “將軍,為拖延敵兵,需得留下一支騎兵殿后?!币幻┲L袍,發束葛巾,卻是五官深邃,明顯有慕容鮮卑血統的謀士道。 氐將點點頭。 “再則,行動匆忙,帶不走的糧草皆要焚毀,城中漢人當盡數誅殺?!敝\士繼續道。說話時,神情沒有半點變化,仿佛所言不是人命,而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好?!必祵Ⅻc頭,盡照謀士所言行事。 趁秦璟未至城下,氐將以最快的速度點兵,飛馳向北。 途中接連派出騎兵,打探西??鹊淖兓?。 知曉殿后部隊已經動手,遙望西海城方向升起的濃煙,氐將調轉馬頭,掃視萎靡不振、活似老婆積蓄一并被搶的眾人,揚聲道:“昔日先祖可入中原,以漢人為羔羊,我等亦能!” “今日不過暫撤入大漠,他日再次南下,金銀、絹帛和奴隸任搶!” 聽到這番話,眾人的士氣總算有所提振。 氐將還要再說,突見遠處煙塵滾滾,五六騎自南飛馳而來。馬上騎兵皆身負重傷,滿身滿臉盡是血污。 奔馳到近前,幾人都是滾落到馬下,全身癱軟,站都站不起來。 認出幾人是殿后部隊,自氐將以下全都變了臉色。 “怎么回事?” “稟將軍,是秦氏、秦氏!”一人傷勢相對較輕,捂住肩上的傷口,掙扎著抬起頭,沙啞道,“大軍出城不到一個時辰,敵兵即殺到!” “殿后五百人,如今只剩下我等?!?/br> “敵兵不入城,僅殺人!” “我等拼死趕來,只為給將軍送信,敵兵此來,為的不只是拿下西???!將軍需得盡快……” 此時,天邊烏云壓來,閃電爬過云層,悶雷聲猶在耳邊。 氐將心頭巨震,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 眺望西??し较?,心慌一陣接著一陣,壓都壓不下去。這種感覺,讓他回憶起同慕容垂的那場惡戰。 征戰沙場多年,能平安活到今日,敏銳的直覺功不可沒。 想到這里,氐將再不猶豫,行動甚至快于思考,大聲令眾人上馬,全速飛馳向大漠。 雷聲轟鳴,氐兵策馬狂奔。 狂風中,大雨傾盆。 西海城內的大火迅速熄滅,近萬騎兵繞過居延澤,策馬向北追襲。 雄健的蒼鷹穿透雨幕,發現逃跑的氐兵,發出響亮的鳴叫。 鳴叫聲傳出很遠,甚至撕開了雷鳴。 閃電砸下,照亮了雨中的玄甲黑馬。 嗚—— 悠長的號角聲在雨中吹響,如重錘一般砸到氐兵心頭。 眼見追兵越來越近,本該在邊境接應的柔然部落卻遲遲沒有出現,氐將狠狠咬牙,下令調轉馬頭,借地勢迎戰反擊。 不跑了! 對方死咬住不放,照這個架勢,跑進大漠也未必肯放手。柔然部落遲遲不現身,其中肯定有不對,貿然闖入大漠,說不定還會當頭挨上一棍。 與其這般窩囊,不如拼死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