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節
走到今天這一步,他不能后退,也絕不會后退! 第二百二十九章 禪位詔書 司馬曜走進正殿, 群臣忽然間停止議論, 齊刷刷的看向天子, 殿中變得一片死寂。 就在這時,殿外突然響起將兵的喊聲,聲音整齊劃一, 要求太后退居后宮,天子親政。 群臣神情莫名,看著司馬曜,表情都有幾分隱晦。 司馬曜坐在上首,臉色鐵青, 渾身僵硬。此時此刻, 他終于明白桓容口中的“后果”究竟是什么, 也徹底打消最后一絲僥幸。 如果不宣讀詔書,不在此時退位, 別說繼續做個傀儡, 怕是連命都保不住。 在偏殿時, 他曾暗暗思量, 如何將桓容手中的詔書指為假,好歹拖延一下時間。思來想去,始終不得一法。 父皇去世,司馬奕可還好好的活著! 無需多費周章,只要將人接來臺城,當著群臣的面說一句“禪位詔書乃廢帝前所發”,他和父皇都會被打為“篡位”之人。 會牽連當時擁立父皇的臣子? 一句“受蒙蔽,不知內情”立刻就能甩鍋。甚至為證明自身清白,還會幫著桓容將他父子更深的踩入泥里。 識時務者為俊杰。 想當初,魏主代漢,晉帝取魏,滿朝文武都是如何做的? 形勢比人強。 在絕對的實力面前,除了乖乖低頭,宣讀詔書讓出皇位,司馬曜沒有第二個選擇。如若不然,怕是連太極殿都走不出去! 坐在皇位上,司馬曜俯視群臣,面對指責和猜疑,始終沒有出聲。 直到桓容歸來,坐到郗愔下首,他才從沉思中轉醒。握緊禪位詔書,看向桓容所在,剎那間對上一張笑臉,下意識打了個哆嗦,本能的捂住仍在隱隱作痛的下腹。 殿外,將兵的喊聲一浪高過一浪。 樂聲和鼓聲早已經停歇,樂者和歌者面帶驚慌,低著頭,完全是一動不敢動。 司馬曜臉色變得更青。 看到有臣子不耐煩,已要起身發問,當即深吸一口氣,搶在對方開口之前,將詔書遞給伺候一旁的宦者,咬牙吐出一個字:“念!” “諾!” 宦者恭敬的捧起竹簡,上前半步,正要開始宣讀。 不承想,起身的臣子搶言道:“陛下,歸政之事總有章程,需得太后恩許,三省擬詔!” 司馬曜沒有理會,仍是對宦者道:“念!” 宦者未做遲疑,立刻展開竹簡,高聲道:“朕在位至今三載,遇中原傾覆,胡賊盤踞,不能內修德政、外御強敵,無承續祖宗基業之能,愧于天下百姓。 天命之歸,有德者居之。故有堯舜之賢,夏禹之治。 今仰觀天變,俯察萬民,唯行運在桓。 天棄遺晉,當歸德者。 今踵漢魏舊典,遜于臨海,禪位于桓氏子容,歸傳國玉璽。望能北逐胡賊,興復漢室,匡復中原,再盛華夏。 詔書宣布天下,擇日定寶冊,行大典?!?/br> 詔書宣布完畢,宦者退回司馬曜身側。 殿中再度陷入死寂,殿外的呼喊聲竟也漸漸停歇。 群臣面面相覷,愕然者有之、懷疑者有之、成竹在胸者亦有之。只不過,無人應聲接旨,也無人起身出言,勸說天子收回退位之意。 桓容正要起身,卻被郗愔抬手按住。 后者微微搖頭,代他站起身,掃過左右文武,隨后面向司馬曜,高舉笏板,口中道:“陛下英明?!?/br> 四字落下,無異于蓋棺定論。 桓容有實力不假,但在朝中說話的分量依舊不如郗愔。 郗丞相正面表態,無論贊同與否,此刻都不會有人當面駁斥,大膽到故意唱反調。 至于殿外的將兵是不是司馬曜安排,如今已經不重要。 重要的是,龍亢桓氏和高平郗氏明顯達成默契。再看出聲附和的瑯琊王氏,以及沉默不言卻也沒立即反對的太原王氏和陳郡謝氏,眾人都是打了個激靈,腦海中迅速閃過一道靈光。 繼郗愔和王彪之之后,又有數名臣子起身,郗超即在其內。 僑姓之后,吳姓迅速加入。 自司馬曜登上皇位,這還是首次被贊“英明”,而且是滿朝文武齊聲贊同,難免令人覺得諷刺。 俯視群臣,司馬曜面沉似水。 他料到會有這個結果,可當真面對,實在讓人難以接受,其中的滋味更是難言。 當年魏主禪位,尚有臣子表示,一生是大魏之臣,不肯侍奉晉主。輪到他呢?自丞相以下,無一人站出來,哪怕說上一句話! 即便是個傀儡,總該有幾分香火情??上碌脚R頭,這些僅存在于想象中。他今天讓出皇位,終于徹底掃清眼前迷霧,看清滿朝文武。 視線轉向桓容,憤怒中帶著幾許陰沉,甚至還藏著一絲幸災樂禍。 登上皇位又如何? 等桓容坐到這個位置,就知道“傀儡”兩字意味著什么。 司馬曜站起身,并沒多說什么,無需宦者服侍,親自除下皮弁、解下佩劍,邁步走到桓容面前,雙臂平舉,深深揖禮。 “從此后,江山社稷、天下百姓俱托于敬道?!?/br> 桓容鄭重還禮。 這個時候開口推辭,未免顯得太假,也會辜負郗愔的好意。 能讓郗愔轉換立場并不容易,與其為爭虛名拖拖拉拉,不如干脆利落,省出更多時間做點實事。 “陛下放心,容定不負所托!” 禪位詔書剛剛宣讀,寶冊未立,大典未行,這聲“陛下”實屬理所應當。 司馬曜點點頭,直起身,無視兩側文武,邁步走出殿門。 從今日起,他再不是臺城之主,名義上的都不是。但依舊典,不能馬上離開建康,需得暫移華林園,等桓容登上皇位,再攜家眷啟程。 如果桓容遵守諾言,他尚能在臨海終老。如若不然,左右都是死路一條,離不離建康又有什么區別? 多數人沒有想到,天子大婚之日會生出如此多的波折和變故。 先是太極殿被圍,將兵叫嚷著要“歸政天子”,隨之是司馬曜下退位詔書,當著群臣的面禪位桓容。 緊接著,郗愔王彪之等分別表態,一些蒙在鼓里的人終于恍然大悟,或許司馬曜的確想搞事,卻在中途,不,或許是從一開始就落入旁人的算計,一步一步陷入深坑,終得今日下場。 位列朝堂的沒有笨人。 有太極殿外一幕,司馬曜不主動禪讓也會被群臣逼著退位,甚至重演司馬奕的下場,成為東晉第二個被廢的皇帝。 仔細想想,桓元子戎馬一生,早有代晉之意,雖志未酬身先死,其子卻代他完成宏愿,九泉之下當能瞑目。 然而,想到桓容的強勢,以及手握兵權并據有荊、江等地的桓豁桓沖等人,群臣的臉色又是一變。 如果桓容登上皇位,肯定不會如司馬氏“聽話”。同樣的,朝中的權柄也將重新分割。 阻攔他登位? 多數人都是暗中嘆息,搖了搖頭。大勢如此,大局已定,非幾人之力可以轉圜。 瑯琊王氏、高平郗氏明顯支持桓容,出面方對,必要同幾家對上。 謝安剛從桓豁手中接過揚州刺使,謝玄和桓石虔一起領兵在外,彼此的利益糾葛幾乎擺上明面。屆時發生沖突,謝氏會站在哪一方,不言自明。 以周氏為首的吳姓名沒有明確表態,從今天表現來看,七成以上會支持“新帝”。 追溯到元帝渡江,王導王敦掌權,吳姓從繁盛到沒落,乃至于在朝堂被邊緣化,僅是幾十年而已。經歷過諸多“不公”,心中積累不少怒氣,定是樂見司馬氏跌落塵埃。 遇上今日之事,不落井下石就是好的,幫忙絕不可能。 太原王氏無意出頭,余下的文武多識時務,沒有主動當出頭的椽子?;溉菔㈦u儆猴的機會,未免有些遺憾。 桓容再度警示自己,今天邁出這一步,實際上并不代表成功。 一切只是開始,接下來,他要面對的就不是司馬曜這樣頭被門夾,以致于腦回路扭曲的奇葩,而是環海沉浮、政治經驗豐富的各士族門閥。 朝堂權柄、都城外的利益都需要重新劃分,過程必須慎之又慎。 今日的朋友,轉身就可能成為敵人。在牢牢掌控君權之前,他必須打起精神,應對各方襲來的明槍暗箭。 看著郗愔,再看看王彪之和謝安,桓容心中早有打算。 大典之后,他不會留在建康。 借口很容易找,古時帝王莫不巡狩,最出名的就是秦始皇,自統一六國之后,留在都城的時間屈指可數,最后更駕崩在巡狩的路上。 前朝的魏明帝三度東巡,所過慰問鄉間長者,體恤百姓疾苦,賜下谷物布帛,被世間稱頌。 魏文帝時,更有大臣上奏“夫帝王大禮,巡狩為先;昭祖揚禰,封禪為首?!?/br> 東晉偏安南地,領土有限,封禪沒有條件,巡狩實為理所應當。 桓容已經制定好路線,沿著秦淮河出發,先東行會稽,拜會曾教導他的大儒,再挑選恰逢出仕之年的郎君隨駕,帶著眾人一路向西,體會一下幽州的繁榮,豫州的武風,順便讓眾人親眼看一眼荊、江兩州的戰旗,親耳聽一聽梁州和益州的戰鼓和號角。 如果時間充裕,還可以繼續西行,沿著桓石虔和王獻之謝玄打下的郡縣,一路前往姑臧,體會一下西域風光。 是否會有人阻攔? 桓容聳聳肩膀,壓根不在乎。 他有錢、有糧、有兵,想搞事?沒問題,來,體會一下賈舍人和荀舍人的手段,保管痛哭流涕,幡然悔悟,甚至后悔來到這個世界上。 長樂宮中,宦者彎腰走進內殿,伏身在地,稟報太極殿諸事,包括將兵高喊“太后歸于后宮,還政天子”,其后司馬曜當殿宣讀退位詔書,郗愔、王彪之等贊頌天子英明。 “詔書宣讀之后,殿外的將兵盡數退下。毛虎生和毛安之兩位將軍跪在殿前,言罪在自身,請勿降罪士卒?!?/br> “哦?“王太后挑了下眉,掃一眼老神在在的南康公主,問道,“事情如何處置?” “淮南郡公,”宦者話聲一頓,立即改口,“陛下言,毛氏兄弟奉命行事,實為忠君,非但沒有降罪,反留其原職,繼續守衛臺城安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