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節
“武車開道!” “諾!” 命令下達,典魁三人立即帶兵沖殺。 “為今之計,當沖散賊寇,解城下之圍?!辟Z秉開口道,“待戰況緩解,賊寇退去,明公可于城外扎營,同城內呼應,以免生出變故?!?/br> 桓容點點頭,站在車轅上,眺望被鮮血染紅的戰場,耳聞陣陣喊殺聲,心神一陣恍惚,仿佛又回到北伐之時,鄴城之下。 第一百九十一章 退敵 率兵圍攻楊亮父子的,是氐秦梁州刺使楊安。 永和十年,桓溫北伐前秦,從氐人手中搶回漢中。自此,梁州一分為二,北邊由氐人占據,派遣刺使統轄,治所位于仇池。南邊由東晉掌管,治所選在漢中。 楊亮鎮漢中十余年,同氐人毗鄰,時常被氐兵sao擾,彼此有勝有敗,雖未有大戰,也累積下不少的對敵經驗。 此前桓大司馬去世,桓氏非但沒有分崩離析,反而進一步壯大,讓他陡生危機感。故而,尋機要立下戰功,增強實力,向桓氏彰顯力量,以防被桓氏吞并。 桓容想不通氐人南侵的原因,是因為這回根本不是苻堅派人主動挑釁,而是楊亮突然間腦袋發熱,派兒子帶兵襲擊仇池! 因發兵突然,氐人措手不及,竟被一路打到城下。 其子信心膨脹,不按事先制定的計劃,蠶食兩縣即可,而是危逼州城,火燒城門,甚至搶了兩個部落首領的女兒! 被人打上門,氐人豈能忍? 于是乎,楊安一邊上表長安,一邊點兵出城,不只把楊氏父子的進攻打了回去,更一路追擊,直打到東晉境內。 戰況的發展既在預料之中,又在預料之外。 如果人人都有桓大司馬的軍事才華,東晉就不是始終偏安一隅,到滅國都沒能統一南北。 氐秦的梁州刺使一路南下,橫掃楊亮父子的軍隊,趁機燒殺劫掠。凡氐兵過處,必是十室九空,一片凄慘景象。 自七月氐兵入境,到八月被圍困城內,楊亮父子的雄心轉為擔憂,日夜提心吊膽,唯恐援軍未到城池已被攻破,自己被斬殺馬前,人頭懸于城門之上。 作為氐秦一方的將領,楊安同樣感覺不到輕松。 戰局上占據優勢,不代表事事都能順心。 之前上表送到長安,國主對出兵之舉大表贊賞,言其不墮勇武,但是,對他進攻漢中并不贊成。 據悉是王猛出言,什翼犍未滅,秦策步步緊逼,氐秦東西都是強敵,且北邊又起烽火,而能震懾匈奴的朔方侯突然病死,長安正緊急從各處調兵布防,這個時候,實在不宜再將戰局擴大,同遺晉起太大干戈。 戰爭的起因在東晉一方,最好的處置辦法是將其擊退,搶夠本就撤兵。覺得面子挽回得不夠,還可以給東晉朝廷遞國書,再打幾場嘴仗。 如果占住漢中不走,必會引來東晉全力反撲。 桓溫剛死不到一年,桓氏正要鞏固他留下的勢力,定然不肯放棄漢中。此時兵發梁州,甚至進一步占據漢中,必將引來桓氏反擊。 “桓元子雖逝,北府軍仍握于桓幼子之手,權勢不減。且桓氏掌控荊、江等州,不會坐視梁州被下。屆時,楊刺使兵陷遺晉,仇池空虛,難保什翼犍和吐谷渾不會趁虛而入?!?/br> 東晉要防備強鄰,氐秦也是一樣。 因某只蝴蝶振動翅膀,苻堅未能如歷史上一般攻下鄴城,接收慕容鮮卑的財富和治下人口,加上秦氏不斷在東邊蠶食,柔然時不時又要在北邊敲一棍子,日子很是不好過。 好不容易打下張涼,派去鎮守姑臧的什翼犍又反了,哪去說理? 王猛如能出征,什翼犍之輩根本不足為據。 問題在于,王猛久病在床,朝會都撐不下整場。入宮覲見尚且勉強,帶兵出征?走不出長安,可以直接預備喪事。 苻堅還算聽勸,知道東西兩邊的麻煩都不小。 自己派人襲擊昌黎,差點殺了秦策的兩個兒子,此仇不報,根本不是秦策為人。至于什翼犍,假意稱臣,每年入貢三瓜兩棗,實則牢牢盤踞姑臧,咬死不向氐秦低頭。 如果派出大軍,自然能滅掉代國??晒藐昂筮呌形饔蚝?,南邊有吐谷渾,北邊有敕勒部,苻堅稍有舉動,就可能引來連鎖反應。 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沒有王猛這樣的大才,不可能做到方方面面妥帖,事情只能一直懸在這里,捏著鼻子接受代國入貢,每天在長安狠錘什翼犍木人。 這個情況下,楊安實不宜在漢中久留,撈夠本就跑才是上策。 偏偏楊亮父子固守城池,楊安耗在城下的日子越來越多,損失越來越大,實在不甘心就此撤走。 晉兵攻到仇池,差點火燒城門,不能在對方的城內放一把火,回去之后必定要被同僚笑死! 雖是漢姓漢名,楊安卻是不折不扣的氐人血統。 見梁州城久攻不下,徹底激發了骨子里的兇狠,不顧長安下令撤兵的旨意,執意要攻入梁州城,掃平楊亮父子。 結果如王猛預料,桓氏接到楊亮的求救,立刻點齊兵將,飛速前來救援。帶兵的不是桓豁也不是桓沖,而是桓溫的嫡子桓容。 桓容在進兵途中,路過荊州時,消息已飛速傳往長安。 邊界州郡豈能沒有幾個探子。 探子不認識桓容,卻能認出他乘坐的車駕品級,據實上報,王猛不顧病體,連連催促苻堅再下旨意,務必要將楊安召回來! 可惜旨意沒到,桓容的援兵已經到了,正趕上楊安派兵攻城,戰況最膠著之時。 桓使君一聲令下,武車被推到陣前,迅速排成三列,擋板全部升起。 “放箭!” 氐人蜂擁城下,是最好的靶子。 箭雨挾風聲襲來,如一團黑云自半空墜落。 耳聞破風聲,氐兵疑惑抬頭,瞬間瞪大雙眼,滿臉都是驚恐。 “敵……” 不等“兵”字出口,箭雨倏然飛至,當場穿頸而過。勁道之大,竟將人牢牢的釘在了地上。 嗡—— 好似強兵控弦,又似密集的蜂群。 凡被箭雨籠罩,非死即傷。 城門前很快倒伏一片尸體,戰場上的喊殺聲為之停頓兩秒,更突顯箭矢飛來的凌厲,森冷、冰寒、駭人! “放箭!” 州兵再次拉動機關,三輪箭雨連續襲至,東門處的氐人留下百余具尸體和遍地哀嚎,紛紛抱頭鼠竄。 典魁和許超等率領的隊伍恰在此時襲至,幾尊人形兵器掄起槍矛,揮起長刀,不聞慘叫聲,血雨已遍灑腳下。 實事求是的講,楊安麾下戰斗力不弱,甚至稱得上強。奈何攻城大半日,耗費力氣不小,已逐漸露出疲態,加上援兵突然抵達,又是兵出奇招,招呼不打一聲,直接就來數輪飛矢,當場將城下的氐兵射懵了。 先是東門,然后是北門,最后是西門。 氐兵接連潰逃。 東門是遭受重創,直接被嚇破膽;北門是見到同袍的慘狀,又遇人形兵器殺來,不得不逃;西門卻是實打實的跟風跑。 別人都跑了,自己不趕快撒丫子,是等著被殺? 潰逃的氐人越來越多,楊安下令斬殺十余個帶頭跑的,依舊沒有半分用處。 比起不斷飛來的箭矢,以及追在身后的人形兵器,區區幾個人頭算什么! 楊刺使再是手黑,終歸要顧念大局,不可能將麾下全砍了。身后的晉人則不同,遇上他們,絕對是要拼死搏殺,否則必定小命不保! 換成幾個時辰前,不用楊安威懾,眾人必定拼死一戰?,F下,自己疲累不堪,部分人身上還帶著攻城時留下的燙傷和砸傷,劣勢明顯,實力不對等,傻子才上去送死! 有氐兵認出竹槍陣,更是滿面驚駭,撒丫子跑得飛快。 逃跑時不忘叫嚷:“是桓容!幽州刺使桓容,水煮活人,喜食生rou!” 叫嚷聲越來越大,戰場上很快變得亂糟糟一片。 許多氐兵不明白情況,卻也無暇去問,只能跟著一起跑,直接撞翻了楊安設置的“督戰隊”。 城下的氐人四散奔逃,攀上城頭的氐人孤立無緣,很快被打起精神的州兵包圍斬殺。至死仍不明白,大好的局面,明明晉人撐不住了,怎么忽然間天翻地覆,一切都變了? 楊亮父子身披甲胄,手持長劍,一人守北門,一人守東門。至于西門,則交給州中別駕和弓馬從事。 此戰兇險,遠遠超過之前諸回,眾人以為必死,已做好與城共滅的準備。不想援兵竟及時趕到,且出手即是不凡,幾輪箭雨之后,一個照面就將氐人嚇退。 楊亮站在城頭,看著箭雨籠罩戰場,看著幽州騎兵從側翼沖殺,步卒列成戰陣,長槍斜指,目測槍桿比尋常超出一半。 騎兵的作用在于掠陣而非殺敵,戰陣才是斬殺氐人的利器。 凡是槍陣經過,氐人要么逃跑,要么被扎成血葫蘆。 有悍不畏死的撲上前砍斷槍桿,殺傷州兵,對整個戰陣卻是不痛不癢。一個州兵倒下,缺位立即有人填補。 戰場之上,勝利的天平一夕轉換。 幽州州兵組成的戰陣猶如車輪碾過,沿途氐人接連死于槍下,留下一條恐怖的血路。 “嘶——” 見此情形,楊亮倒吸一口涼氣,下意識抓緊城磚。 他見過桓元子帶出的西府軍,同這支州兵截然不同! 這支軍隊前行時,不聞任何喊殺聲,唯有無盡的沉默,沉默得讓人脊背發麻。 “這究竟是何人的練兵之法?” 不等他想明白,又一支隊伍出現,領兵的赫然是高岵。 與竹槍陣不同,高岵所列戰陣貌似稀松,從上空俯瞰卻如一面八卦,只要闖入其中,定然十死無生! 這樣的戰陣已同高岵祖上傳下的略有不同,但殺傷力明顯更大。 經過演武場的較量,再再證明這點。 然而,這是首回臨戰,與氐人短兵相接,高岵不敢大意,也來不及將陣型布置完全,只能依照桓容的命令,趁機布陣拖住氐兵,飛速繞到氐兵身后,倉促設置攔截,將逃竄的氐兵從中截斷,跑得不夠快,統統留下! 楊亮在城頭看得分明,不由得一陣心驚,冷汗直冒,握住劍柄的手不斷攥緊,用力得指關節發白。 “桓氏,桓氏!” 戰場上,楊安也是心頭發沉,從驚訝到驚懼,不過短短數息。 騎在戰馬上,目及城下廝殺,他能判斷出,晉兵列成的戰陣并不完全。如果有充足的時間,正面拼殺,自己麾下的幾千人怕要折損大半。 “撤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