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節
“男子二十及冠乃是古禮,豈可輕易更改。雖為長公主所出,終非晉室王爵?!?/br> 族老產生分歧,部分認為此事可行,桓容提前加冠對族中有利;部分持不同意見,認為這不合規矩。余下模棱兩可,屬于墻頭草類型,無意提前站隊,端看旁人是否能爭出高下,視情況再做決定。 桓沖桓豁同桓容交好,彼此有生意往來,自然持支持態度。 桓秘則不然。 因同桓大司馬不睦,積了一肚子郁氣,旗幟鮮明的站在反對一方。 事實上,以桓秘的頭腦,不該如此魯莽。奈何桓大司馬遣人告知族內,就桓容加冠之事,他同嫡妻意見一致。 這還有什么可說? 桓溫同意的事,桓秘當然要反對。 于是乎,桓氏兄弟分成兩派,彼此書信往來,據理力爭,爭執不下,著實讓外人看了一場熱鬧。 直到五月,桓沖桓豁變得不耐煩,語氣變得嚴厲,字里行間現出威脅之意,桓秘無法強爭,終于敗下陣來,支持他的族老也紛紛改弦更張,不再暗中使絆子。 有這個結果,不是桓沖桓豁更會說理。事實上,兩人聯合起來也辯不過桓秘。 歸根結底,實力證明一切。 桓秘恃才傲物,同兄弟的關系始終一般。更因同殷氏交好惹怒桓溫,官職被一擼到底,賦閑在家多年,論個人實力,壓根比不上幾個兄弟。 桓大司馬不出面,桓沖桓豁單拎一個出來,都能一巴掌將他拍扁,輕松碾壓。 對比如此鮮明,但凡是長腦袋的,都該知道怎么站隊。 “穆子不改其志,終無復起之日?!?/br> “元子鎮姑孰,遙領揚州牧,在朝中說一不二。朗子和幼子各掌一州,官品兩千石,手握兵權,亦不可小覷?!?/br> “阿容乃是嫡子,舞象之年便已出仕,睿智果決,治理地方頗有建樹,頗有民望。后又隨軍北伐立下戰功,同輩之中首屈一指,堪為翹楚?!?/br> 族老們十分清楚,桓溫和南康公主屬于政治婚姻,隨著桓溫勢力愈大,夫妻關系愈發緊張,終至相敬如冰。 桓溫年屆四旬,始終未有嫡子。 桓熙身為長子,其母雖是妾,祖上也曾為官,只是家道中落,未能得中正品評,父兄皆郁郁而終。 生母姓氏不顯,到底家門清白?;笢厣媳碚埩⑹雷?,算是合乎情理。 只是誰都沒能想到,南康公主三十生子。 眾人暗中揣測,以為桓熙世子之位將受挑戰。哪里想到,南康公主壓根不屑于爭,入臺城一趟,桓容便得縣公爵。 父為郡公,子為縣公。 貌似尊榮無比,實則暗藏危機。 事實證明,南康公主此舉大有深意。不讓桓容繼承親父爵位,從某種程度上,是在弱化父子之間的聯系。 當初,多數人以為公主出身晉室,此舉是驕傲使然。如今方才明白,南康公主想的壓根不是娘家。 甭管桓大司馬還是晉室,都別想視桓容為棋子。要不然,她當真會亮出刀鋒,當場拼個你死我活。 幾次較量之后,桓秘徹底啞火,桓容加冠之事就此定下。 南康公主不假他人之手,親往烏衣巷拜訪,請謝氏族長謝安為贊冠。至于加冠,無需煩勞別人,天子司馬昱早做出表示,愿意親自出面。 雖說皇權衰微,司馬昱終歸是一國之君,由他為桓容加冠,意義非同一般。 除此之外,南康公主特地遣人往江州,請桓沖親筆寫成醮文,在冠禮上宣讀。至于桓大司馬,凡事無需cao心,冠禮當日露面即可。 桓大司馬會怎么想,旁人又會如何議論,公主殿下壓根不在乎。 五月下旬,桓容將幽州政務暫交荀宥鐘琳,上表朝廷,請暫歸建康。 以他目前的身份,無召不可擅離開州地,擅自返回都城更將獲罪。然而,法令雖嚴也看對象。例如桓大司馬和郗刺使,還不是說走就走,招呼都不用和皇帝打。 “無論如何,不好讓人挑出理來?!?/br> 再者,司馬昱親自為他加冠,面子情總要做上幾分。 刷刷幾筆寫成上表,桓容還算滿意,交給荀宥潤色,隨后抄錄竹簡,交私兵快馬加鞭送往建康。 值得一提的是,長安兵亂讓苻堅心煩,卻間接促成了桓容的“人口買賣”。 自從亂兵襲擾城中,逃離長安附近的百姓一日多過一日。胡商壓根不用多費心,更不用四處搜羅,只需守株待兔,兩三天就能收獲百人。 經過仔細鑒別,將心懷不軌的剔除出去,再將胡人另外安置,余下的漢人均被送往晉地。 因提前打過招呼,看在白糖和新式耕具的份上,桓豁大開方便之門。 商隊過境十分順利,耗費在路上的時間縮短一半,更沒遇上州兵截留,五月上旬抵達盱眙,帶來的人口超過六百。 隊伍中多是十四以上三十以下的壯丁,還有三個被捆在車上的胡人。據悉是羌人貴族,因部落反叛氐人,投降之后被清算,驚險逃得一命。結果慌不擇路,沒被氐人追上,反而落到胡商手里。 桓容看過名單,留下半數壯丁和全部婦人,老人和孩童也全部留下,余下皆交給秦氏來人,包括三個羌人貴族。 “煩請轉告秦兄,我將暫返建康,預期一月將歸。日前信中所提,我已交托石劭,待我歸來再與他書信。羌人如何處置,秦兄可自便?!?/br> 原本想趁機撈一筆,可惜時間不等人。不如送給秦璟,還能再得一份人情。 “諾!” 送走秦氏來人,遞上表書,桓容迅速打點行裝,準備自陸路南下,經僑州入廣陵,轉水路入建康。 表書尚在途中,桓容已過兗州。 因郗愔不在京口,兗、青兩州諸事暫由郗融掌管。知曉桓容過境,郗融派人中途去迎,請對方入京口一敘。 “多謝郗太守美意,容尚有要事,途中不便耽擱,他日再同太守一敘?!?/br> 別說時間緊,就是不緊,桓容也無意再入京口。 接到回信,郗融嘆息一聲,并沒有強求。特地派將領沿途護送,直到桓容一行離開僑州,進入廣陵,方才掉頭離去。 “可惜不是道堅兄?!笨粗犖樽哌h,桓容不禁感嘆。 桓刺使“挖才”心切,對某個墻角向往已久。 之前有盟約,不好輕易動手。如今不算一拍兩散,也僅靠利益維系,隨時可能翻臉,揮鍬挖墻毫無壓力。 “明公為何這般看重此人?”賈秉沒見過劉牢之,僅是風聞其名,知曉其有將才,其他并不了解。 “秉之當面即知?!被溉萃崎_車窗,靠在車壁上,任由暖風拂過面頰,嗅著風中花香,笑道,“如能將他請來幽州,日后攻城拔營無憂矣?!?/br> “明公評價如此之高?” 桓容點頭。 北府軍中的猛人,淝水之戰的主力,率精兵大破梁城,在苻堅兵敗后收復數郡,這樣的功績,縱觀兩晉都數得上號。 雖說一生波折,屢次倒戈,但原因復雜,多為時局所迫。 桓容相信,有賈秉荀宥等人在,劉牢之一旦入甕,想倒戈都找不到機會。 “伯偉可為猛將,卻非帥才。魏起頗富智謀,仍需磨練?!被溉莅腴]雙眼,支起一條腿,手指輕輕敲著膝蓋,“求賢若渴啊?!?/br> 賈秉沒出聲,翻開一卷竹簡,記錄下桓容方才所言。 “秉之在寫什么?”桓容好奇道。 “明公言錄?!?/br> “為何?” “他日明公建制,史官需有所載?!睂懴伦詈髢晒P,賈秉吹干墨跡,交給桓容,“與其到時費心,不若詳細記錄,以防出現孫盛之事?!?/br> 桓容默然。 北伐歸來,桓大司馬權柄日重,城下獻俘虜之后,風光一時無兩。 秘書監孫盛妙手文章,與做出《搜神記》的干寶齊名。筆下著有《魏晉春秋》,錄到太和五年,具實記載北伐經過,廢帝之因,對桓大司馬多有批駁,無半分諱言。 文章傳出,世界人如何評價不論,桓大司馬實是怒不可遏。郗超親自過府言說厲害,孫盛油鹽不進,長袖一甩,堅持尊重事實,不肯曲意逢迎,直接將郗超轟了出去。 “昔太史公固筆史,方有鴻篇成文?;冈影响栊U橫,我亦非懦弱之輩!” 簡言之,有能耐你來啊,老子不怕死! 桓溫怒上加怒,你和誰老子呢?! 當即命人將孫盛的兒子抓來,一通威言恐嚇,后者沒有親爹的勇氣,只能唯唯應諾,答應一定說服親爹,將文章重新寫過。 “孫盛不肯曲筆,孫潛攜子跪于前,仍是不愿松口,言史家書法無可擅改,竟至拂袖離去?!?/br> 事發時,賈秉恰好在建康,知曉事情的詳細經過。 “其后,孫盛更將文章修改抄錄,命人送去北地?!?/br> 說到這里,賈秉語氣微沉,明顯不以為然。 “晉同胡寇勢不兩立,大司馬功過無論,北伐兩捷不假。其書大司馬之過,雖具實情,然言辭過激,宣揚君臣不睦,無異漲胡賊氣焰?!?/br> “此文傳揚,于國無益?!?/br> 站在各自的立場,不能說孫盛有過,也不能說賈秉無理。 孫盛追求事實,不肯曲筆,的確令人佩服。但他將文章傳到胡人手中,無論從那個方面看,都有些欠考慮。 哪怕事實如此,大家也都知道,終歸沒有擺上臺面。 堅持事實值得欽佩,偏派人送去北地,而且時機不對,落得被苻堅譏嘲?;复笏抉R名聲不好,晉室的名聲就好聽? 自家人打架,胳膊折了藏在袖子里,不好讓外人看笑話,遑論是意圖吞并華夏的胡人。 桓容搖搖頭,嘆息一聲,“所以秉之才做此記錄?” “然?!辟Z秉點頭。 “孫盛剛直不改,不肯曲筆。孫潛懾于大司馬之威,為保全家門,取得孫盛手稿私下修改,模仿筆跡散于建康,并親自送至大司馬前面,言是其父手筆?!?/br> 事實怎么樣,彼此心知肚明。 桓溫不可能真舉刀殺人,要的不過是個臺階。有了這篇新文,正名打嘴仗的事自然有人代勞。 “孫盛所著原文,仆曾經看過。文采非凡,確是佳作?!辟Z秉道。 “凡涉及大司馬章節,少有贊譽之言。明公亦被大司馬所累,被指以仗勢倚權,軍中逞威,奪部下之功。且無念親情,無憂孔懷,有jian梟之相?!?/br> 桓容無語了。 任誰被這么罵都不會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