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節
得知亂兵的口號,苻堅氣得咬碎大牙。 “指朕篡位?好大的膽子!” 苻生在位兩年,暴虐殘忍,盡誅顧命大臣,殺得城內人心惶惶,怨聲載道。自己起兵奪位是順應人心,救萬民于水火! “逆賊?誰是逆賊?不是朕,你們早死于暴君手中!” “苻柳是什么東西?叛國投靠鮮卑的賊子!” “亂兵當誅!一個不留!” 苻堅暴怒,偏偏王猛遇刺重傷,至今昏迷不醒,暫代丞相職位的陽平公苻融規勸幾句,全無半點效果。 看著如臺風過境般的大殿,苻融暗中嘆息,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如果能獎懲分明,殺盡叛國之徒,震懾心懷鬼蜮之人,長安哪會有今日之亂。 “陛下,為今之計,只能是……” 不等苻融說完,殿外忽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少頃,內侍擔著一張藤榻,戰戰兢兢停在門前。 看到榻上之人,苻堅頓時大喜過望。 “景略,你醒了?” 王猛臉色蒼白,顯然傷勢未愈。命內侍抬他入殿,并非是出于旁意,實在是身體虛弱,站都站不穩,遑論獨自行走。 “陛下?!蓖趺驮陂缴闲卸Y,沒說出半句話,已是咳得不像樣子。 “快,將丞相抬入殿中!升火盆!” 苻堅大聲斥命,不顧苻融在側,脫下繡有龍紋的外袍,當場蓋在王猛身上。 “陛下!”王猛大驚失色,掙扎著就要起身,“不可,萬萬不可!” “景略休要多言!” 苻堅壓住袍角,壓根不顧王猛抗議。 王猛眼中含淚,既是感動又是無奈。 龍袍是隨便穿的嗎? 若非知曉苻堅為人,九成會以為他在挖坑,為日后“狡兔死走狗烹”埋下引子。 內侍動作極快,殿中迅速被清理干凈,火盆點燃,暖意彌漫,甚至有幾分燥熱。苻堅苻融額頭冒汗,王猛咳得不再那么厲害,飲下半盞溫水,終于能順暢的說話。 “陛下,亂軍貌似聲勢浩大,實則一盤散沙。苻柳舊部和羌部叛意堅決,余下不過從眾而已?!?/br> 一句話出口,苻堅雙眼微亮,煩躁的情緒立時緩解。 苻融暗暗點頭。 這些話他也說過,奈何苻堅聽不進去。 “亂兵肆虐,劫掠長安多日,早引得百姓不滿?!蓖趺涂人詢陕?,飲下一口溫水,盡量將話說得清楚明白。 “陛下何不下旨,絞殺叛軍者有賞,得主謀人頭封爵。隨眾叛者,如立即悔過改投朝廷,可既往不咎,留下一條性命?!?/br> 若是別人下此詔令,哪怕是向有賢名的司馬昱,都不會有太大的效果。 換成苻堅則不一樣。 “柔仁邀名”為后世詬病,現下卻能代表“信用”。 幾次寬宥反叛部落,給世人留下仁慈印象,潛意識中認定,只要苻堅說不殺,肯定能保住性命。 對多數亂兵來說,反正該搶的也搶了,該殺的也殺了,沒法真正推翻苻堅,干脆順坡下驢。哪日覺得不滿,再叛也不耽誤。 聽完王猛的建議,苻堅很是心動,苻融卻面色嚴肅,很有幾分不贊同。 似明白苻融所慮,王猛向他搖頭,示意稍安勿躁,繼續對苻堅說道:“陛下,亂世當用重法。陛下有統一中原,蕩平華夏之志,切不可再婦人之仁。否則,此次長安之亂就是教訓?!?/br> 苻堅面露不愉。 任誰被說“婦人之仁”都不會高興。 “陛下恕罪,臣無意冒犯?!蓖趺驼堊镏?,沉聲道,“懇請陛下下一道密旨,亂平之后,無論被擒亦或投降,無論出自哪部,凡部落首領貴族及有官位者,全部就地革殺,不留一人!” 苻堅滿臉愕然,下意識道:“如此一來,朕豈不背信?” 王猛搖搖頭。 “除惡務盡。野草不除,遇風必長。況且,臣言密旨,無需昭告天下?!?/br> 簡言之,人殺掉,后患盡除,苻堅仍可保有仁義之名,背鍋俠早已就位。 “還可鼓動城中百姓?!?/br> 王猛咳得厲害,聲音愈發沙啞,回響在空蕩蕩的大殿里,竟有幾分陰森。 “亂兵為禍肆虐,長安百姓早生不滿?!?/br> “秘密遣人藏于百姓之中,遇亂兵過時出聲鼓動,怨恨必定沸騰,甲兵阻攔不住,非陛下治國,不過民心而已?!?/br> 說完最后一個字,王猛又開始咳嗽。臉色煞白,很快又騰起一片暈紅,顯然是發起高熱。 “叫醫者!” 苻堅連忙上前,王猛強撐著睜眼,一字一句道:“陛下,除惡不盡,后患無窮!” 醫者匆匆趕來,王猛再度陷入昏迷。 看到丞相身上的龍袍,眾人心中一震,旋即收斂情緒,全力為王猛診治。唯恐出現半點差錯,自己將要人頭落地。 “陛下,丞相所言極是?!?/br> 趁醫者忙碌的空隙,苻融勸說苻堅,目前沒有其他辦法,采納王猛所言方為上策。 苻堅猶豫半晌,終于提筆擬成旨意,一道張貼宮門之外,并于宮墻上高聲宣讀;一道秘密發至宮衛和虎賁手中,只待時機成熟,立即著手實行。 “陛下,臣請派人入叛軍營中游說?!避奕诶^續道,“可命其指認刺殺丞相兇徒?!?/br> “好?!避迗渣c頭同意,“你親自安排?!?/br> “諾!” 苻融行事果決,不到半日時間,消息遍布城中,甚至傳出城外。叛亂諸部獲悉旨意,知曉投降可免大罪,難免有幾分心動。 正如王猛事先預料,烏合之眾終歸是烏合之眾。短暫的強橫,不過如鏡花水月,一旦水面掀起波瀾,瞬間會變得支離破碎,最終淪為虛幻。 亂兵人心不齊,很快生出內亂。 苻融趁機添柴,派人許以重金,加緊互相挑撥,終于有兩支雜胡轉投,長安的亂局出現轉機,燃燒多日的烽火終于有了熄滅跡象。 可惜的是,王猛醒得太晚,苻堅動作太慢。 等到多數亂兵轉投,苻柳舊部和羌部業已逃離長安,秦策更率軍同三個兒子匯合,拿下上郡、平陽及河東三地,從氐秦手中搶來一大塊地盤。 秦氏大軍的營盤距并州治所不到百里。州內大小官員陸續逃走,留下不設防的城池,轉眼就會淪為戰利品。 奇怪的是,秦策下令三軍扎營,任由城池空著,半點沒有進城的意思。 升帳之時,秦玖和秦玚不解詢問,秦璟則沉默不言。秦策老神在在的看著輿圖,對隨軍的謀士道:“張參軍,你來說?!?/br> “諾!”張禹拱手應諾,開始向眾人解釋此舉的用意。 “此城背后就是咸陽郡,一旦咸陽郡破,長安東側門戶大開,我軍自可長驅直入?!?/br> 張禹刻意頓了頓,視線掃過帳中,見眾人聚精會神,方才繼續道:“然而,氐寇不比慕容鮮卑,非輕易可下?!?/br> “慕容鮮卑日暮西山,早有滅國之患。先有慕容垂、慕容德北上自立,后有慕容評帶兵出走,城防不比往日,自可一戰而下?!?/br> “氐寇截然相反?!?/br> “無論苻堅為人如何,確有治國之能。自他登位以來,勵精圖治,任用王猛等有能之輩,屢次施行仁政,近來更因書院等事大獲民望,國主之位尚穩,非輕易可以撼動?!?/br> “長安雖亂,卻非不可平?!?/br> “王猛身死,或可趁亂壓境。今聞其傷勢好轉,長安兵亂有平息跡象,實不宜大舉發兵,恐被其利用,借機收攏人心,禍水東引?!?/br> 之前王猛下大力推動流言,往秦氏父子身上猛潑臟水,多少總有一定效果。加上借用幽州的政策,苻堅更得民間贊譽。 如今亂兵剛平,百姓猶有怒火未熄。若是被挑撥引導,難保不會視秦氏為仇敵。 “留并州而不下,非是裹足不前,實乃以此為釣餌,逼苻堅王猛再次征兵?!?/br> 自己主動拿起刀槍和被人逼著上戰場完全不同。 并州位置太過重要,扔著不管,隨時會被秦氏拿下,如要守住,兵力絕不能少于三千。 之前長安兵亂,冬季征兵就是引子。 如今又逢春耕,漢民要種田,胡人要放牧,朝廷再次下令征兵,一征就是幾千人,不出亂子才怪。 張禹話落,滿帳寂靜。 什么叫狠? 這就是! 最大的疑問解決,秦策做了幾句總結性發言,宣布“作戰會議”結束,謀士武將陸續離開,僅留秦璟三人,商議駐兵之事。 “阿父,彭城事務繁多,阿巖又是跳脫性子,一兩日尚罷,時間長了恐不耐煩?!鼻丨Z開口道,“駐軍之事當交兩位兄長,兒請返回彭城?!?/br> 秦策沒點頭也沒搖頭,而是看向秦玖和秦玚,問道:“你們呢?” 秦玚想了想,有意回荊州。 秦璟給他提了醒,今時不同往日。駐軍河東不只象征軍功,更代表軍權。別看現下沒什么,留到日后難免成為麻煩。 秦玖為何放下西河不守,請命奔赴戰場?事情背后的彎彎繞,彼此心知肚明,僅是不宣于口。一旦說出來,多年的兄弟怕會出現裂痕,更會被有心人鉆了空子。 既然無意那個位置,何必自找麻煩? “阿父,兒和四弟一樣,打算回荊州?!?/br> 看看兩個弟弟,秦玖欲言又止,握緊雙拳。 秦策良久不言,突然間爆發,猛地揮拳砸上桌面,兩指寬的桌角生生裂開。 “我還沒死!” 暴怒聲傳到帳外,巡營的甲士不禁抖了兩抖,立即加快速度,遠遠繞開大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