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節
“今日事不能成,桓溫恐會再向官家施壓。為今之計,只能同郗方回聯手。待危機暫解,我會書信一封送去幽州?!?/br> “幽州?” 謝安的話題轉換太快,王坦之有些跟不上。 “為何?” “豐陽縣公出仕以來,政、軍之上頗有建樹。其在地方很有名望,于朝中卻根基不深。如能與之結好,未必不能成為助力?!?/br> “安石想得過于簡單?!蓖跆怪懿毁澩?,“他終歸是桓氏子,且同瑯琊王氏有結好之意,未必會明白安石苦心?!?/br> 自去歲開始,瑯琊王氏和幽州聯手搶占建康鹽市,太原王氏沒少吃虧,根本不想同對方合作。次者,壽春之事就是不小的障礙。 桓容再是大度,也不會腦袋進水,對想要自己命的人放松警惕,甚至是結盟。 “未必?!敝x安搖搖頭,視線轉到桓玄身上。后者被看得不自在,下意識移開目光,察覺不對,又立刻轉了回來,很有欲蓋彌彰的嫌疑。 “玄兒同此子交好,幾度書信來往,曾聞其言‘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話雖直白卻頗富深意?!?/br> 朋友? 利益? “我曾留意鹽瀆,亦曾派人往幽州。觀其收攏流民,開荒種田,大興商貿,并且設立書院教化于民,委實有先賢之風?!?/br> 感嘆之后,謝安又不免惋惜。 縱然是晉室長公主之子,到底不為司馬氏。 “桓溫素來忌憚此子,貌似父慈子孝,實則并非如此。如能借機交好,不求真的護衛建康,只要能暫時牽制姑孰,事情便大有可為?!?/br> 說白了,在謝安眼中,桓容依舊是一枚棋子。 王坦之仍覺得此事不妥,謝安是在異想天開。 謝玄心頭微動,想到同王獻之的形同陌路,再想到與幽州斷絕的書信往來,不由得再次出神。 桓府 司馬道福知曉三個姐妹都得封號,唯獨漏下自己,狠狠發了一頓脾氣,砸碎滿屋玉器。 婢仆瑟縮在墻邊,大氣不敢喘,一動不敢動,更不敢出言勸說。 宮宴之后,司馬道福被天子親口禁足,南康公主也派人傳話,如果她再惹是生非,就綁她去姑孰。 司馬道福當場氣暈,醒來不敢大鬧,唯有對著滿屋家具和婢仆撒氣。 剛消停不到兩日,遇上天子授封皇女,司馬道福又被給了一巴掌,當場氣得發瘋。 滿地碎玉,不說價值連城也是尋常難見,不乏宮中賞賜之物。司馬道福說摔就摔,壓根沒有想過,從今往后,能不能再得到同樣的賞賜。 “司馬曜,司馬道子,郗道茂……總有一日,總有一日!” 摔到最后,司馬道福沒了力氣,癱軟在矮榻上,單手握拳,雙眼赤紅的念著一個個名字,神態竟有幾分瘋狂。 房門外,一個婢仆收回目光,無聲的退出廊下,同一名健仆低語幾聲。 當日,南康公主又被請入臺城,李夫人獲悉府內消息,得知司馬道福的瘋狂,淺笑道:“繼續看著她。讓阿葉找機會露臉,不用太心急?!?/br> “諾!” 婢仆領命退下,李夫人靠坐在回廊下,一席斗篷裹在身上,純白的皮毛,沒有一絲雜色,襯得眉青如黛,唇紅嬌艷,笑容愈發惑人。 “建康的事該讓郎君知道?!?/br> 撫過倚在腿邊的鵓鴿,李夫人喃喃自語,倏爾美眸輕彎,指尖擦過鴿羽,引來“咕咕”兩聲。 城外軍營中,桓大司馬除下佩劍,忽然感到一陣頭暈目眩,眼前陣陣發黑,險些栽倒在地。 “明公!”郗超搶上前兩步,扶住桓溫的右臂。 “無礙,莫要聲張?!被复笏抉R用力閉上雙眼,待到暈眩稍減,方才推開郗超,走到榻前坐下。 “明公,醫者的藥不管用?” 桓溫搖搖頭,搓了搓眉心,疲憊道:“前番已有好轉,想是近日事多?!?/br> 郗超壓根不信,奈何醫者本領有限,只能開方緩解,無法徹底根治。 “將那幾個醫者看緊?!?/br> “明公放心?!?/br> 郗超掀開帳簾,很快有醫者送上湯藥,桓大司馬幾口飲盡,頭暈的癥狀稍有減輕,略微舒了口氣,由醫者重新診脈開方。 “大司馬不可勞神,還需多休息?!?/br> “我知道了?!?/br> 桓溫遣退醫者,無心處理公務,打算小憩片刻。 郗超告辭離開,帳中歸于寧靜。 婢仆點燃新香,淡淡的暖香飄散,桓大司馬躺在榻上,很快進入了夢鄉。 遠在幽州的桓容,不知自己又被盯上,正忙著接收第一批胡商送來的流民。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兩名西域胡擔下這筆生意,假借吐谷渾貴族的名義,從氐人手里交易羊奴,價格比尋常高出一成半。 名為羊奴,大半都是附近的漢家流民。 不用任何成本,就能得到大量的糧食海鹽,甚至是精美的絹布,氐人部落幾乎把胡商視為財神爺,主動幫忙“找人”不說,更帶著商隊躲開邊境盤查。運氣不好,遇上邊境守軍也無妨,裝作部落遷移即可。 西域胡見事有可為,當即開出價錢,并且表示,如果能平安無事穿過邊界,給出的好處再加半成。 有好處的事自然不能錯過。 部落中人趨之若鶩,差點為此打起來。 第一次做這樣的買賣,兩人很有些提心吊膽。等過了氐秦邊界,遇上接應的袁氏仆兵,心才落回實處。 桓容沒露面,和他們定契的是荀宥。 兩名西域胡大吐苦水,歷數沿途艱辛,希望尾款能再加兩成。 荀宥沒有接話,而是笑道:“兩位放心,看在兩位忠心辦事的份上,哪里出了變故,留在洛州的家眷也能衣食無虞?!?/br> 胡商的話卡在喉嚨里。 猛然記起一家老小還捏在秦氏手里,想要撈好處的心頓時歇了一半。 打完棒子,見兩人老實了,荀宥才開口道:“此次帶回壯丁一百九十,女子三十,按照價格,你二人可得絹,亦可得鹽糧?!?/br> 兩個胡商提前商量過,全都要海鹽和粟米。 “北地天寒,又遇上災年,加上上月征兵,部落里的勇士少去大半,鹽糧都是奇缺?!?/br> “一斛糧能換一個女子,兩斛就能換一個壯??!” “如果不是舍人吩咐,此次只是探路,帶回的人數不可太多,再壓一壓價格,換來的人不會少于三百?!?/br> 胡商你一言我一語,將交易的過程敘說清楚。 荀宥時而點頭,時而發出疑問,同時手中不停,將兩人走過的路線繪成簡圖,并在重要的郡縣處做出標注。 胡商以為他是在繪制商道,殊不知,今日的商道,明日就可能變成大軍揮師的路線。 “下次交易我會遣人通知?!避麇堵湎伦詈笠还P,對胡商道,“爾等暫時留在盱眙,切記嚴守消息,不可對他人言?!?/br> “諾!” “舍人放心!” 胡商連聲應諾,臨走之前,一名年紀稍大些的開口道:“仆有一事,斗膽請舍人行個方便?!?/br> “何事?” “仆長孫剛滿五歲,尚未啟蒙?!焙填D了頓,小心看著荀宥的表情,“仆想送他入盱眙書院,未知是否可行?” “我會上稟使君?!避麇稕]有點頭,也沒有當場拒絕,“兩日后給你答復?!?/br> “謝舍人!” 胡商十分感激,連聲道謝。 待兩人離開客室,荀宥轉過身,向屏風后走出的桓容揖禮。 “明公以為如何?” 桓容斟酌片刻,看向跟在身邊的四頭身,道:“峰兒以為呢?” “他在向阿兄投誠?!痹遄プ』溉莸囊滦?,肅然道,“他不信任秦氏,也不信任阿兄。但他知道阿兄能給他更多的好處,故而想將長孫送到盱眙?!?/br> “的確?!被溉輬唐鹪宓男∈?,道,“還有一點?!?/br> “還有?” “有句話叫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里?!?/br> 袁峰皺眉。 “正如你所言,他不信任秦氏,也不信任我,但又不能帶著家人跑路,干脆將危險分散,為日后做打算?!?/br> 袁峰點點頭,表示明白了。 “阿兄,這句話是哪位先人所言?雖有幾分粗俗,卻甚有道理?!?/br> “這個嘛,”桓容抖了下衣袖,笑道,“是從民間聽來?!?/br> “果然賢者在民間!”袁峰感慨。 桓容:“……”這是一個五歲孩子該發出的感慨嗎?不對,他現在是六歲。 “阿兄,十五之后書院開課,我想隨韓師習法家之學?!?/br> “法家?”桓容詫異道,“據我所知,袁使君素來崇尚道家,對儒學也有涉獵,你為何想學法家?” “道家無為,儒學我亦不喜,故而想習法家?!痹逭?。 “……好吧?!?/br> 見袁峰露出喜色,桓容默默的轉開頭,表情空白的望著屋頂。 神童兼未來學霸長于己手,壓力山大有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