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節
“此事無需再提?!鼻丨Z話鋒一轉,道,“無論陰氏作何打算,有阿母在,總不會令其如愿?,F下另有一事,我欲交給你辦?!?/br> “阿兄盡管說,我一定辦到!” 是外出追繳燕國殘兵,還是捉拿借商隊刺探的氐人? 全部沒問題! “近日我將往幽州一行,彭城暫時托付于你。慕容鮮卑已不成氣候,城內政務也不多,只需隔日帶兵巡視,擋住流竄的殘兵,收攏流民即可?!?/br> 秦玦石化當場。 這個時候南下? “為一筆生意?!鼻丨Z難得開始解釋。 不解釋還要,這一解釋,秦玦直接由石化開始皸裂。 仗沒打完,塢堡內又是一堆事,這個時候南下談生意? 阿兄,求別鬧! 西河 比起彭城,西河的雪更大,風更冷。 幾場大雪過后,滿世界一片銀白。屋檐下的冰棱足有巴掌長,晶瑩剔透,能清晰照出人影。 曲折的回廊下,數名婢仆迎面走過,一行人手中捧著絹布首飾,另一行卻懷抱竹簡。 彼此見到了,都是表情不善,下巴昂起,用鼻孔看人。 不是礙于規矩,必定要吵上幾句。 饒是如此,仍在行路間互使絆子,兩名婢仆被踩住裙角,一人跌倒時撞上廊柱,額頭擦破一層油皮,另一人劃破掌心,登時鮮血淋漓。 見了血,事情自然不能善了。 早不對付的兩個美人先怒后喜,都以為抓到機會,爭相跑到劉夫人面前哭訴。 可惜兩人都打錯了算盤。 來到正室外,連真佛都沒見到就被訓斥一頓,帶著貼身婢仆站在廊下,想走不敢走,吹了兩刻的冷風,生生凍得臉色青白,渾身直打哆嗦。 聽到婢仆回報,劉夫人眼皮都沒抬,看著新染的蔻丹,仿佛正在出神。 劉媵放下茶湯,視線掃過陪坐的妾室,問道:“說吧,誰干的?” “回夫人,是妾?!敝苁仙锨肮虻?,上身微傾,雙手合于腹前,姿態恭敬。 “怎么這么急?”劉夫人終于開口,話中并無太多指責。 “回夫人,這兩個不算什么,她們身后的實在不像話?!敝苁险?,“妾看不順眼,行事魯莽,還請夫人責罰?!?/br> “罷了?!眲⒎蛉藫u搖頭。 想當初,陰氏自恃美貌兼出身高門,行事很是張狂,在后宅中沒少得罪人。更不知天高地厚,害得秦珍落水,最終惹得劉夫人震怒,落得個“病亡”下場。 陰氏族中不記教訓,這才過了幾年,又開始向秦策的后宅伸手。這且不算,連秦玖和秦玚都不打算放過。 只是秦策還罷,敢謀算她的兒子,劉夫人絕不會姑息。 “今天的事就算了,日后不可如此魯莽?!?/br> 劉夫人正色道:“下月是塢堡的大事,不可鬧出任何亂子。有什么事都要等上幾天,可明白了?” “諾!” 劉媵和眾妾一并應諾。 從此刻開始,她們這些“老人”就是統一戰線。那些新入府的嬌花最好皮繃緊些。老實還罷,不老實的話,提前凋零可怪不得旁人。 劉夫人和劉媵交換眼色,心下都十分明白,秦策要稱王,后宅肯定會進人。擋是擋不住的。 她們能做的,就是把進來的都攥在手里,哪個敢起刺,大可丟給這些“老人”收拾。 兩人最關心的還是秦玖等人。 秦策的后宅擋不住,幾個兒子卻是不然。 身為秦氏主母,秦策的發妻,又為秦策誕下嫡子,手中握有相當大的權利。誰敢不經她的同意擅自送人,連借口都不用找,直接拉出去當場打殺。 有誰不記教訓,膽敢以身試法,大可以試試看! 冷風越刮越大,兩個嬌柔的美人終于支持不住,先后暈倒。送回去后,都沒能熬過一場風寒,半月不到就香消玉殞。 秦策問都沒問,或許連兩人的長相都沒記住。 劉大夫沒空閑處理,劉媵打發兩個婢仆送信,什么體面,什么葬入祖墳,壓根是不可能的事,一副薄棺送出府就算了事。 陰氏遇此挫折,給旁人敲響警鐘。 然而,幾條人命終抵不住野心,不出幾日,陰氏再次送美,之前蠢蠢欲動的幾家咬咬牙,緊隨陰氏腳步,都打算賭上一回。 秦策照單全收,秦玖和秦玚見也未見,全部退回。 劉夫人安坐后宅,看著一群鶯鶯燕燕福身行禮,面上恭謹順良,背地里各施手段,和劉媵一起置身事外,全當看一場大戲。 這場戲短期不會落幕,卻會中途換角。 每個被換下的角色,面前僅有一條路,那就是死。 北風呼嘯,秦氏塢堡仿佛一尊巨獸,盤踞西河,迎風咆哮。 吼聲震動北方荒原,氣吞山河,昭示著歷史又將翻過一頁,一個新的漢家政權將雄起北地,逐鹿中原。 偏安南地的晉朝也將迎來一場動蕩。 十一月丙子,桓大司馬再次上表,請廢司馬奕帝位,改立丞相司馬昱。表書遞上不算,更將“廢立詔書”擬成草稿,派人送入臺城。 滿朝文武無一提出異議,顯然默許此舉。 郗愔隨后上表,同樣推舉司馬昱,言“瑯琊王昱體自中宗,英秀明德,人望所歸。宜從天人之心,順百姓之意,以承皇統?!?/br> 兩個大佬先后表態,滿朝盡是附和之聲。即便是王謝士族,此時也不會站出來同桓溫郗愔作對。 這種情況下,褚太后想要翻盤已然成為不可能。 臺城,太后宮 兩卷竹簡丟在地上,一卷是請廢帝的表書,另一卷是百官聯名推舉新帝的奏請。 褚太后臉色陰沉,鬢發斑白,似比之前老了十歲。 阿訥跪伏在地,未同往日一般出聲勸慰。 自從幽州歸來,他便一改往日作風,變得沉默寡言,行事愈發謹慎。 褚太后的確想殺他,卻尋不到合適的機會。 十幾年的大長樂不是作假,縱然不能干涉朝政,在宮中培養一批心腹不成問題。 借助多年累積的人脈,抓住瑯琊王氏遞出的橄欖枝,再設法同桓大司馬搭上線,孫訥逐漸在臺城張開一張大網,褚太后想動他,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如果一意孤行,褚太后就會發現,沒了孫訥,自己會變成“聾子”和“瞎子”,再無法輕易得知宮外的消息。 發過一陣脾氣,褚太后冷靜下來,命人將竹簡撿起,再備下筆墨。 “阿訥?!?/br> “仆在?!?/br> “你說,我究竟是不是做錯了?” “太后是為晉室?!?/br> 為晉室? 褚太后拿起筆,眼底閃過一絲嘲諷。 是啊,為晉室。 竹簡鋪開,一行小篆落于簡上,筆帶鋒銳,竟同康帝有幾分肖似。 “王室艱難,先帝短祚。未亡人不幸罹此憂患,感念存歿,心焉如割?!?/br> 寫完這段話,褚太后便停下筆,取私印蓋上,旋即交給宦者,令立刻送去三省。 司馬奕得知消息,突然丟開酒盞,將宮婢宦者全部攆走,獨自坐在空曠的殿中,先是一陣大笑,繼而是一通大哭。 哭聲喑啞,伴著席卷的冷風,仿佛能刺破人的耳鼓。 第一百三十六章 廢帝二 太和五年十二月乙未 雨水夾著雪子飄了整整一夜,秦淮河邊落了一層冰晶。 天剛蒙蒙亮,青溪里烏衣巷陸續駛出十余輛牛車,多為紅漆車壁,頂蓋皂繒,車后跟著數名蓑衣斗笠的健仆,宣示車中人非尊即貴,不是身負爵位,就是官品超過千石。 偶爾有幾輛紅漆皂布的車駕經過,都會相隔一段距離就讓到旁側,由尊貴者先行。 遇到品位官爵相當,并排而行者,僅是透過車窗頷首,少有推開車門揖禮,進而寒暄幾句。 天氣愈發陰沉,冷風呼嘯卷過,昭示雨雪將要更大。 車轅上,健仆甩動長鞭,打出一個又一個鞭花,清脆的聲響混合在一起,伴著呼嘯的北風,似一曲詭異的哀樂,沿著秦淮河岸傳出,直飄過尚未開啟的籬門。 臺城內燈火通明。 宮婢手托漆盤,匆匆行過廊下,裙角泛起微波?;抡咴诘钪性O置蒲團,擺放燈盞,有條不紊的忙碌。 五人合抱的火盆擺在殿前,宦者依例向內添柴。 柴堆在盆中冒尖,交疊成錐形。 火石擦亮,一點焰光悠悠燃起,繼而變成橘紅,從內吞噬整個柴堆。 冷風席卷而過,火光隨之搖曳,似滅非滅。 雨水瞬間加大,火光終于熄滅,燒到一半的柴堆冒出一縷白煙。 宦者跺著腳,冒著雨水擦亮火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