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節
幾月前隨南康公主入宮,在太后身邊見過此人。其名阿訥,做了十余年大長樂,算是褚太后的心腹。 然而,送賞的不是朝廷官員,而是個內侍,仍讓桓容十分不解。 需知魏晉以來,皇室大臣汲取漢時教訓,對內侍都很戒備。阿訥身居高位,手中權力卻十分有限,比漢時的宦者,簡直是一個地下一個天上。 派他來送封賞,褚太后是糊涂了不成? 不怕自己心生不滿,直接一刀把人咔嚓掉? 桓容掃兩眼官文,又看一眼老神在在的阿訥,眉間擰出川字。 “敢問使君,袁氏郎君可在?” “袁峰?” “正是?!卑⒃G又取出一卷圣旨,道,“仆此次來幽州,奉太后和官家之命,需要親眼見一見袁郎君,當面宣讀授封?!?/br> 聽聞此言,桓容放下官文,微微瞇起雙眼。 “授封?” “袁瑾忠心,不慎為jian人所害,太后憐惜幼子,官家體恤忠臣,經朝廷合議,授封袁郎君國伯爵,還請使君行個方便?!?/br> 呦呵! 桓容怒極反笑。 旁人不知底細,褚太后理當一清二楚,什么手下謀逆都是托辭,為的不過是順利甩鍋,保下袁峰性命,方便桓容將袁氏力量收入囊中。 如今用這話來堵他? 為jian人所害?jian人是誰? 瞇眼看向阿訥,桓容捏了捏手指,壓下怒火,嘴角笑紋加深。 如果是褚太后指使,未免太過小家子氣,全不似往日作風。如若是阿訥自作主張,真以為他不敢殺人? 桓容良久不言,阿訥神情微變,聲音有幾分強硬,“還請使君行個方便?!?/br> “我若是不呢?”桓容好整以暇的看著他,笑容帶著冷意。 “……” “笑話而已?!被溉葑焐险f笑,眼底卻涌現出殺氣。 阿訥久在宮中,最擅長揣摩人心。 比起數月前,桓容的變化太大,可謂判若兩人。按照之前的印象應對,自然不會有好果子吃。 阿訥不禁感到后悔。 在臺城太久,習慣宮人的唯唯諾諾,甚至連帝后也不放在眼中,致使他忘記了,如今的朝廷不比以往,皇室且要看士族的臉色,遇上執掌各地的刺使,如桓溫郗愔桓沖之輩,跺跺腳,建康都要抖三抖。 桓容不比父輩,實力仍不可小覷。 自己犯了哪門子混,硬要去觸他的霉頭? 眼見對方隨意丟開官文,手按腰間寶劍,阿訥突感頭皮發緊,臉色隱隱發白。心知對方真要殺了自己,太后也是遠水救不了近火。 意識到現下處境,明白之前做了什么蠢事,阿訥連忙站起身,收起傲慢,表情愈發恭敬,姿態擺得極低。 桓容嘖了一聲,頗覺得可惜。 這人要能再蠢一會,自己就有機會下手。 不說真的一刀砍死,打幾棍子送回建康,也好讓褚太后明白,有些事不能做,有些人絕不能動。如果敢踩過底線,下一次棍子落在誰身上,當真不好說。 可惜啊。 搖搖頭,桓容收起笑容,命人去請袁峰。 健仆離開不久,屋外突起一陣喧嘩。 雜亂的腳步聲伴著拖曳聲,時而夾雜模糊的喝斥,一并傳入桓容耳中。 “怎么回事?” 話音剛落,袁峰便出現在門外,身后跟著健仆和兩名部曲。 部曲合力抓著一名男子,喝斥聲就是男子發出。 男子年不過而立之年,眉眼間同袁峰有兩三分相似,只是氣質猥瑣,眼底掛著青黑,明顯是酒色過度,身體被掏空了底子。 “峰見過使君?!?/br> 在外人面前,袁峰永遠是一板一眼,言行舉止分毫不錯,一副小大人的模樣。 端正的拱手揖禮,袁峰看也不看阿訥,命部曲將那男子按到廊下,道:“此人形跡鬼祟,在府中刺探消息。峰疑其圖謀不軌,故將其拿下?!?/br> 不等桓容開口,男子不信的睜大雙眼,喝斥道:“小兒,我乃你父兄弟,你的伯父!” 袁峰不為所動,淡然道:“峰確有一名伯父,先前戰死壽春。你是何人,峰并不認得?!?/br> 伯父? 桓容仔細打量廊下之人,聽聞袁真確有一名庶子留在族中,莫非就是此人? 據打探來的消息,袁真很不喜此子,親手殺死生下他的婢妾,還差點將他劃出族譜。 “袁峰!” 男子兀自掙扎,臉色漲紅,呼呼的喘著粗氣。也不知是心懷憤怒,還是身子太虛,單純累到如此地步。 “桓使君……”阿訥暗自焦急,想要開口,奈何找不到合適的機會。 怒視廊下男子,恨不能一巴掌扇過去。 說好讓他小心行事,怎么會鬧成這樣?早知是爛泥摸不上墻,萬萬沒料到,連個小兒都哄不??! 袁氏族中并不和睦,又被袁真厭棄,他是怎么活到現在的? 莫非就因為是個白癡? 桓容掃了阿訥一眼,神情似笑非笑。 在對方以為他會“網開一面”時,開口道:“拖下去打二十棍,死了便罷,沒死就問一問,他是如何混進府中,又是如何找到袁郎君。凡同他接觸之人,一個不落,全部拿下?!?/br> “諾!” 健仆抱拳領命,從部曲手里“接”過人,單手抓住衣領就要拖走。 男子驚駭欲絕,顧不得太多,掙扎著喊道:“大長樂,你應承過的!” “哦?”桓容看向阿訥,挑起眉尾,“大長樂識得此人?” 阿訥額頭冒汗,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 原本的計劃是,讓此人悄悄接近袁峰,說服他返回族中。只要當事人開口,桓容也不好阻攔。 結果倒好,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事情沒辦成,反倒讓對方抓住把柄。 事到如今,否認全無用處,阿訥只能硬著頭皮道:“此人乃前豫州刺使庶子,聽聞袁瑾身死,膝下僅余一子。思侄心切,故而上請宮中,隨仆同來幽州?!?/br> 說到最后,阿訥咬咬牙,又添了一句:“太后應允,贊其有慈愛之情?!?/br> 桓容沒接話,也沒有收回命令。 袁峰抬起頭,依舊道:“峰不識得此人?!?/br> “袁郎君!”阿訥臉色陰沉。 “不識得?那肯定是個騙子?!?/br> 桓容按住袁峰的肩膀,目光掃過阿訥,逼得對方咽下到嘴邊的話,冷聲道:“帶下去,打?!?/br> “使君!” 阿訥萬萬沒有想到,抬出太后也不管用,對方丁點面子都不給。 猜透他的心思,桓容暗中冷笑,太后的面子?他為什么要給?不是顧忌阿母,信不信他能讓建康立刻亂起來? 建設很難,破壞卻相當容易。 有賈秉在,在建康放幾把“煙火”不成問題。反正北地都在傳,他最大的愛好就是殺人放火,連南地亦有耳聞。 名聲已經這樣,何妨放肆一回。 更何況,歷史由勝利者書寫。 等他達成目標,登上高位,照樣有史官為他“春秋”。 “你這……” 男子被強行拖走,中途口出不敬之言,被健仆揍了兩拳,合著血水吐出三顆大牙,疼得直吸涼氣。別說大罵,連話都說不清楚。 “大長樂,”桓容轉向阿訥,笑道,“此人狡猾,太后必定是被蒙蔽?!?/br> 也就是說,這人是個騙子,騙取褚太后信任。他此舉是懲治騙徒,完全是“替天行道”。不用太感謝,只當是做了一回好人好事。 阿訥氣結。 什么叫睜著眼睛說瞎話,他算是見識到了! 胸中憋了一股子郁氣,卻又不能開口反駁。 袁峰不認叔父,桓容咬死騙子,自己勢單力孤,連個能幫忙的都沒有。 想到臨行之前,無論謝玄還是王獻之都稱病不見,死活不來走這一趟,阿訥終于明白,這壓根是件吃力不討好的事,太后實在找不到人,這才派出自己“頂缸”。 或許,這一趟真會有來無回…… 阿訥越想越是沒底,臉色慘白如紙。手中的旨意猶如千斤重,外層包裹的絹布都被汗水浸濕。 “大長樂,不是還有一份旨意?”桓容開口提醒,笑容里帶著嘲諷。 “諾……諾!” 阿訥唯唯應諾,顫抖著展竹簡,嘴唇開合幾次,嗓子眼卻像堵住石塊,發不出半點聲音。 袁峰面露不耐,邁步走上前,直接伸出手。 明明知道不合規矩,阿訥仍沒拒絕,更像是松了口氣,立即將竹簡送出,一個字都不敢多說。 “大國伯,封號壽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