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節
與此相對,朝廷還欠著幽州出兵的軍餉,以及該配發的皮甲武器。 沒有? 好辦,折算絹布金銀即可。 桓刺使表示他不嫌棄。 再有一事,壽春收回來時,斥候發現臨近的豫州也不太平,似乎有賊人聚眾為患。慮及豫州現為桓大司馬掌控,桓容很是“孝順”的提議,如果阿父手中兵力不足,他很樂意代勞。 如果桓大司馬之前還有什么想法,見到這樣的提議,都會立即打消。 兩人暫時聯手,卻不會真的握手言和,一點摩擦都沒有。 壽春隔壁就是豫州,之前袁真占著,桓容插不進手,只能看著眼饞。 現如今,州兵直接入城,又有熟悉當地情況,閉著眼睛都能找到進攻路線的袁氏仆兵,桓大司馬當真不敢冒險。 一來,廢帝正在關鍵時刻,容不得半點差池; 二來,萬一桓容借口討賊,派兵入豫州,恐怕是攆都攆不走,注定將成大患。 便宜占不到,還要時刻擔心被占便宜,桓大司馬的郁悶可以想象。 說好的結盟的?商定的和解呢? 做兒子的竟比老子還jian詐,這日子還怎么過? 總之一個字,坑! 換成兩個字,太坑! 得知桓大司馬摔了桌子,桓容聳聳肩膀,四十五度角望天,坑爹會上癮,想要戒掉當真很難。遇上一個渣爹,更是難上加難。 故而,繼續挖他的坑,讓渣爹掀桌去吧。 第一百三十二章 無語的荀舍人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淮南之地,夏末秋初時節,氣候變化極快。 八月尚且悶熱,整月不見雨水,仿佛空氣都在燃燒,正午站到太陽下,幾乎能把人蒸熟。 九月剛至,一陣朔風過境,連下三場冷雨,天氣一日冷似一日,早期霜降,外袍之內需多加兩層單衣。 經歷過一場大火,壽春城被毀去大半,城墻一片焦黑,遍地都是碎瓦斷木。四城之中,存下的建筑僅??蚣?,實在無法居住,都需推倒重建。 濃煙散去后,州兵入城查看,確認沒有危險,才放百姓入城。 看到城內的慘景,叫罵聲和哭聲很快連成一片。罵的多是袁瑾和仆兵,哭的是毀在火中的家宅和家私。 “寒冬將至,城中這個樣子,我等哪里還有活路??!” 一名老者傴僂著腰,輕推一下焦黑的木樁,嘩啦啦的聲響傳入耳中。眨眼之間,粗過大腿的木樁化成一地黑灰,灰中僅余少數破損的木片。 “老天??!” 數名婦人奔至北城,看到昔日的家園燒成一片廢墟,幾乎是片瓦不存,怔忪片刻,絕望之下顧不得儀態,當場坐地大哭。漢子們也是蹲在地上,雙手抱頭,禁不住的嘆氣。 實在無法渡過難關。只能拖家帶口投靠親戚,雖要遭受些白眼,總能有條活路。 刺使車駕行進城門,被碎石焦木擋住。 健仆回身稟報,車門當即推開,桓容率先躍下車轅,隨后抱下換了新衣的袁峰。 大手牽小手,兩人徒步走進城內。 看到遍地廢墟,桓容禁不住嘆息一聲。袁峰小臉緊繃,有瞬間的僵硬。 耳聞百姓的罵聲,前者僅是蹙眉,后者卻咬住嘴唇,小手不斷用力,牢牢攥住桓容的手指,似乎不用力的話,下一刻就會被甩開。 溫暖的掌心覆上袁峰的發頂,輕輕按了一下。 桓容什么都沒說,既沒有開口解釋,也沒有出聲安慰,彎腰將小孩抱起,任由他環住肩頸,藏住泛白的小臉。 “別怕?!被溉萁K于不忍心,低聲道。 “我沒有?!毙『⒙曇舭l悶,隱隱有些顫抖。 桓容又想嘆氣。 難怪古人說慧極必傷,過早懂得人情世故更是負擔。他活了兩世,懷中這個四頭身卻是實打實的五歲。 “使君,讓仆來吧?!蔽浩鹕锨鞍氩?,低聲道。 “無礙?!被溉菖呐男『⒌暮蟊?,感受到收緊的小胳膊,對魏起搖了搖頭。 袁氏部曲跟在隊伍后,始終一言不發。見此一幕,神情終于生出變化。 之前不明白,為何郎主要舍棄舊友,執意將小郎君托付桓容。如今來看,比起晉室和郗氏,這的確是更好的選擇。 真心也好,博取名聲也罷,觀其人品行事,不會只將小郎君當做踏板,一旦掌控袁氏留下的力量,就將小郎君一腳踢開,甚至痛下殺手。 有私兵在側,城中百姓固然心焦,到底不敢太過靠近。 此行負有要事,桓容無意拖延。 故而,眾人只見桓刺使表情肅然,擺足架勢,一路大步前行。 如果他懷中沒抱著個孩子,或許能稱一聲“高冷”?,F下,眾人非但不覺得刺使高不可攀,反而有幾分人情味,比之前見過的士族官員都要可親。 不提桓容的年齡和袁峰的來歷,會抱著孩子“走動”的士族郎君有幾個? 一個巴掌都數得過來。 “阿柏可以帶路?!痹灞е溉莸牟弊?,低聲說道。 桓容點點頭,向后看去,立刻有一個相貌不起眼的健仆上前。 健仆身材高大,腰背挺拔,觀相貌似而立之年,偏偏長了一頭白發。 “阿柏年少時就是這樣?!鄙陨运砷_手臂,袁峰側頭看一眼健仆,迅速收回目光,對桓容道,“大父說阿柏沒有姓,曾祖是胡人,遇上亂兵,被家祖所救。阿柏一家為報恩,投身袁氏為奴?!?/br> “所以,他不是仆而是奴?” 袁峰點頭。 就時下而言,奴、仆的身份地位天差地別。 仆有一定人身自由,可以放為民,兩代之后與良通婚。 奴則不然。 無論自愿還是被迫,一日投身為奴,世世代代都將為奴??v然家主慈悲放其為民,也是“賤民”,不得與良通婚,不得從事規定的職業,否則就要遭到刑囚甚至流放。 桓容有五百田奴,多數是南康公主和李夫人送來。也有任職鹽瀆期間,主動投來的罪人和流民。 之前他沒注意這些,來了便收下。其后知曉奴仆的區別,卻也不好擅自更改。 一來世道如此,憑一人之力,無法硬撼千百年傳下的規矩; 二來,比起顛沛流離、朝不保夕的日子,做田奴好歹能保住一家性命,每天吃上一頓飽飯。加上桓容并非苛刻之人,任命的莊頭行事有度,算不上嚴酷,在他手下做田奴,甚至好過一般豪強的佃戶。 最重要一點,到了唐時,仍有“奴”的存在,證明有其延續的土壤。 改變總有過程,不可能一蹴而就。擅自動搖的結果,很可能得不償失,甚至是好心辦壞事。 想通之后,桓容很快丟開手,不再自尋煩惱。 一路走在城內,桓容的思緒又開始飄遠,直到阿柏停住腳步,示意地方到了,他才緩慢回神,看向陌生的殘垣斷壁,不禁有幾分唏噓。 “阿兄,這下邊有密道?!痹宓吐暤?,“大父讓人挖的,曾讓阿柏帶我看過?!?/br> 桓容點點頭,命州兵散開防衛,讓出地方,由私兵和健仆一起動手。 工具隨身帶著,挖土并不費事。反倒是清理碎瓦焦木頗費力氣,中途有殘存的房梁轟然砸下,濺起一地灰塵,險些釀成事故。 “此地危險,還請使君退后些?!?/br> 私兵合力抬走房梁,搬走碎石,在煙塵中連聲咳嗽。 桓容以袖捂住口鼻,抱著袁峰后退三大步,又拍拍小孩的手。 “塵土大,小心嗆到?!?/br> 袁峰點點頭,小手捂在嘴上。不知想起什么,突然間笑了,大眼睛彎起,睫毛撲扇撲扇的,毛茸茸的愈發惹人喜愛。 桓容看得稀奇。 “你在笑什么?” 袁峰繼續笑,搖了搖頭,就是不說。 桓刺使默然兩秒,無聲嘆氣。 好吧,孩子的世界他不懂。 不過,能這么快讓小孩撤下心防,該說是一場不小的成功。 仔細想想,初見時,這小孩還有幾分怕他,說話間都帶著小心。如今竟能開起玩笑,明顯親近不少。 如此看來,他也是很有人格魅力的嘛。 不提桓某人放飛思緒,自我滿足,健仆和私兵清理干凈土層,繼續下挖,很快找到密道入口。 入口壓著石門,門上覆著一層融化后凝固的金屬,縫隙都被堵死。不將金屬清理干凈,石門絕對打不開。 若說故意為之,難免有幾分牽強。 畢竟開鑿密道的是袁真,不會犯下這樣的錯誤。唯一的解釋是,當時門前有鎖,遇上城中大火,鎖鏈全部燒融。 想到這里,桓容不禁皺眉。 這么高的溫度,下邊的藏金且罷,絹布還能完好? “使君,破開這處需得半日?!弊屑毧催^石門,曾師從公輸長的私兵道。 “不能砸門?”桓容問道。 “比鑿金更費時?!?/br> “好吧?!被溉菹蛏贤辛送性?,手臂有點麻,“留二十人在此,稍后再派百名州兵,動作盡量快?!?/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