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節
這樣的表現,說暗中沒有貓膩,可能嗎? 傻子都不會相信! “明公將州府改置臨淮,掌控郡縣政務,必先整治當地豪強,清理衙門官員?!币娀溉菡f得明白,鐘琳也不再賣關子。 臨淮太守和盱眙縣令首當其沖。 “我知?!被溉蔹c點頭。 初來乍到,想要在當地立穩腳跟,必得雷霆手段,無論如何都要見一見血,才能起到殺雞儆猴的作用。 如果人手夠用,桓容很想將臨淮治所的官員吏目群全部換掉,一網打盡。 奈何不具備條件,都滅掉沒人干活,只能抓大放小,先朝“起帶頭作用之人”動手,給他人一個警告。 剩下的人老實則罷,不老實的話,等他抽出手來,在流民中篩選幾回,大可以逐個替換,挨個收拾。 “我將上表朝廷,言明壽春之事。為剿滅叛軍,須得在幽州境內征兵,數量不下兩千?!?/br> 魏、晉刺使有領兵和單車之別。 桓容為單車刺史,假節都督幽州諸軍事,未加將軍號,即是平時不領兵只問政事,僅在戰時有調動軍隊的權力,并可斬殺違反軍令之人。 乍一看,這個安排并沒什么。但聯合壽春之事仔細想想,不難明白,從最開始,朝廷就在防備他。 身為豐陽縣公,有實封,食邑五千戶,桓容手中握有五十虎賁和千余私兵,戰斗力在北伐時得到檢驗,以同等的兵力,對上北府軍和西府軍都能拼上一拼。 如果授封領兵刺使,桓容的權力將增大數倍,可以隨時征發流民為州兵。一旦握有兵權,早晚尾大不掉,再想算計甚至掌控他,無異于難如登天。 桓大司馬就是最好的實例。 想走到這一步很難,但總要防患于未然。畢竟桓容是桓溫的親兒子,難保不會走上和親爹一樣的道路。 想通其中的關節,桓容不由得冷笑。 一場殺身之禍被他躲過,不代表事情就這么算了。 袁真既然占據壽春,那就讓他繼續占著。只要他沒有馬上投靠胡人,自己甚至可以幫上一把。 有這伙叛軍在,他才能光明正大行使“戰時”的權力,更可以趁機清理手下官員。 一個“違反軍令”的帽子扣下來,甭管是太守還是縣令,全部一擼到底,不服者直接依軍令斬殺。 防備他擁兵自重? 那他就擁給他們看! 壽春的叛軍擺在那里,朝廷沒有證據,照樣奈何他不得。 想算計他? 不妨嘗嘗挖坑自己跳的滋味。 “明公可想好了?”鐘琳正色問道。 第一步邁出,必定再難回頭。 桓容頷首。 他讓秦璟給袁真帶話,為的是說動對方和他共同演一場戲。 互助互幫,對空放槍,做給朝廷看。 袁真可以繼續在壽春呆著,不至于帶著全家老小逃亡北地,背上投靠胡人的罵名,為世人唾棄;自己正好趁機征發州兵、擴充私兵,收攏當地各方勢力。繼而扎根臨淮,向整個幽州動手。 “明公,袁真已為叛臣,且同大司馬有舊怨,此計的確可行,然變數仍在。如袁真首鼠兩端,一邊答應明公一邊暗通北地,一旦事情泄露,明公亦將身陷險境,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惹禍上身?!?/br> 鐘琳的意思很明白,借壽春之事上表可行,同袁真聯合則要再議。 “孔玙的顧慮我很清楚?!?/br> “那……” 桓容搖搖頭,截住鐘琳的話,手指習慣性的點著桌面。見窗外又飄起細雨,將狼皮制成的斗篷蓋在腿上,低聲向鐘琳道出一個秘密。 “袁真病了,而且病得不輕?!?/br> 聽聞此言,鐘琳瞳孔緊縮,心頭巨震。 袁真重??? 如果情況屬實,此事大有可為! “明公,此言當真?” “當真?!被溉蔹c頭。 兩成利益不是白送,秦璟不只為他帶話,更透露一條重磅消息:袁真病重。 從秦璟的話中推測,袁真的這場病非同小可,很可能藥石無醫。再糟糕點,甚至熬不過幾月,很快就將一命嗚呼。 袁真統領豫州多年,身為一方大佬,宦海沉浮半生,自然不缺計謀手段??上鹤訁s及不上老子,魄力手段不及親爹五分。 若是他病死,袁氏定然群龍無首,立即會分崩離析,成為他人眼中的一塊肥rou。 “必須趁他還在,請下征兵的官文?!?/br> 渣爹想要借刀殺人,褚太后想榨干自己最后的利用價值,前提都是袁真活著,并且生龍活虎,能帶兵打仗、揮刀砍人。 由此,桓容大膽推測,袁真病重的消息還是秘密,至少建康和姑孰都沒有得到消息。 “明公,事不宜遲?!?/br> 知曉袁真命不久矣,鐘琳比桓容更形焦急。 要動手就趁快,必須快刀斬亂麻。 哪日消息隱瞞不住,這面大旗可就沒法扯了。 “仆以為無需等到盱眙,明公可立即寫成表書,遣人快馬加鞭送入建康。并將消息透露給公主殿下知曉,借留在建康的人手在城內散布消息,助明公達成此計?!?/br> 以桓容的身份地位,壽春的消息都能被死死瞞住,想必建康百姓甚至部分朝廷官員都被蒙在鼓里。 既然如此,無妨將消息放大,讓建康人都知道,壽春乃至淮南郡已被袁真掌控,朝廷竟一直無所作為,反而千方百計隱瞞。 桓容身為幽州刺使,有責任剿滅叛臣,手下軍隊不夠,自然要從州內征兵。 朝廷答應便罷,如不答應,還有更多的后手等著。 論起玩計謀手段,桓容或許不是褚太后等人的對手,但調動輿論支持,深居臺城的褚太后卻要差桓容一截。 必要時,渣爹的名頭也可以用一用。 沒道理別人將他算計到骨子里,他卻不能反過來利用。 桓容已是下定決心,既然要撕,那就撕個徹底;既然要黑,那就黑到不容其他顏色存在,讓對手如陷深淵,整日心驚膽戰,覺都睡不安穩! 逼急了他,巴掌大的小魚亮出一口獠牙,瞬間進化食人魚。哪個敢伸手,皮rou不算,骨頭都能給你咬碎! “上表如何寫,我已有腹案。不過還需孔玙幫我潤色一番?!?/br> “諾!” 車外細雨綿綿,桓容鋪開竹簡,提筆飽蘸墨汁,懸腕簡上,深吸一口氣,落下了第一行字:“臣桓容啟陛下:臣授封幽州刺使,近至臨淮,聞壽春之變,叛臣袁真擁兵據城,大驚……” 天空中陰云籠罩,冷風卷著雨水飄灑飛落,瞬息連成一片。 車廂內光線幽暗,阿黍點燃兩盞三足燈,燈足恰好嵌入矮桌邊角。 燈身內部有特殊的構造,火光搖曳中,不聞半點煙氣,僅有橘紅的火光的騰起,映亮執筆人的一雙手,修長、白皙,落下的字卻如刀鋒一般。 僅掃過兩眼,阿黍便不著痕跡的移開目光。 這份上表不是她該看,也不是她能看。但從目光所及的內容,她完全可以肯定,表書遞送建康,必將掀起一場風雨。 無論下發的官文如何,都無法阻擋郎君的腳步。 如果說鹽瀆是郎君掙脫桎梏的第一步,幽州必將成為他立身的根本。 然而,身在建康的公主殿下又將如何? 阿黍低下頭,用力咬住嘴唇,盯著半掩在衣袖內的手指,看著微微泛白的指尖,心頭飄過一層陰云。 表書一揮而就,桓容看過兩遍,當即交給鐘琳潤色。其后鋪開絹布,寫成給南康公主的書信,仔細塞入竹管,系到蒼鷹腿上。 “去吧?!?/br> 蒼鷹豎起翎羽,明白表示老子不爽,不能做白工。 桓容笑了笑,自柜中取出一盤rou干,同時拂過蒼鷹的背羽,道:“等你回來,給你新鮮的羊rou。再者說,到了阿母那里還愁沒有好東西吃?” 蒼鷹似乎聽懂了,不情愿的吞下三條rou干,對著桓容鳴叫一聲。 “我就說成精了?!?/br> 桓容低聲嘟囔,順勢推開車窗,目送蒼鷹振翅飛遠,任由雨水打在臉上,許久動也不動。 “郎君,小心著涼?!卑⑹驅⒍放衽诨溉菁缟?。 “阿母應該搬入青溪里了吧?”桓容依舊望著車外,出口的話貌似問句,卻不像要得到回答。 阿黍沒出聲,取出一只精巧的香爐,揭開爐蓋,放入一小塊暖香。 熟悉的香氣縈繞鼻端,桓容緩緩舒了口氣?;剡^身時,鐘琳已經停筆。 桓容活動兩下手指,又取出上表專用的竹簡,將潤色后的內容重新抄錄。 大概兩刻種的時間,幾匹快馬從車隊奔馳而出,馬上騎士攜帶裝有表書的木匣,冒雨馳往建康。 車隊繼續前行,穿透雨幕,身后留下一條條被雨水覆蓋的轍痕。 “明公,還有半日將到盱眙?!辩娏盏?。 “恩?!被溉蔹c點頭,目光再次轉向車外,嘴角帶著一絲神秘的笑:“到了盱眙,可按計劃行事?!?/br> “諾!” 淮南郡,壽春 送走秦璟一行,袁瑾帶人匆匆返還。剛行到正室門外,就聞到一股苦澀的藥味。 袁瑾心頭一跳,顧不得換下半濕的外袍,大步走進室內。 繞過立屏風,藥味更加濃重。 兩名醫者立在榻前,均是眉心深鎖,滿面難色。一名婢仆跪在地上,手中托著半碗湯藥,另外半碗潑灑在地,似流淌的黑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