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節
見隊伍中多出五六十張生面孔,觀面相不似善人,頗似匪類,石劭的表情里不由帶出幾分疑惑。 “此事說來話長,現下不好明言,待回到縣衙,我讓仲仁與你詳敘?!?/br> 桓容關上車窗,由城內的守軍開路,車隊順利穿過城門,向縣衙駛去。 比起離開時,鹽瀆西城發生不小改變。 城中房屋全部竣工,均是木石建造。 多數門窗朝街,門前掛著幌子,客棧、酒肆、食譜、南北的雜貨鋪一間挨著一間,人流穿梭不息,熱鬧非凡,生意明顯不錯。 商鋪后被辟為住家,許多外來的商人被鹽瀆的繁榮吸引,紛紛在城內置業。 按照石劭的統計,西城房屋已有三成售出,余下多數租賃,單是收租就夠當初的西城流民過得富足。 當然,環境造人。 即便手有余錢,城中百姓也少有在家中躲閑,要么自開生意,要么隨商隊跑船,還有的去鹽場和工坊里做工,更有不少人到城外開荒種田,日子愈發過得紅火。 偶爾有幾個閑漢走在街上,都要被人指指點點。如今惡俠惡少年都懂得做工,好好的一個漢子竟是這樣,豈能不招來白眼。 “去歲有十余胡商遷入,東城和西城無處安置,北城多是流民出身,不愿意接納,仆擅自做主,將他們歸入南城?!?/br> 穿過鋪著石板的長街,馬車停在縣衙門前。 一路之上,石劭撿著重要的事報知桓容,其中就有秦氏塢堡帶來的胡商。 “因明公同秦氏郎君定下契約,秦氏商隊每季都要往來兩地。這些胡商是隨船前來市貨,最多的是波斯人,其次就是吐谷渾和柔然,倒是鮮卑胡和氐人沒見幾個?!?/br> 為何會造成這種狀況,桓容完全理解。 秦氏塢堡計劃吞掉慕容鮮卑的地盤,趁勢在北地稱王。 秦璟在徐州造城,明顯要穩扎穩打,將對手徹底揍趴下,不給對方翻身的機會。 這種態勢下,雙方見面就要開架,哪個鮮卑人腦子進水,敢到秦氏塢堡的地界做生意?不被秦氏塢堡視做jian細,也會被鄴城看做通敵,貨物財產不保,小命都可能丟掉。 “我會在鹽瀆停留十日?!?/br> 下車之前,桓容對石劭道:“從下月開始,發往京口的海鹽增加三成,仍按照之前的價格。送到建康的可適量減少,等到鹽場出工再慢慢補上?!?/br> “諾!” 桓容同石劭說話時,桓祎飛身躍下馬車,看到高達三米的箭樓,不由得嘴巴張大。 這是縣衙?不是哪座軍營? “阿弟,這縣衙是何人造的?” 桓容回過頭,沒有回答桓祎的問題,而是笑道:“阿兄可喜歡?” “喜歡倒是喜歡?!被傅t是武人,對軍防有格外的愛好。 “既如此,阿兄想必會答應我的提議?” 桓容慢下半步,同桓祎并排前行。 “每年只需在鹽瀆留兩三個月,且縣中事務有專人處理,無需阿兄費心。等尋到合適人選,阿兄自可卸任前往幽州?!?/br> “我不是擔心這個?!被傅t捏了捏后頸,遲疑道,“我是擔心自己沒這份能耐,結果幫不上忙,反倒會拖累阿弟?!?/br> 他不能讀書,看到官文就頭疼。 選官旅威副尉還湊合,掌管一縣政令不是開玩笑嗎? 光是做做樣子都很難熬。 “再者,阿弟上表推舉我做鹽瀆縣令,會不會讓旁人抓住把柄,借機說你任人唯親?” 桓容很是驚訝的看著桓祎,眉毛差點飛出發際線。 桓祎瞅著桓容,漸漸由擔憂變成疑惑。 “阿弟為何這般看我?”桓祎摸摸臉。難不成之前在車內吃米糕,臉上沾了什么?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被溉莞袊@道,“兩位舍人果然有辦法!阿兄今后在鹽瀆任職,可繼續跟隨仲仁和孔玙學習?!?/br> 桓祎無語。 在建康不算完,離開建康還要受這份罪? “阿弟,你可是我親兄弟!”桓祎滿臉苦色,硬朗的五官擠成一團。 “當然?!被溉萘x正言辭,“不是親兄弟,我哪會這么下力氣!阿兄放心,就算仲仁和孔玙調任幽州,敬德照樣會留下,不愁沒人指點阿兄?!?/br> 桓祎:“……” 他突然覺得,離開建康或許并不是個好主意。 桓容全不知兄長所想,短暫休息后,想起謝玄托他轉交的兩封書信,手指敲了敲桌子,看向空蕩蕩的鷹架,雙眼微瞇。 不知鷹兄何時能捕獵歸來,他必須盡快聯系秦璟,可能的話,最好能見上一面。 徐州,彭城郡 相里柳和相里樅離開之后,相里松和相里棗加快速度,投石器和攻城錘等重磅武器接連造好,配合武車使用,不說所向披靡,也能彌補塢堡兵源不足的劣勢。 送到北地的武車屬于精簡版,和桓容專用的車架相比,基本就是寶來和寶馬的差距。 饒是如此,也屬于公輸長出品,在北地是獨一份。甭管陣前沖鋒還是追擊殘敵,都能發揮小的作用。 相里棗性子跳脫,一刻也閑不下來。 待攻城錘造好,轉而興起研究床弩。 在鹽瀆受條件限制,略微伸展不開手腳。到了彭城就沒那么多忌諱,秦氏塢堡財大氣粗,只要有成品,壓根不在乎他浪費多少。 秦璟忙著監督造城,cao練新兵,演習戰陣。 知道相里棗在折騰床弩,二話不說就帶人搶了一回蘭陵郡,得來的金銀全部換成鐵,并給洛州送信,調來城內最好的鐵匠,配合相里棗的“研發工作”。 至于蘭陵的鮮卑太守是否淚流成河……與他何干? “此弩強勁,攻城守城皆為利器?!?/br> 秦璟十分清楚,阿父已經看透晉廷,不再想著同其合作,而是打算憑一己力擊敗胡人,統一北地。 和晉廷的關系,可以等到此后再議。 畢竟,是否能真的統一北方,秦策心中沒底,秦璟同樣沒有十足的把握。但身為秦氏子,承繼始皇血脈,理當捍衛華夏中原,縱橫決蕩,橫戈躍馬。 自漢末動蕩,三國鼎立,西晉統一,胡族內遷,秦氏崛起西河,凡計入族譜的郎君,無一不能臨陣殺敵。 塢堡經歷的大戰小戰無數,秦氏家主少有壽終正寢。秦氏家族之中,越是嫡支出身的郎君,越多戰死沙場,馬革裹尸。 秦璟明白這個道理,秦玚秦玓也十分清楚,連秦玦秦玸都做好戰死的準備。身為秦氏子,這是既定的宿命。除非亂世終結,否則沒人能夠打破。 登上城頭,眺望南地,秦璟久久佇立不動,如一株蒼松孤立。 碧空萬里,鷹鳴聲響徹天際,撕開難得的寂靜。 矯健的蒼鷹自南飛來,盤旋在城頭之上,找準目標,旋即俯沖而下。 “阿黑?” 秦璟被從沉思中喚醒,看到飛落的蒼鷹,見到蒼鷹腿上綁著的竹管,冰雪蒼涼的氣息立時消融??催^竹管內的書信,更是唇角微掀,笑意暈染眼底。 第一百一十章 秦璟的詫異 太和五年,三月下旬,郗愔和桓容的上表先后送達建康。 彼時,庾皇后病入膏肓,每日里臥榻不起,湯藥難進,漸漸變得人事不知,僅靠一口氣吊著。醫者想盡辦法,始終沒能讓她醒來。 司馬奕愈發荒唐放肆,連續數日未上早朝,聽聞庾皇后病重,恐將壽數不長,半點不見哀傷,竟要鼓盆而歌,言是仿效先賢。 莊子鼓盆而歌,是對生死抱持樂觀態度,出自真心的悼念亡妻。 司馬奕此舉無論怎么看都是胡鬧。 幸好庾皇后已經陷入昏迷,不然的話,肯定會被他當場氣死。 消息傳出,滿朝嘩然。建康城中都是議論紛紛,對這個天子的言行舉止暗暗搖頭。 假如桓大司馬這個時候提出廢地,只要繼任者仍為司馬氏,自朝堂到民間只會拍手稱快,無人會斥其為逆反之舉。 令人費解的是,姑孰方面雖然屢有暗示,同瑯琊王一直保持書信往來,卻遲遲沒有“實際”動作。 與之相對,明知道自己皇位坐不久,司馬奕非但沒有收斂行徑,反而愈發的肆無忌憚,一天比一天荒唐。 按照桓容的話來講,沒有最荒唐,只有更荒唐。 宮中氣氛愈見緊張,褚太后頻繁召見瑯琊王世子,幾次傳出司馬曜聰慧有德之言。建康城內的士族樂見其成,甚至會偶爾推上一把。 唯一忠于司馬奕的,大概只有自幼照顧他的保母,和一兩名身家性命系于他身的嬖人。至于其他人,一旦司馬奕被廢,絕無心與之“同甘共苦”,十成會一哄而散,各尋出路。 難得上朝一日,司馬奕仍是醉醺醺,眼底青黑,半醒不醒,坐都坐不直。 殿中官員早已經麻木,無意指摘天子行事。待到樂聲停,立即上奏郗愔表書,請天子裁度。 “換地?諸位如何看?” 司馬奕打了個哈欠,壓根不看殿中的文武。他貌似宿醉,腦中仍有幾分清醒,明白三省官員只是走個過場,壓根不是在問他的意見。 “臣以為此事可行?!?/br> 一名官員出列,闡明幽州和徐州相鄰,且射陽和鹽瀆相接,重劃轄縣未嘗不可。 有人開頭,立刻有人附議。 此事早做出決斷,只能司馬奕點頭蓋印,發下官文。 看清眾人態度,司馬奕懶洋洋的斜靠在御座前,開口道:“這樣多麻煩,干脆把鹽瀆交給郗方回,讓他派人管理不就完了。豐陽縣公現為幽州刺使,本就不該繼續掌管鹽瀆?!?/br> 此言一出,滿殿寂靜。 殿中都是聰明人,不用司馬奕說也知道這樣更加方便,但是事情不能這么辦。 一來,鹽瀆如今的發展都是仰賴桓容,他豈會輕易放手;二來,郗方回同桓容素有聯盟,更不會占這樣的便宜。 最后,郗方回有意建造廣陵城,鞏固手中的地盤,雙方私底下肯定有利益交換。如果朝廷自作聰明,百分百會吃力不討好,兩者一起得罪。 殿中寂靜良久,有官員出列,道:“陛下,僑州、郡、縣常有重劃,此議為郗刺使所提,還請陛下斟酌?!?/br>